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看你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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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闷沉沉的阴天,空气中仿佛都能拧出水来, 树上的鸣蝉也一改平日高亮的嗓门, 有气无力地叫着“死了——死了——”

    “晦气!”高敬暗暗骂道,他跪在殿门外,脸上汗津津的, 前胸后背早湿透了。

    他素来身子康健, 但毕竟是高龄老人, 跪了一会儿就觉得胸闷气短, 双股发颤,不出的难受。

    来来往往的宫人从他身边经过,无人将目光投向这里,简直将他这个大活人视若空气。

    不过是皇上的下马威,高敬并不在意,他什么场面没见过?

    高敬重重将头向地上一磕,积聚全身力量喊道,“老臣请见圣颜!”

    依旧鸦雀无声, 高敬一阵头晕眼花, 就要晕倒殿前之时,一双手攸地伸出过扶住他。

    朱嗣炯讶然道, “高爱卿怎么在此跪着?”

    继而转头阴沉着脸呵斥汪保,“你怎么回事,为何不早早通禀?还不快扶高首辅去里面坐着?”

    汪保连声告罪,只自己疏忽失责,心翼翼扶着高敬坐下。

    高敬是为了通倭案来的。

    东南那边爆出消息, 倭寇屠城,乃是内鬼将贼人引进来的!

    此言一出,民愤激荡,险些造成民乱。

    官府不敢隐瞒,上奏朝廷,经查后发现此案竟与高首辅之子有扯不清的关系。

    大理寺便和高敬告了罪,请高公子去衙门喝茶。

    一时间,高敬处于风口浪尖,弹劾他的奏折雪花片一样满天飞。

    这次文官武官罕见地达成一致立场,无它,卖国之罪,历来是千夫所指,万人不耻,更会在史册上留下“浓重”的一笔。

    当官的人没有不爱惜羽毛的,将名声看得比命都重要,自然跟风弹劾。

    就连和他关系非比寻常的王家,都参他一本。

    如果有人提出异议,不用言官与他嘴仗,老百姓就会戳他脊梁骨,指指点点“这也是个通倭的!”

    朝野上下呈现一边倒的态势,这点连朱嗣炯都始料未及。

    舆论好似一把看不见的尖刀,不知不觉间就能要了人命!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高敬此次要倒台。

    高敬问过儿子,的确是他那自大的儿子授意下头人阻扰开关。

    他儿子光海上走私一年就有近百万两银子可拿,若是开了海禁,如此高额的利润,可就水漂儿了!

    但他儿子知道分寸,绝没有勾结倭奴屠城一,约莫是下头人胡乱讨好,办坏了差事。

    所以高敬还想最终博一把,他老脸上满是泪水,花白的胡子抖个不停,“陛下,世情如此,老臣不敢自辩,但老臣敢以命担保绝无此事!”

    “犬子虽然荒唐,却也是饱读圣贤书的人,年轻时也曾在东南驻防,亲眼见过倭寇的恶行,他比谁都痛恨倭寇,怎会通倭?”

    “陛下,朝堂上本应是意见纷呈,但如今满朝文武众口一词,这简直太可怕了。朋党之争不可取,但一支独大更不可取!”

    他的话朱嗣炯当然明白什么意思,不过是阴晦表示“制衡”,留下他,制约如日中天的吕秀才,防止他日吕秀才势大不可掌控。

    朱嗣炯下死眼盯了高敬好一阵,默谋良久,呵呵笑道,“确是老成持国之言,但他在诏狱已然招供,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朕徇私啊!”

    去了诏狱?高敬冷汗顿时冒了出来,又听皇上,“但朕是相信首辅不会通倭的,即便有人密折奏报你曾指使宋祥‘倭寇不可平’,朕也压了下来。”

    他声音不大,但在高敬听来却不亚于一声惊雷,只觉“嗡”一声,耳鸣了好一阵,直愣愣地看着皇上再不话。

    宋祥竟然出卖了他!

    像挨一闷棍,高敬即刻脸色灰败,但他毕竟阅历广,见得多了,咬牙撑着没让自己瘫倒,他拼命镇定着狂跳的心,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皇上知道却没有处置他,他明白皇上是什么意思了。

    高敬慢慢跪了下去,“老臣年迈,精力不济,恳请皇上恩准老臣致仕归乡。”

    朱嗣炯微微吐出口气,高敬肯主动请辞就好,他是三朝元老,先帝几次嘉奖,甚至出“配享太庙”的话,若闹得太过,于他于己于朝廷都不好看。

    如此解决,甚好!

    天色已到亥时,忽地一声霹雳响彻天际,苍穹上阴云翻滚电走金蛇,不多时下起雨来。

    雨水瓢泼,哗哗冲刷着地面,似是要将大地洗个干净才痛快。

    万碧开窗子,凉爽的风携着雨扑面而来,吹散了一整天的闷热。

    虽未明发,但高敬致仕的消息早就传开了,万碧想到王贵嫔,这次王家抽身早,倒没被牵扯,只是少了这个大靠山,王贵嫔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呢?

    外面传来请安的声音,隔窗看去,一堆太监宫女簇拥着朱嗣炯从廊下走过,他走得很快,朝靴践踏着雨水,溅起蒙蒙雾气。

    “阿碧!”朱嗣炯看到万碧,喊了一声,撩起袍子连蹦带跳地跑了过来,那兴奋的样子如同一个孩子。

    万碧忙迎了出去,却被他一把抱住,原地转了几个圈,慌得万碧拍着他肩膀,“放我下来,都多大年纪的人了,当心闪了腰。”

    朱嗣炯哈哈笑着放下她,“痛快!高敬那老儿终于滚啦,朕的新政再也无人阻扰,哈哈,民富国强,景平盛世指日可待!”

    “臣妾提前恭喜陛下如愿以偿。”万碧笑眯眯,“朝堂上清净了,后宫也该安宁了。”

    “但凭阿碧做主,我早过,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必顾忌其他……只是,母后那里,你且留些情面。”

    “知道啦,大孝子!”万碧嗔怪一句,暗叹这人好了伤疤忘了痛,“母后不来招惹我,我自不会给她添堵!”

    但太后那人不给别人添堵是不可能的,这人呐,总要时不时找点存在感,以证明自己才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时值金秋,朝局稳定,朱嗣炯当皇帝当得正顺畅的时候,太后忽然要给朱祁从选世子妃。

    朱嗣炯差点惊掉了下巴,朱祁从满满算还差俩月才十岁,怎么就想起婚配大事来了?

    更让他好气又好笑的是,太后竟要选镇北侯的嫡长孙女!

    真是昏了头了!朱嗣炯告诉她娘,除非他死了,否则此事绝无可能。

    不过这倒给他提了个醒儿——威震西北大权独揽的镇北侯,该收拾一番了。

    万碧好奇谁给太后出了这个昏招,找人一问,结果却让她啼笑皆非。

    只因朱祁睿提了一句,“听闻西北女子飒爽英姿,和京中闺秀大为不同,只恨我困在京中,不能有缘相见。”

    笑过之后,万碧也有几分气恼,我儿子喜欢什么你争什么,若是皇位,你也敢这么明晃晃地争吗?

    她一赌气,便要朱嗣炯立太子。

    朱嗣炯思虑半晌,没有答应,只还不是时候。

    二人当闲话谈,并未刻意隐瞒,王贵嫔一听要立朱祁睿为太子,心下不由着慌,奈何人家名正言顺,若真要立他,自家可一点儿办法没有。

    她闷在屋里计较半天,也只能从太后身上主意了。

    这日太后破天荒地屈尊来到凤仪宫,指名道姓要见苏翎。

    万碧不明她什么意思,但想在自己地盘上,太后也出不了什么幺蛾子,便让苏翎过来拜见。

    太后冷眼上下审视一番,发他下去,转脸苦口婆心训导万碧,“你不要一味逢迎皇上,多关心关心自己儿子才是。”

    “母后这话何意?”

    “难道非要哀家挑明?睿儿身旁有这样的人在,怎么能学好?”

    “儿臣更不懂了,翎儿怎么了?睿儿又如何不学好?”

    太后叹道,“慈母多败儿,你疼孩子是没错,可不能由着他性子胡来,好好的孩子愣让你给教歪了!”

    万碧暗道不能与这糊涂老太婆一般见识,遂端起茶来呷了一口,极力抑制内心的怒火,皮笑肉不笑道,“儿臣愚钝,望母后明示。”

    “满宫都传开了,睿儿好男风,这苏翎就是他的娈童!”

    万碧一口茶喷了太后满脸,宫女慌忙上前擦拭,太后正要发怒,却见万碧已拍案而起。

    “母后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怎么不当场撕了她的嘴?好歹您也是睿儿的亲祖母,就由着他们作践睿儿的名声?”

    “满宫的人……”

    “那就把满宫的人都给本宫撵出去!”万碧浑身发抖,指尖冰凉,她厉声吩咐雅,“去查,看哪个腌臜东西背后嚼舌根,有一个抓一个,全部剪了舌头交宫正司处罚!”

    雅应了一声,撩起袖子,带着一众太监宫女,气势汹汹就要拿人审问,先从寿康宫开始。

    太后叫了数声也不见她回头,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这种事还不藏着掖着,大张旗鼓你是要所有人都知道吗?”

    “儿子受了不白之冤,当娘的自然要替他出气!”

    哪有满宫的人,不过是王贵嫔背着人给她提了一句,“大殿下身边的那个男童长得忒好看了些,二人总是同进同出,同吃同睡,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别人嘴上不,可心里难保有不妥的想法。”

    “天家威仪,可别闹出什么笑话来。”

    什么不妥的想法,王贵嫔当然不会明出来,但就是这种半遮半掩,才会让人想入非非,太后惯会联想,当然就想到“男风”。

    她来凤仪宫本是想教训万碧,结果万碧借机发作,顺藤摸瓜就找到了王贵嫔。

    被“请”到凤仪宫的王贵嫔直呼冤枉,称自己根本没过这话。

    “你没过,那就是太后故意给你泼脏水?”万碧慵懒地斜靠在塌上,手里捏着颗葡萄,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王贵嫔,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