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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眼神很热切,像是永远含着期盼、永远含着追寻、永远含着不屈从和大无畏。姜玄知道,他一直都在寻找某种快乐。尽管照片已经磨损了,但陈林视线中的力量从未因为时间而有所减损,他是那样的期待着一个崭新的时刻,只要有一点源泉,就能把他荒芜的内心变成一片花园。他的长相冷淡而疏离,整个人笔直地站在那,像是一点也没有什么激动,无惊无喜,衬得他薄唇上浅浅的笑意都带着距离和孤高。但姜玄知道,只消看一看他的眼睛,便知道他是那样得诚恳、热切、奋不顾身,带着永不磨灭的希望和追寻,即使度过漫长的等待,他也能绽放一种柔软的热情。
这双眼睛透过玻璃罩盯着姜玄,让他忍不住转头去看身后那个躺在床上的陈林。他看见他躺在老旧的床上,缩在那,像一个缩在洞穴里的猿人,仿佛这几平米的卧室就是他唯一的洞穴。姜玄实在没法把家里那个会趴在床上给他念情诗的陈林联系在一起,但偏偏又清楚地知道他们就是一个人。那些过往的每一件事都刻在陈林的这个书架上,那些深入骨髓的孤单和忧郁、无法忘怀的沉默和伤感,从来没有一刻离开过他。只是他曾经期盼过、快乐过,而现在烟消云散了。是姜玄把他带离过这间房间,如今又把他推回来,让他连动也不能动,只能缩在床上,一语不发,用昏睡代替思考。
那书上画线的地方写着:看看有没有这样一个人来找他,一个比他更强、更有勇气,能动他并迫使他走上幸福之路的人。
姜玄深吸了一口气,看到扉页上陈林用钢笔写着“在轮下”。他忍不住匆匆移开了目光。
在这房间里的每一刻都让他心脏发痛、血色上涌,每一秒都在提醒着自己,他们之间究竟是谁充当了那个处刑人。但他是这样的不习惯于剖白,像是维持自己最后的一丝可笑的自尊,像是他的这份矜持就真正意味着什么一样。而姜玄此刻才终于发现,沉默不过是另一重的自我,胆到只能用麻痹来假装自己没有做错。
他心中如遭锤击,只觉得难忍,可偏张了口又不知些什么,站在那里看着陈林熟睡的脸,一时间只觉得迢迢星河隔在他们之间。他早就错过了开口的最佳时间,如今开口成了艰涩、沉默成了粉饰,进退维谷,两人之间只能拖着吊着,装作毫不在意,其实不过是用洒脱来做一场慢动作的告别。
姜玄不想这样,他也希望干净利索,但这事儿本就是一屁股烂账,他自己造的孽,反倒做不出抉择。他本就对陈林百般依从,大年夜接到陈林的电话之后,心里急得像是烧了火,可直到他站在陈林面前,才发觉这事儿有多荒唐。他既无身份、也无立场来做那个拥抱陈林的人,谁听过黄鼠狼还要给鸡包扎的呢?但偏生陈林叫他来了,他的语气那样差,姜玄隔着电话都能听出来他低沉鼻音里无声的啜泣,那声音像刀子一样插在姜玄心上,叫他恨不得甩自己两个大耳光。因此他又来了,风雪兼程、不管不顾。
或者是他做过太多次逃兵的缘故,感情面前的逃兵、责任面前的逃兵、坦诚面前的逃兵,他用沉默做注脚,以为不就是最好的进程、以为只要不讲就能如常地继续,那些他自以为可以消解的愤怒和痛苦,早就在他的沉默中留在陈林身上,而至于他自己,现在已经不必再任何话。
他毕竟已亏欠陈林太多,已做什么都是错了。就像在这一整间屋子,其实找不到他的落脚之地,连无声都是一种尴尬。
姜玄觉得挫败,但他毫无办法。他期待着陈林给他一个结果,但那又是另一种逃避了。他心乱如麻,只皱着眉坐在一角,看着照片里陈林微笑的脸,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是个混蛋。他想,如果陈林要他送给他一切,他都愿意给。他对他实在是太坏了。
他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照片上陈林年轻的脸庞。但身后传来的声音断了他。
陈林一醒过来就看见姜玄站在他书桌前,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他那么高,又套着毛衣,肩背要把阳光都挡住一半。陈林揉揉眼睛,问他:“几点了?”
姜玄:“九点多,快十点。”
陈林点点头,这才翻身从床上下来,裸着身子伸了个懒腰,这才掏了套衣服换上。他这段时间又瘦了些,身材稍微差了点,但他丝毫不避忌,伸着两条长腿套上内裤,又换了一条直筒牛仔裤,配上紧身的高领毛衣,这才转过身来。他看着姜玄,轻轻笑了笑,又:“年轻吧?”
姜玄点点头。他无端觉得有些局促,为陈林看起来毫不在乎的态度。
他已有些摸不清陈林在想什么了。
陈林整理了一下衣领,便走了两步,坐到书桌边,拎了姜玄的外套过来,搭在身上,那外套料子很好,搭在身上暖和的很。他在外套口袋里摸了摸,却没找到烟,抬眼扫了下才发现在桌上。陈林愣了几秒,才伸手拿了姜玄扔在桌上的那包烟,又从里面掏了火机出来,叼了一根在嘴里,凑上去点燃了。他做完这些,才终于直起腰来,吸了一口又吐出来,问姜玄:“抽吗?”
姜玄摇摇头。
陈林把烟灰缸扯到自己面前,手拨弄了一下,那烟灰缸在桌上转了半圈,一个豁口对着陈林、一个豁口对着姜玄。阳光照在烟灰上,又灰又白。
陈林抬头看着姜玄,脸上带着点浅浅的笑意,:“你还真是一根儿没抽。”姜玄靠在书架上,也没话。
陈林见他不话,也不强迫他,只把头转到另一边,看着窗外那些阳光穿过雾气洒进屋里,照在自己指尖上。
他沉默地抽着烟,姜玄看着他,隔了一会儿,见他手指动了动,点了点玻璃下的几张照片,问:“你见过这几张照片么?”但他这话,却并不转过头来,只伸手扯了果盘到面前,一点一点剥桔子皮。
姜玄深呼了一口气,:“没见过。这是你高中时候吗?”
陈林点点头。他指着上面的照片,声:“我那时候发型是不是特别丑?”他完,抬起头来看着姜玄笑。他笑得挺开心,进到眼睛里。姜玄于是也被他感染了,语气柔缓,只:“没有。我上学时候更傻。头发就贴着头皮长的。”
陈林也笑,伸手掰了一半桔子给姜玄。姜玄:“我不吃,我不吃。”陈林于是送到自己嘴里。他抬头看着姜玄,对他:“我现在都想不起来我上学的时候都干过什么了。都没印象了。你呢?”没等姜玄话,他拿着手上的另一半桔子,伸手过去,放到姜玄面前。姜玄没动,陈林:“吃了。这个甜的,不酸。”姜玄弯了弯腰,张嘴吃进去了。
他刚咬到嘴里,就猛地捂住嘴巴,瞪着陈林,一脸的不可思议,陈林无声的笑,眼睛都弯起来,对他:“吃进去,不许吐出来。”姜玄忍了忍才终于咽下去。陈林弹了弹烟灰,趴倒在桌上,仰着头看姜玄,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但眼神一点也不移开。姜玄终于把那点桔子吃下去,低声:“我就知道你一给我吃桔子……你就专挑酸的!”
陈林一面笑,一面竖着手指放在唇边。姜玄摇了摇头,伸手捏了捏陈林后颈,这才终于向前走了一步,一屁股坐在桌上。
陈林又笑了一会儿,才渐渐平复下来,动了动脑袋,让姜玄的手掌盖在他耳朵上,然后才戳了戳姜玄的腰,问他:“你上学那会儿是什么样啊?”
姜玄翻着眼睛想了想,才:“我上高三之前都没发育,一直才一米七三七四那样。上了高三之后天天还熬夜,结果反而长高了。我高考之前量身高体重,才知道自己都长到一米八九了。我妈都吓了一跳,也没觉得我越来越高,怎么一下就变样了。”
陈林吸了口烟,又把烟头按灭了,又问他:“那你那时候早恋过吗?”
姜玄摇摇头。
陈林又问:“我是你有没有喜欢的人?有好感的?”
姜玄想了想。陈林就盯着他的脸,两个人对视着,陈林的目光很温柔,姜玄忍不住搓了搓他的发际线。陈林问:“有吗?”
姜玄:“非得算的话,也有。我那时候我们隔壁的隔壁班上有个女生,挺瘦的,每天都去学校门口的一个便利店买糖吃。就是那种软糖,果汁的。”陈林点点头,姜玄继续:“我那时候中午住校,晚上回家,每天中午我就去那店里买水喝。每天十二点二十,整点,那姑娘就进来,她就只吃葡萄味的糖。后来……高考之前,我们不是扫卫生嘛,那天我就没去买水,等到一点了,快散了,我才想起来这事儿。”
陈林问:“那你去了吗?”
姜玄“嗯”了一声,又:“我当时我一听见敲钟,我就慌了,我就跑到那个校门口去。她还在。那天她没买葡萄味的,我印象特别深,她买的是水蜜桃的。当时她就坐在窗户边上吃糖,我随便买了瓶水,还买了个面包,就坐到她旁边。”
他顿了一下,伸手把陈林的头发拨到耳后去,才继续:“可能过了几分钟?还是十几分钟?我也忘了……这姑娘就突然转过来,跟我,‘拜拜’,然后就走了。”
陈林抓着他的手腕,问他:“那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吗?”
姜玄摇摇头,:“没印象了。完全没有。”
陈林轻轻“嗯”了一声。他站起身来,这下他比姜玄高了。但他并不很在乎,只低着头,手指在姜玄手背上蹭了蹭,姜玄忍不住凑过去。他们挨得很近,陈林:“姜玄,你在我家住几天吧。我带你转转,你也陪我妈话。行吗?”
姜玄点头。陈林深呼吸了一下,姜玄看到他闭上了眼睛。但他随即又睁开,抬起头来,伸手摸摸姜玄的耳朵,才:“谢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