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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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灯时分,林氏拿来了田果儿的卖身契。

    宁为富人奴, 不当穷人宾, 这是她的选择。

    万碧捏着那张薄薄的纸,轻轻抖了抖,“看她那做派, 在林家是当姐养的吧?”

    林氏吃不准她的意思, 略微迟疑了下, 多少有点不知所措地绞了绞帕子, 还是照实答道,“田妹妹身份特别,在林家时吃穿用度是比照妾身的。”

    “此一时彼一时,你院子门一关,我不管你们怎么过,但是出了院门,还是注意下的好。”万碧笑道,“比如这个‘妹妹’, 在外面就不要叫了。”

    听上去像是郡王妃的训/诫, 林氏觉得坐着不恭,连忙起身垂首聆听。

    万碧忙令她坐下, 笑吟吟地问起她在府里住不住得惯,丫鬟婆子可有慢待的,又取出几匹绸缎让她挑。

    林氏却不过,挑了一匹桃红散花遍地金洋缎,一匹银灰暗纹素面锦。

    万碧叫下人将剩下的石青江绸和粉紫提花锦缎给周氏送过去。

    她想想又吩咐雅, “我记得库里还有几匹蜀锦,你将那匹暗红底撒绿花的给西厢房的苏氏送过去。”

    林氏眉头一跳,听郡王从金陵带回一个姿色不输郡王妃的美人,难道就是这个苏氏?

    自己和周氏都单独置了院子,唯有这个苏氏,得以住在郡王的院子,看来颇为受宠。

    果然听郡王妃道,“苏氏是从南边过来的,孤苦伶仃的,比不得你和周氏,……赶明儿你们也见见。”

    正着话,外间传来丫鬟的通禀声,“郡王爷回来了。”

    “阿碧!”语音未落,门帘一掀,朱嗣炯一脚踏了进来。

    他提着一篮子大樱桃,一脸灿烂的笑,冷不防看到屋里有客人,脸上的笑容还凝固着没有散,“哎呀”一声转身出去了。

    万碧讶然。

    林氏茫然,继而惶恐不安。

    朱嗣炯埋怨门口的丫鬟,“屋里有外客怎么也不提醒我?”

    丫鬟委屈得不得了,“郡王爷,那是林侧妃。”

    啊?!朱嗣炯顿时愕然。

    万碧已是反应过来,又好气又好笑地高声唤他,“还不进来!”

    朱嗣炯讪讪地踱了进来,特地溜着墙角,绕了一大圈才在万碧身边坐定,看着林氏呵呵笑道,“你就是林氏啊,哈,哈。”

    林氏早已立起躬身行礼。

    朱嗣炯没话找话道,“不必拘谨,……前几日我还见你父亲来着,他还念叨你来着……呃,他差事办的都不错,得了几次上峰嘉奖。”

    他的是林氏,却一个劲儿瞄万碧,那眼神分明是,快让她走!

    老毛病又犯了!万碧扶额叹道,“林氏,你回去让林家递帖子吧。”

    万碧端了茶,林氏见状,忙告辞退了下去。

    隔了两天,林夫人递帖子求见,万碧见面略几句话,就发她去林氏院子。

    朱嗣炯和朱嗣炎至今还都在宁王府住着,各占半壁。

    林氏住在后园子附近的三进院子,院落中绿树成荫,繁花似锦,清风拂过,花香沁人,林夫人刚进院,精神就为之一振。

    房内也布置十分雅致又不失奢华,绕过镶碧桃的八宝琉璃屏风,进入内室,红漆雕花立柜旁是一面照身大镜,靠东板壁放着紫檀木大案,上摆着文房四宝、青玉镇纸之类器物。

    林夫人环视一周,半艳羡半含酸,“姑娘做了贵人,可是今非昔比,你一人的院子就顶林家宅子那么大,你这摆设,随便拿出一件就能换林家一屋子的家当。”

    林氏知道继母脾气,忙拿出提前准备的东西。

    林夫人见东西价值不菲,语气缓和不少,“托你的福,你爹在仕途上顺当不少,你弟弟也进了国子监读书。”

    到儿子,林夫人马上喜笑颜开,绘声绘色着旁人对儿子的巴结,又不住指点林氏如何抓住郡王的心。

    直到日头西斜,她也没有走的意思。

    万碧那边传话留饭,并赏了一桌菜,林夫人吃饱喝足后才乐滋滋地离开王府。

    临走时,她从怀中掏出封信,漫不经心,“你父亲给你的。”

    为何不早给?林氏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待看完了信,心情就更加怅惘。

    田果儿拿起信一扫,失声叫道,“伯父竟叫你再嫁?……姐姐不能答应,去哪里找比郡王还好的夫君?”

    林氏紧蹙着眉头,“他再好,心不在我这里又有什么用?”

    “你有名有份,为何不争一争?万氏也不过是个奴婢出身,大字都不识几个,你出身才情样样比她好,难道怕她不成?”

    林氏听得心烦意乱,揪着帕子不话。

    田果儿劝道,“伯父正受重用,便是看他面上,郡王也会待你不同。”

    林氏还是犹豫不决,田果儿知她心事,索性,“若你归家,伯母能给你好脸色看?她肯定恨你耽误她儿子的前程!”

    林氏手上一顿。

    “林姐姐,郡王爷肯定是要做皇帝的,到时候你就是皇妃,伯母见了你都要恭恭敬敬地行礼下跪。”

    继母对自己下跪?林氏心头一缩,砰砰直跳。

    田果儿握住她的手,眼中泪光闪闪,“姐姐和我不同,我已然没了前途……可你还有,眼见泼天的富贵、无上的权势唾手可得,你就甘心归家,嫁个普通人,再受伯母的奚落?”

    这一番话得林氏脑子乱糟糟的,心中时乐时悲,如飘如落,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摇曳的烛光出神。

    田果儿怕多了引起她反感,便在旁坐下,静静地守着她。

    良久,方听林氏道,“我给父亲去封信,我不想归家。”

    心中大石落定,田果儿倍感轻松,只要林氏不走,自己不愁没机会接近郡王。

    “姐姐,伯父直脾气,藏不住话,不得转脸就告诉郡王,为免郡王误会姐姐是个贪图富贵的人,不如过段时日再?”

    林氏目光微闪,笑道,“还是你心细,就按你的办。”

    夜深了,二人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各想各的心事。

    自此,林氏常去给万碧请安。

    朱嗣炯莫名觉得看到林氏的次数多了,他很是烦恼,这个林氏好没眼色,看见自己回来,怎么还赖在房里不走,难道林勤没把话带到?

    女人最了解女人,万碧多少看出她几分心思,借口皇后向佛,让林氏抄佛经。

    没抄多少,但每隔几日就让丫鬟过来要,林氏只好不停地抄,时间长了,自然也察觉出什么。

    渐渐的,她闭门不出,任凭田果儿怎么劝,也不去朱嗣炯面前晃悠。

    时光一晃而过,转眼到了赏枫叶的季节。

    秋高气爽,云淡风轻,京城内外绿稀红瘦,枫叶似火,高高的天际上,一排鸿雁向南缓缓飞走。

    德嘉帝兴致勃勃,本计划出游,但突然间病了。

    病情时好时坏,一个多月过去,都没能起身。

    身为皇子,朱嗣炯必须要侍疾。

    他主持户部,又兼管刑部,本就公务繁重,如今要衣不解带伺候父皇,偶有空暇,还要安慰哭泣的母后,真忙得他是焦头烂额。

    万碧快半个多月没见过他。

    朱嗣炎也在宫中侍疾,同样见不到人的蒋氏便时不时找万碧聊天。

    到后来,几乎是日日都来,万碧有些疑心——她简直像特地来瞧自己在不在一样。

    万碧就让侯德亮往宫里传信,让朱嗣炯得空回来一趟,哪知侯德亮还没出门,朱嗣炯就来了。

    外面下着雨,朱嗣炯带着一身寒气,冷得万碧了个哆嗦。

    但他的脸色更冷,“父皇病情突然加重,昏迷不醒,李重生被抓起来了。”

    万碧惊得头皮一炸,心头通通直跳,她捂着胸口道,“怎么回事?”

    朱嗣炯冷笑道,“太医院院使李重生的药有问题,谁都知道他与你我关系密切,这事是冲我来的!”

    “李重生怎样了?”

    “下了诏狱,——你别担心,我了招呼,他暂且没遭罪。”

    “内阁怎么?这案子如何查?”

    朱嗣炯摇摇头,“还没消息,宫里宫外都是一团乱,我不放心你和睿儿,亲卫都给你留下,一定保护好自己。”

    万碧宽慰道,“我们一切都好,你留了那么多侍卫给我,自己可要当心。”

    朱嗣炯嘱咐几句,抱了抱她,又亲了亲睿儿,连口茶也没喝就要走。

    万碧送他出去,门口吕秀才一直等着,见朱嗣炯出来,二人低低了几句话,朱嗣炯便行色匆匆,疾步出门而去。

    万碧兀自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发呆,忽听吕秀才,“丫头放心,郡王爷没那么容易就被扳倒。”

    他捋着颌下美髯,笑眯眯道,“不得,这是个机会。”

    “机会?可眼前情势明显对他不利。”

    万碧忧心忡忡,“当今登基那刻起,皇储一直悬而未决,郡王明明是嫡出却不立太子,那位庶出却不封王,许多人猜测皇上想立那一位。此事一出,郡王嫌疑最大。”

    吕秀才笑道,“当今哪有那么多心思,他是忙着玩乐顾不上立储!”

    万碧一愣,想想未登基时的宁王,旋而失笑,“皇上大约觉得自己仙去还是相当遥远的事情,所以不急。”

    “他不急,有人急!”吕秀才双手一击,“自古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拖得越久,对那位越不利。”

    “话虽如此,但眼下一团乱,先生可有什么好主意?”

    吕秀才哈哈一笑,“最有效的方法,快刀斩乱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