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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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昨夜长安便下起了雨, 一开始来势迅猛,到了后半夜便化作了细密的雨, 一直到魏熙用完早膳都没停。

    魏熙见这雨喜人,便抱着琵琶去了溪客轩, 雨碧叶, 鞭蕖盛珠, 实乃夏日独有的清丽怡然之景。

    魏熙坐在廊下, 听着雨荷叶的声音非但没有觉得呱噪,反而难得的觉得舒心,她抱起琵琶,闲闲拨了几个清脆的音, 不成调,却于此情情景莫名的合契。

    一抬眼, 便见陈敬撑着伞站在岸边,隔着朦胧烟雨,魏熙看不清他的神色, 却感觉他有些踌躇之态。

    “去将陈敬叫进来。”魏熙罢,便又低头拨弄琵琶, 这次她倒是没有乱拨,反而弹了一曲《采莲令》。

    陈敬进来后,见魏熙正低头弹着琵琶, 便站在一旁候着,却听魏熙道:“什么事?”

    魏熙的声音包裹在琵琶声里,显出一派柔和, 陈敬顿了顿,道:“大燕传来消息,温绍延于温轧荤登位之日葬身火海。”

    陈敬这话完,魏熙未有应答,手底下的琵琶却断了一根弦,发出一声孱弱嘶哑的嗡鸣。

    陈敬忙俯身去看魏熙的手:“公主您怎么样?”

    魏熙摇头,陈敬看着她怀中断了弦的琵琶,怕她伤怀,心道:“这琵琶,拿下去让人续上弦吧。”

    魏熙抬手抚着微凉琵琶,声音轻轻的:“这琵琶是他制的,合该由他来修。”

    “公主……”

    魏熙抬头看他:“裴斯传信了吗?”

    陈敬摇头。

    魏熙见状一笑:“既然裴斯都没传消息过来,你又何必信这些。”

    魏熙罢,将琵琶抱起来细细端详,过了片刻,她将琵琶递给陈敬:“妥善放起来。”

    陈敬接过琵琶,目含担忧的看着魏熙,魏熙见状又是一笑:“我无事,我信裴斯是有本事的。”

    魏熙完,不再理会陈敬,抬头看向廊外的亭亭荷叶,眼里似被蒙了一层雾,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

    未过几天,魏熙便听安排在宫里的人传话出来,是皇帝咳血了,魏熙心中忧虑,但碍于这消息是她私自探听的,因此只得按捺下来,命人这些时日多注意些。

    可结果才到了第二日,魏熙便听皇帝于道途有所领悟,到三清殿闭关修炼去了。

    魏熙听了这个消息心中一沉,知道皇帝八成是不太好了,眼下正值兵祸,魏潋又远在疆场,若是皇帝有什么不测,长安必定又会乱。

    眼下皇帝闭关,倒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好法子,三清殿的门一关,旁人谁能探听出什么。

    魏熙是极想进宫侍奉皇帝的,可皇帝没传话,她只能老老实实的待在府里,若是一时冲动进了宫,惹了皇帝不喜是,让人看出什么就不好了。

    如此,魏熙挂心了两日,又听皇帝传了雍王和谢珏论道,她心中一紧,从榻上下来便急急往门外走去,走到廊下时却又突然停住,过了片刻,她垂下眼眸,抬起有些僵硬的手理了理衣袖,便又折回去了。

    魏熙在府里担忧,谢珏听宫里来传却很是淡定,他放下手中经书,在家仆端来的水盆中净了手,才起身往外去。

    等他和雍王到了三清殿后,却见皇帝正在坐,并没有预料中的油尽灯枯之相。

    二人行了礼,皇帝抬眼看着他们,指了指对面:“坐。”

    雍王和谢珏依言坐下,却一直不见皇帝话。

    雍王问道:“陛下传唤我们来是有何事?”

    皇帝低低一叹:“起来我们三人,我的岁数是最的,可眼下老的最快的却是我。”

    雍王闻言,面色亦有些感叹。

    谢珏倒依旧是一副淡泊的模样:“陛下是叫我们来,就是要我们听陛下这些闲话?”

    皇帝看着虽生了华发,却依旧精神矍铄的谢珏:“你倒是还如往常一样。”

    谢珏一笑:“没有俗事烦心,自然不见老。”

    皇帝摇头轻笑:“往后就有了。”

    谢珏笑意不变:“何事?”

    皇帝也如闲话一般道:“过两日你便是中书令了。”

    雍王和谢珏闻言都颇为惊讶,谢珏摇头:“陛下笑了,难道想让我当着朝臣的面坐念经吗?”

    皇帝道:“朕没有笑,眼下比不得以往,大夏要有个有手段的中书令。”

    皇帝罢又道:“等六郎回来后,是走是留由你便是了。”

    谢珏闻言默然。

    雍王看了他一眼:“陛下有令,我等自当遵从。”

    谢珏没理会雍王的话,他抬眸看向皇帝,眼里似染了沧桑:“陛下,我们都老了。”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皇帝念完这一句,感叹道:“成润,我记得你少时最是桀骜睥睨,心怀壮志,可到了该大展宏图时,你却隐世二十余年,你心中就没有丝毫遗憾吗?”

    谢珏嗤笑:“我不是马,老了就想安安稳稳的待在家中。”

    他罢,又道:“我这个岁数,何必同那些孩子们争长论短。”

    皇帝摇头:“他们年纪,难保不会惹出什么乱子。”

    皇帝方完,便听内侍在殿外通传:“陛下,昌乐公主殿外求见。”

    皇帝有些无奈的指了指殿门:“瞧,这就是个沉不住气的急性子。”

    皇帝罢,向外问道:“阿熙来做什么?”

    内侍道:“回陛下,公主她得了一本失传已久的《清平经》。”

    皇帝失笑:“还有这本经?”

    他正笑着,却觉嗓子有些痒,他强自忍住,对雍王和谢珏:“我此次闭关不知要多久才能出关,大夏就劳你们多照看了。”

    皇帝罢,终是没忍住拿帕子捂住嘴咳了起来,雍王神色担忧的扶住皇帝:“陛下?”

    皇帝摇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

    谢珏神色复杂的看了皇帝一眼,便转身往殿外去了。

    皇帝拂开雍王的手:“阿兄也走吧。”

    雍王看着帕子中零星的一丝暗红,心中一惊,正欲话,便听皇帝道:“大哥去吧。”

    雍王一叹,沉声道:“陛下珍重。”

    完,便也转身随着谢珏离去。

    魏熙见谢珏从殿里出来,唤了声阿翁,忙对他问道:“阿耶现在怎么样。”

    谢珏拿扇子敲了敲魏熙紧紧握着经书的手:“规矩呢,不怕人见了笑话?”

    魏熙一怔,忙将双手放松了些,复又听谢珏道:“好着呢,他这样的合该办一场清谈会。”

    魏熙闻言笑道:“阿耶什么了?”

    谢珏没答,反而道:“你老实些吧。”

    完,他便抬步走了,魏熙似有所感,对晚谢珏一步出来的雍王行了礼,便乖顺的目送他们离去。

    “公主,陛下唤您呢。”

    魏熙反应过来,忙往殿中去了,皇帝免了魏熙的礼数,指着魏熙手中的经书:“拿过来,朕倒是要长长眼界,看看你这《清平经》有何玄奥。”

    魏熙很是淡定的将经书递给皇帝,皇帝接过,看了一眼书皮便笑了:“朕看你还得重新去认字呀,《清静经》都能让你认错。”

    ? ?????

    魏熙煞有介事的往书皮上看了一眼,继而羞愧道:“都是阿熙的错,一时没看清,还以为是什么没听过的经书呢,想着阿耶会喜欢,也未细看,便着急忙慌的来了。”

    皇帝将经书放在手边,看着故作惭愧的魏熙,叹道:“阿熙,你不必找借口了。”

    魏熙脸色微变:“阿耶。”

    皇帝淡淡道:“倪杭是个机灵的。”

    魏熙虽早有预料,闻言却依旧做出一副惊惶样:“阿耶,我……”

    皇帝倒是没有生气,温声道:“不必慌,朕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

    魏熙鼻子一酸,跪在皇帝膝畔:“阿熙害怕。”

    皇帝轻笑:“此乃人之定数,有何可怕的,你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可不兴这般家子气。”

    魏熙抽泣道:“大夏和阿熙都不能没有阿耶。”

    皇帝抬手抚了抚魏熙的头,道:“朕已经立了旨意,封你为楚国公主,等朕去后,你便去封地吧,一辈子拘在长安怪可惜的。”

    魏熙身子一僵,抬头看向皇帝:“楚地凄凉,阿耶是要流放我吗?”

    皇帝收回手:“长安繁华,却不是你的。”

    魏熙紧紧抓住皇帝的手:“阿熙知道,大夏的每一地都是阿耶的,可我自幼长在长安,我的亲友也都在长安,我不想走,不想孤零零的连个话的人都没有。”

    皇帝突然又咳了起来,他此次咳得比方才更加凶猛,一口暗红的污血猝不提防的从口中涌出,魏熙被骇住,忙拿了帕子给皇帝擦拭。

    皇帝看着魏熙担忧的神色,心中一软:“好了。”

    魏熙将手缓缓收回,又听皇帝道:“你是朕最心疼的孩子,朕百年后,希望你能平安顺遂。”

    作者有话要:  溪客和鞭蕖都是荷花的别名,太好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