第61章 撰史
魏熙既然要去给林藏秀撑场子, 排场是必然不能的,于是魏熙带了二三十余宫婢内侍, 摆了公主仪仗,浩浩荡荡的去了史馆, 到了史馆魏熙却没有立即去找林藏秀, 反而去了正堂写史之处。
魏熙进了门, 四处看了一番, 然后确定了目标,径直走到了一个白发老儿桌前,白发老儿专心写史,并不曾抬首看一眼来人是谁, 魏熙也随意,从案上拿起他放在上面的文稿翻看起来。
未过几息, 却听魏熙蓦地一笑:“魏先生的史和我在阿耶那里听来的不太一样呀。”
魏显闻言,眉头微蹙,搁下笔起身向魏熙微微一礼:“陛下的自然是不会错的, 只是这史是要给后世之人看的,先人功绩和政局变化定是要一字不差的, 至于其他微末之事就要稍加润色了,以防白璧微瑕,损了先帝威名。”
魏显着, 对魏熙一笑,笑里满是对不懂事的辈的包容。
魏熙将手中史稿丢在案上道:“先帝开疆扩土,政治清明, 实乃一代明主,这是举世皆知的,有如此功绩在前,谁又会因一个官吏之死,而无视他的功绩,何必要将此事再安在晋国公主头上,晋国公主纵是再十恶不赦,当年也不过是尚未及笄的少女,哪有能耐诛杀官吏,先帝若是真任由晋国公主横行,那才真是有损明君之名。”
魏显振袖道:“史如何写,史馆中人自有章程,写出的史也是要呈给陛下御览的,公主方才的话实在是越庖代俎了。”
若是寻常的娘子,义愤填膺的一通话,完了却被人你没有资格管这些,怕是要羞死了,可魏熙不是寻常的娘子,她听了这话反而勾唇一笑,道:“太宗有言‘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我乃魏氏嫡支公主,自然要谨记先祖之训,写史首要就是实,像你这般篡改历史,胡编乱造,分明就是祸害后人,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管,更何况,你写的还是我的祖父,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污蔑先帝的?”
魏熙将魏显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像是在量一件器物,气的魏显胸口剧烈的起伏,魏显曼声道:“就凭你身体里那一点魏氏血脉?还是那糊弄人的文人声名?”
魏显之所以敢训魏熙就是因为魏熙方才所的两点,其一,他是魏氏宗族之人,从血脉上就比旁人多了一份尊崇,其二,也是因为血脉,魏氏有胡族血统,立国之初,那些眼高于顶的山东士族认为胡人粗鄙野蛮,他们虽臣服于魏氏之下,心里其实是隐隐有些看不上魏氏的,而魏显却是个博学之人,当年很是给魏氏涨了几分面子。
可魏显向来引以为傲的,魏熙却都不看在眼里,她道:“论血脉,你不过是魏氏旁支,而我却是魏氏正统的嫡出公主,论学识,在座的哪一个不是博贯古今的大才之人,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又有什么资格污蔑先帝?”
魏显到底是被人捧惯了,被魏熙气的双手发颤:“胡搅蛮缠!这就是我魏氏公主的教养?我没资格管你,那就找个有资格的管你,你且随我去见陛下,孰是孰非让陛下评断!”
正在此时,一道随意却颇具威仪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魏公且慢,陛下眼下正忙着呢,公主年幼话难免直了些,还请魏公见谅,为这种事哪值得去扰陛下。”
魏熙回身,便见中书令李承徽迈进了屋内,李承徽见了魏熙拱手行礼,魏熙对李承徽笑道:“李相公来了,真巧。”
自然是巧的,李承徽本就是魏熙差人唤来的,魏熙今天来此的目的就是找茬,为了防止将事情闹大,被皇帝训一顿,魏熙早早就命人寻了李承徽来,眼下李承徽来了,魏熙看着他觉得自己很有先见之明。
魏显见了李承徽神色更为冷硬,却也知道有李承徽在,今天是见不了皇帝了,哼了一声,侧身站着,李承徽好似没看见魏显不满的神色,对魏熙笑道:“是巧,公主可是不常来史馆的,今日公主大驾光临是有何事?”
魏熙道:“我是来看阿秀的,她今日初来任职,应是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还请李相公多多照看。”
李承徽颔首道:“那是自然,林家娘子深得公主的欢心,谁敢怠慢。”
魏熙闻言满意一笑,馆中众人自魏熙与魏显吵闹时便放下了笔,方才对魏熙的咄咄逼人已觉不喜,可一来魏熙的不错,二来许多人对魏显的做派也是不满的,魏熙的身份又摆在那里,众人虽不喜却也不能什么,可林藏秀就不一样了,一个大儒之女,却不尊礼教,趋炎附势,简直是林家之耻,众人如今虽未见林藏秀,但却开始对她厌恶了。
李承徽是大夏的丞相,近些年大夏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皇帝理政之心愈发淡了,许多事务多是由李承徽处理,他日理万机也是不为过的,魏熙知道这一点,因而也不再多扯别的,切入主题道:“李相公且先看看这史稿。”
罢,拿起案上史稿递给李承徽,李承徽接过一目十行看了,微微蹙眉:“虽写史是得润色一番,但还是要以实为先的,魏公这史可以是满篇胡言了,魏公这样写和民间的文人胡编乱造的话本有何区别?”
魏显被李承徽的满面通红,想要辩解一番,却听李承徽道:“既然如此,魏公还是不要在史馆撰史了,免得后人将正史当话本看。”
李承徽完软了声音道:“魏公高才,是理应著书育人的,当初是我考虑不周,耽搁了魏公,还请魏公见谅。”
魏显听了李承徽这话,更加气愤,怒道:“让我撰史的是陛下,岂是你赶就赶的。”
“那您就去找陛下评理吧。”李承徽罢转身离去。
魏熙见状也不再刺激魏显,对魏显颔首一笑,转身也出去了。
魏熙行了不远,就见李承徽站在阴凉处看着她,她对李承徽一笑,快步走了过去,道:“李相公这是在等我?”
李承徽点头:“自然,平白帮了公主哪能不讨些好处。”
魏熙娇俏的歪了歪头:“你我师徒之谊哪里还要计较这些。”
魏熙和李承徽的师徒之情,除了她自己没人承认过,话当年魏熙开蒙后,正是该学些正经学问时,皇帝对此事颇为重视,也很是尊重魏熙的意见,问魏熙想要谁给她当先生,魏熙便想要李承徽当她的先生,她的理由也颇为实在,她李承徽是中书令,可见诸多朝臣中他是最聪明的,她要是想变得聪明,就必须得找个聪明的先生。
魏熙的话博得皇帝一笑便被置之一旁,李承徽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哪里有时间去教导一个稚童,可魏熙认定的事却不是这么容易放弃的,当年很是缠了李承徽一段时间,直到谢珏觉得不妥,对她好生教一番,她才不再时时往中书省跑。
虽如此,可魏熙与李承徽的交情却结下了,李承徽对她也比对其他的皇子公主亲近几分,魏熙玩笑时也爱喊李承徽先生,因而才有了魏熙师生之谊一。
李承徽闻言一笑:“公主莫要乱,李某不才,可是当不起公主的先生的。”
魏熙的话被李承徽反驳,不管心里如何想,她面上却做出了些恼意:“那是自然,你可不曾教过我什么。”
李承徽自是看出魏熙没有真的生气的,仍笑道:“既然如此,公主还是欠了我一个人情。”
魏熙看着李承徽道:“我与那老儿为难是为了六哥,李相公应该谢我才是,怎么能厚着脸皮找我要好处?”
李承徽方才与魏熙的话多是玩笑之意,可魏熙这话虽是以玩笑的口吻出,却是没什么玩笑之意的,李承徽回视魏熙,因他年纪不了,一双眼不似魏熙般清澈,却是极为深沉的,他道:“公主莫要胡言。”
“我是不是胡言李相公最清楚。”魏熙道:“我这人向来都是实话实的,况且我与六哥又亲近,李相公实在不用瞒着我的。”
李承徽道:“公主是聪明人,可这聪明也得适度,太聪明了难免伤人伤己。”
魏熙笑道:“在你面前,我哪里称得上聪明,我只是不像你和六哥一样喜欢藏来藏去而已。”
李承徽笑道:“公主这话真该让陛下听听。”
魏熙张口就要反驳,李承徽抬手止住了魏熙的话,道:“许多事,看透不透才是才是稳妥之道。”
魏熙点头:“李相公的不错,可在你和六哥面前我还用藏着掖着吗?”
魏熙这话便是彻底将她划入魏潋的阵营了,李承徽道:“虽不用,但许多事还是心知肚明的好,若是凡事都出来,指不定哪天就被听去了。”
魏熙满不在乎道:“听去了便听去了,凭李相公的能耐有什么事是摆不平的。”
李承徽摇头苦笑:“公主是太看得起我了。”
“不是我看得起你,是阿耶看得起你,阿耶看得起的人必然是有大能耐的。”魏熙罢,看了看天色,道:“时间不早了,我就不耽搁李相公了。”
魏熙罢,对李承徽一笑,转身向藏书阁而去,她穿了一件嫩绿的襦裙,在阳光下翩跹而行,如被风轻拂的柳枝,李承徽看着魏熙的背影,心中明白,魏熙的心性与柔软的柳枝是南辕北辙的。
作者有话要: 嗯!公主是一个有礼貌的好姑娘,每次怼人都是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