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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书很多,姜玄蹲在地上,连手套都没有带,他的手指渐渐脏了,于是去洗掉,然后再回来继续。他的腿蜷缩在自己肩膀前,整个人缩成一只烧红的虾,蹲在地上。窗外并不敞亮的光照在他颈后的发根,像是黎明前被笼罩的苍林。姜玄终于要做完他的工作了,他抚摸着这些书本像抚摸着陈林的肌肤和心神,像亲手拨开盘绕在他们之间的那些隔膜。他的刷子也变了颜色,但仍旧很好用,清扫已经进展到了最后一格,那是陈林常年放在书架左下角的一格,对的都是他曾经的一些专业书籍,里面大多是姜玄看不太懂的古文论著,并不很厚。这一格在书架和窗台之间的角落,平时并不很好清理,可是由于不常晒到日光,书皮反而完整如新。姜玄将这些书侧着立起来,他偏了偏头,却发现其中一本有个指甲盖宽的缝。这缝隙夹在不多的页面之间,像一道裂开的峡谷,割断了西天与东土。

    姜玄不作他想,殷勤地开书本,那些纸张发出轻微的“哗啦”声,姜玄看到两张白色的纸夹在其中。纸张从中间折了一叠,此刻立在书页之间的缝隙之中,随着姜玄的呼吸轻轻摇摆着。

    他可不记得自己给陈林写过什么情信。

    隐约中他心底里已经有了答案,但他仍旧蹲在地上,将信纸捡出来展开,捏在手里看了起来。

    “林,

    见字如晤。你过得好吗?

    这样和你问候似乎已经晚了,但我还是想要这样和你话。

    上飞机之前,我等了你很久,想着无论如何走之前也该见你一次,但是看到你没有出现,我又忍不住为你感到庆幸。你应该已经忘了我了吧。

    对了,听你保研了,恭喜。

    让你难过了,对不起。

    祝你以后的日子开心、快乐。

    谭季明

    2009.09.01”

    “林,

    这是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心中对你仍有几分感情,我想你也清楚。所以希望你能够允许我再自私一次,这样叫你的名字。

    这次回来,看你过得开心,我替你感到高兴。你们离开咖啡厅的时候,我看到他拉着你的手。你以前很怕在街上拉手,但现在似乎不是这样了。

    虽然我很不甘心你当年拒绝了我,但现在似乎也稍微能理解你的意思了。你你找到了最爱你的人。你你已经不再爱我了。

    我现在相信了。

    祝你幸福。

    谭季明

    2015.06.07”

    风吹过信纸,两页硬纸拍在一处,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这声音像极了柴火在烈焰灼烧下断裂的响动,那火星四处飞溅,在高温扭曲的空间中不住颤抖,一如姜玄此时狂跳的内心。他盯着展开扉页上的字,那些字一个个张开大口,化作嬉笑着的黑色幽默,铺开在他面前。

    这书上写:

    我被他抱着站起来,整个儿人落入他的怀中。我的脸仍仰向他,晕眩得眼睛闭上,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一点挣扎,一点勉强也没有,我是心甘情愿,愿把自己当作一件礼物拱手献出,完全不顾对方是否肯接受,也不顾这件礼物是否被需要。我的心不断地对他:“你把我拿去吧,整个儿拿去呀!”他的亲吻似乎在回答我的话,颤抖地落在我滚烫的皮肤上。

    我突然明白,并不是从这一天才这样的,我一直都是这样,我的本性中就有这么股我至今也弄不懂的劲头:敢于抛弃一切,哪怕被一切所抛弃,只要为了爱,无所谓明天,不计较昨日,送掉性命,也无怨无恨。

    缘是为了他。姜玄想,缘是为了他自己。

    他忍不住“呵”了一声,竟嗓子喑哑、舌尖颤栗,费了好大的劲才终于竭力忍住眼眶中的酸楚。

    都是他太聪明了些。

    六十(下)

    陈林走进屋里的时候家里一点光亮都无,阳台的门开了一道缝,外面下着雪,呼啸的冷风裹挟着黑夜吹进屋里来,把他的裤腿都吹的紧了些。他扔了钥匙在门口的玻璃碗里,发出“叮”的一声,一面伸手按亮壁灯、一面高声喊道:“姜玄?”

    屋里亮起来,他才看到沙发上躺着个人,盖着条厚重的毛毯,脑袋下面压着抱枕,正伸着手揉眼睛,从沙发上蠕动着坐起来。他似乎睡了不短的时间,此刻并不很清醒,手在沙发边缘上扒拉了两下,才终于拔萝卜似的把自己从沙发的怀抱里提溜出来。陈林看到他的一搓头发被压得卷了,蜷在头顶上了个转。姜玄揉揉眼睛,见是陈林,把身上的毯子一掀,赤脚踩在地上跑过来,似乎还有些不敢确认,高声:“林林!你……你怎么回来了?我还想着去接你呢……”他的眼睛和鼻子都有些红,壁灯照在他脸上,将他的鼻子照的十分挺拔,上面沁着一点汗珠,看起来既憨且蠢,陈林忍不住有点想笑,问他:“你睡了多久了?”

    他这样问姜玄,倒真把他问住了。

    起初他只是坐在沙发上,急切地盼望着陈林回来。他手中捏着谭季明的信纸,思维都是断的,甚至不能连词成句,偶尔跳出来一些想法,却转瞬即逝,没头没尾的叫他摸不着。他就这样沉默地坐在那里,直到想起陈林出门的时候吩咐过他,要他好好扫。这想法冒出来,倒是叫他一个激灵,不由得站起身来,茫然四顾。他见窗外天色阴沉,隐约有雪花飘下来,将眼前的一切都化作蒙蒙的灰色,映在他手中的信纸上,让那些文字都变得模糊起来。这撇捺行列拆分开来,在他眼前饶了又绕,渐渐化作一些个丑怪样子,仔细看去,每一个缝隙都夹着一张大大的笑脸,咧着巨大的嘴巴,倒有着不出的讥讽与悲哀。这笑脸越看越像谭贱人,姜玄忍不住想起他在那通电话里对自己洋洋得意的展示着与陈林的默契,不由得心生怨怼,将这薄薄两页纸抖得哗啦作响,勉强忍住心神后定睛一看,那笑容又化成一张哀伤的哭脸,分明是陈林的一张脸,带着怜悯地盯着他,眼睛里噙着泪水,却并不落下来,转眼间他又神色平静、面容冷峻,从那平面中伸出手来推开姜玄,一指贴在他唇间,肌肤冰冷冷地、语气也沁着寒气,只:“我对你好失望。”话音刚落,又变做他自己的面庞,像是发了高热一般,涕泗横流狼狈不止。姜玄心中大恸,伸手捂住双眼,再难看下去。过了一会,他强自镇定了精神,想要将这幻象赶出脑海中去,便撑着走到书房去。地上还有一摞没有整理好的书本,姜玄蹲下身去,将书本排列整齐,又将手中的信纸叠好,塞回那书本之中。将书架理好,又把地上收拾了,取了抹布再擦过地板和拖鞋底,又冲了个澡,心情才稍有平复。屋里整齐干净,姜玄赤着脚站在地上,见地上瓷砖光亮得几乎能照见他的身影,想想自己大约是这屋里唯一脏的见底的东西,心中哂笑自己一番,这才稍有缓解,不似刚刚痴狂。

    冷静下来后,他见时间尚早,便到厨房烧了热水,又挤了半杯柠檬汁、切了几片去皮的苹果,合着红茶一起泡了壶热乎乎的柠檬果茶。陈林最近爱上喝这些酸甜的东西,但姜玄不许他常喝红茶,倒是一直约束着他,奈何今天他心中有意讨好陈林些,一举一动自然都从他的爱好出发,全不在乎健康与否。他做完这些,才端了杯热水坐在沙发上,用手捧着喝了几口,身体里才仿佛终于热了些。

    阳台的门被他开了道缝,冷风不断吹进来,姜玄却只静静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敢动,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又像是意识飘散在了空中,不住发着呆。就这样,他裹着毛毯不觉沉沉睡去,连接送陈林的闹钟都忘了开。

    此刻陈林站在他面前,姜玄才终于感觉到意识回了身体,不像起初那样游荡在外、浑浑噩噩。他转头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竟已暮色四合,窗外的天空都显出一种靛蓝的色泽来,空中有些雪花做成的迷雾,夹着不知哪里飘出来的烟四下飞舞。室内光洁如新,就连电视的边沿都黑得发亮。他转头看向屋里,从书房门口的窄缝中窥探进去,那铁艺书架上的书本整整齐齐、半点灰尘都无,他脑子里转了转圈,猛然分不清一下午的劳作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他愣了一愣,伸手去接陈林手上的袋子,嘟囔着:“我忘了。把拖鞋洗了之后就躺下了……”他的手很热,贴着陈林的手腕,要将他的胳膊都灼伤了。陈林隐约感觉到有点不对,摸了摸姜玄的额头,又低头将他的拖鞋踢到他脚边,道:“把鞋穿上,别光脚在屋里。”姜玄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却也还是听了他的话,嘟囔道:“我把鞋底擦了,还没干呢吧……”

    陈林摸着他的额头有点热,将他扯到身前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问他:“你什么时候躺下的?”他的手上还带着点寒气,倒是把姜玄拍醒了,他低下头来,陈林看到他眼睛里有些红色的血丝,心里一跳,伸手到他后背上摸了一把。姜玄被他的手冻得缩瑟了一下,陈林倒是没在乎摸到的一手汗,只问他:“你是不是冻感冒了?”姜玄眨眨眼,陈林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骂道:“傻了吧你?大冬天睡觉开窗户?”姜玄冲他尴尬的笑了笑,这笑容着实很假,像个脱了毛的癞皮狗不顾一切地凑上去讨好。他这个可怜兮兮的模样倒是着实戳中了陈林心上那点同情心,进而对他毫无办法了。

    陈林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养个男朋友还不如养条狗省心,心里这么吐槽了两句,却还是从柜子里掏出一个体温计来,回身把姜玄的上衣扒了塞到他腋下,指着他:“你夹着,我去给你找点药。”他完就趿拉着拖鞋要往里屋跑,姜玄一把把他拽回来,喊住他:“不一定是感冒啊,先量着,你别着急。”他此刻已从刚才的茫然中恢复了过来,见陈林急得像个老蜜蜂似的来回飞转,不由得心中一热,扯住陈林的手臂低声:“别着急。先把外套脱了。”姜玄着,像个神雕似的夹着一边胳膊,拉着陈林的手要给他脱外套,陈林实在有些烦他,将他搡到一边去,嘴里嘟囔着:“甭添乱,你坐那坐着去……”但腿脚却不由得跟着姜玄一道坐下来。陈林将毛毯盖在姜玄腿上,又着急去看他的体温计,一双手在他胳膊上划来划去,姜玄刚刚睡醒,下面自然有些受不住,只好抓了他的手腕,笑着:“林林,你去给我倒点水喝,行不行?”陈林白他一眼,这才起身去了厨房。姜玄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他仍有些云里雾里,分不清先前究竟是做梦还是现实,可一见陈林,心底里又忍不住想要冲他笑一笑,见他这样关怀自己,不由得血液都好像解了冻,在他身体里流畅地游走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