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番外·鬼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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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过后,容话和慕别之间的氛围,明显发生了一些悄无声息的改变。

    这改变容话也不上来,他们两人相处的模式依旧,既没有冷战更谈不上针锋相对。只是像在那亲密无间之中多出了一层轻飘飘的隔阂,薄如蝉翼般的,一时之间,却难以戳破,在两个人之间划出一条分割线。

    慕别问容话是否还要追求自己的梦想,容话在此之前就想过这个问题。他的确不是普通人了,无论是明哲保身,还是避免以后不必要的非议,他都应该尽可能的减少与外界的接触,包括他的社交学业以及梦想。

    他今年二十岁,大学还没毕业。再过几十年,他仍旧是二十岁,他不会死也不会老,但周边的人事却不会陪着他一起停止生长。

    日久天长,同龄周遭的人事苍老衰败,而容话依旧是个一成不变的高雅少年。

    唏嘘和非议会日益增长,那时候的容话在人类的社会圈里,会变得格格不入。

    而世界上大多数的人,并不会对异类多一些宽容。

    慕别的话在提醒容话认清自己的身份,但提醒后的第二天,一架崭新的钢琴就出现在了空荡许久的琴房里。

    容话猜不透慕别的想法,慕别反对他去参赛的语气不容置喙,但买钢琴之时也没和他商量。一面掷地有声的反对,一面默默无声的支持,慕别对他也是极为矛盾的。

    容话有想过和慕别谈谈,但每当谈到这件事相关慕别都选择避而不答。容话只能旁敲侧击,问慕别为什么要买一架钢琴回来,慕别敷衍的答案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慕别:“省的你每天老是往外面跑,还不如让你自己把你自己关在琴房里。”

    这话放在从前,容话不动就信了,但偏偏是在他要去奥利地比赛的前一个月,这样的节骨眼,容话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的。

    签证手续报名审核一应准备完全后,离容话启程去奥地利已经不到两天了。

    这次比赛规定选曲的难度不低,容话这一个月就和慕别所的一样,几乎每天都待在琴房里练曲。

    用盛琼楼的话来,就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不吃不喝,迟早升仙。

    这话被慕别听见,又是一顿技术性上的碾压外加冷热嘲讽,盛琼楼只能裸着个屁股,大半夜又去花园里种地。被遛狗夜跑的邻居屡屡撞见,别墅群里一传十十传白,都知道8幢608号住了个长得不错,但就喜欢半夜在花园里光屁股的变态裸男。

    容话两耳不闻窗外事,这些闲话怎么也传不到他的耳朵里。

    这天他在琴房里待了一下午,回过神来时已经是黄昏了。平常这个时候,慕别都会来敲他的房门,“宝贝出来吃饭”,今天却一反常态的没有出现,容话感觉不习惯。

    他拉开琴房的门,正好遇见穿着条沙滩裤的盛琼楼迎面走来,手里端着一盘不堪入目的面,对他:“正好,这是慕别那老妖怪做给你吃的。”

    容话接过那盘面,仔细从焦黑的面条中分析了很久,才看出这是意大利面,“慕别人呢?”

    “他有事走了。”盛琼楼嘴里叼着根胡萝卜,啃得卡兹响,“还让我告诉你,他可能不能去机场送你,祝你一路平安,获奖后早点回来。”

    盛琼楼的转述听得容话胸口发闷,慕别还是在生他的气,不然怎么会连送机都不来。要知道,他这一去奥地利得半个多月,十几天没办法再和对方见面。

    盛琼楼对慕别做的那盘焦糊的意大利面简直嗤之以鼻,而端着这一盘面的容话竟然还能挑着叉吃下去,吃完后仍旧面不改色继续吃。盛琼楼心里吃惊,想着这面难道只是卖相不好,其实味道还不错?

    他大着胆子用手挑了一根面吃了试水,脸色霎时变得青紫,直奔马桶,连前天吃的胡萝卜都恨不得吐了出来,“他大爷的,毒死人不偿命……”

    容话把一盘意大利面吃干净后,有人在外按了门铃。他以为是慕别,放下盘子立刻去开门,来的却是一对龙凤胎姐弟。

    慕唧唧和慕吒吒异口同声的对容话道:“祖宗安好。”

    完,还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

    容话眉心蹙了蹙,让这对姐弟进了门,“叫我名字就行。”

    慕吒吒:“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不能乱了辈分。”

    慕唧唧跟着点头,“是啊,祖宗您受得起我们这声尊敬。”

    容话不觉得自己受得起,不过是沾了慕别的身份才有了这一句“祖宗”。他和这对姐弟并不相熟,只能算过面之交,“你们来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祖宗不知道吗?”慕唧唧换了拖鞋,有些激动,“是老祖宗让我们过来的,今天是祖宗第一个朔月,他不放心,让我们来照顾祖宗。”

    容话心里咯噔了一下,拿出手机点开日历一看,果然是初一,朔月没错。

    慕吒吒从手里拿出几道符篆,对着容话比划了两下,“天黑了,还请祖宗不要乱跑,以免暴露鬼相,控制不了鬼性,伤了普通人,给自己增加无谓的业债。”

    慕唧唧也从背包里取出了桃木剑,朱砂香炉蜡烛等,看阵仗是要做个阵把容话圈起来,解释道:“祖宗这个阵没坏处的,还能帮助您稳定鬼性,您别担心。”

    “慕别在哪儿?”容话一把按住慕唧唧的肩膀,眸子里有压抑的怒火,“你们是不是又把他锁起来了?你们还想伤害他?”

    慕唧唧被拉的一愣,慕吒吒连忙放下符篆过来解围,“祖宗您在什么啊,我们是老祖宗吩咐来照看您的,我们又怎么敢伤害老祖宗?”

    容话闻言少有的撂下了身上那随时要保持谈吐得体的信条,冷笑一声,出的话都带着三分刺,“你们伤害他还伤害的少吗?”

    他这冷笑话带刺的模样,竟然和慕别讽刺人时的神态有六七分相似,也不知道是耳濡目染,还是近墨者黑。

    慕唧唧挣了挣自己的肩膀,没挣开,无辜的看着容话,“祖宗,我们是做错什么惹您不开心了吗?”

    容话一肚子的怒气,偏偏面对的是慕唧唧和慕吒吒这对什么也不知情的姐弟。他松了手,二话没走出了慕唧唧圈出的阵,“你们今晚可以回去了。”

    “可是老祖宗……”慕吒吒还想再话,容话就在他眼前倏的一下消失不见了。

    渊泽又从童话般的梦境变回了原本的样子,和容话猜的一样,蓝水河下不断传出百鬼们的怨吼哀嚎,这是又被慕别丢进了河里,压制他们的本性。

    来也奇怪,早就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刻,容话本该和这些百鬼一样变得失去理智,可他现在非但没有,而且脑子还清醒的很。

    一路直奔墓室,穿过昏暗狭长的头通道,最终来到目的地。

    好在他一直担心的画面没有再次出现,没有多余的人出现,拿着冰冷的刀剑不断刺穿他心爱之人的身体。

    但容话却还是拧起了眉。

    慕别仍然被沉重的锁链锁着,背靠着棺壁动弹不得,及腰的发拖长在潮湿的地上,和锁链混杂在一起。

    他这个时候不再是厉鬼,而像是一具脆弱又没了生气的尸体,让容话心疼。

    容话取下墙壁上挂着的一盏灯,放到地上,照亮慕别的身体。容话半蹲在地上,解开禁锢在慕别身上的锁链,链结刚解开一圈,慕别猛地倾身,一口咬住了容话搭在他身上的手,血顺着牙齿和皮肉的交接处,汩汩往下流。

    容话面不改色,任由慕别吸食着他的血,用另外一只手继续解开锁链,“没有人能再捆着你,谁都不可以。”

    墓室空寂幽静,一时间,只有铁链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和急不可耐的吞咽声,交叠并行。

    禁锢在慕别身上的枷锁,还是被容话亲手解开。慕别没了束缚,不满足容话手上稀薄的鲜血。他像是变成了凶兽,凭借兽类天性的直觉,一手掐着容话的后颈迫使容话的脖子仰起紧绷的弧度,牙齿毫不留情的咬在那纤细的情色血管上,贪婪又饥饿的吮吸着。

    脖子上的刺痛感让容话头皮发麻,等过了一会儿他才习惯这种感觉,动作缓慢的抱住慕别的肩膀,生怕惊动了对方,“只是喝点血而已,之前也不是没被你喝过。为什么什么都不,还要偷偷的离我这么远?”

    他的话自然等不到回答。慕别变本加厉,咬着容话的脖子还不够,一路往下,又换到另外一块皮肤上咬。容话没忍住轻嘶一声,却还是没有推开慕别,一个人继续自言自语,“我觉得我和你,虽然都很爱对方。但有时候,是不是用错了方法?你还有好多话没跟我,我也还有许多事没和你讲。”

    “我在想,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会因为这些渺到甚至自己都看不清楚的东西,而没能走到最后。”容话慢慢收紧环住慕别的肩膀,“明明我很爱你……”

    锁骨上传来的一阵剧痛让容话彻底收回越走越远的神思。

    慕别从容话身上抬起头,唇齿间残留着鲜红的血,失焦的金瞳里有了一点神采,却是带着怒,“你现在后悔,不觉得太晚了?”

    容话愣住,他没想让自己那些莫名奇怪的心声被慕别听见,所以才趁着对方神志不清的时候才吐露的。

    “你还是活人的时候就逃不开我,此刻变成了渊泽的鬼,你认为自己还能逃脱我的掌控吗?”慕别抓着容话后颈的手不自觉收紧,逼问道:“容话,你是不是太天真了一点?”

    容话沉默数秒,伸出指腹替他擦了擦嘴角残留的血,“血好喝吗?”

    一拳在棉花上,慕别的气焰被硬生生压了回去。容话不管他,擦干净他的嘴后又搂住他脖子亲他,“为什么朔月不待在家里和我一起,要一个人在这里?”

    慕别被问的一时无语,容话在他脸上瞧了半晌,看不出什么端倪,道:“还生我的气,不想理我?好吧,热恋期我的确不该一个人去奥地利。”

    慕别神态终于有了点变化,反问容话:“是热恋期的问题吗?”

    容话头一次谈恋爱,他常常被慕别诱哄的晕头转向,但同时也在绞尽脑汁的想要和慕别细水长流。他做出妥协,“之前没让你去奥地利,我是怕你去了我会分心。但是我现在觉得,不带上你,我可能会更分心。”

    容话在慕别右脸颊上的窝处用指头戳了戳,又讨好的在上面亲了一下,“机票订了两张,你陪我一起去。”

    慕别不置可否,搂着容话在对方的额头上重重的落下一个吻后,低低叹了一声:“我陪不了你,去除了湛海外的任何地方。”

    容话闻言睁圆了眼,不解又茫然的看着他。他因为容话这可爱的神情,眉眼总算柔和几分,“我从一生下来身上就被刻下了诅咒,这个诅咒把我的灵魂和身体囚困在湛海,即使我现在成了鬼,依然没有办法逃脱。”

    诅咒伴随着他生生世世,从生到死,直到魂飞魄散挫骨扬灰之际,才会真正消弭。

    容话离开湛海去奥地利,去到他永远遥不可及的地方,看不见,碰不着。他好不容易才失而复得的珍贵,怎么可以任由容话离他这么远?

    卑鄙的独占欲在他这只鬼的心中蠢蠢欲动,他自私的想把容话和他锁在一起,但又舍不得。

    他的王子,本就该去到更远更耀眼的地方。

    这两种情绪冲撞在一起,太矛盾了。

    他很长时间没听到容话出声,回过神时,容话眼睛里隐约多出了红色的湿意。慕别在心里暗笑,他的王子总是这样心软,轻而易举就能勾起对他的同情和爱意。

    慕别没把这点龌龊的心思在脸上显露半点,指腹轻抹容话眼尾,温声:“哭什么?”

    容话搂他搂的更紧,语气嘶哑:“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为什么要早点告诉你呢?慕别在心里对容话,早点告诉你,和我在一起就要永远被囚在这一隅之地,你再也看不见外边的风景。而我也没有大度到放任你一个人,去感受那外边的天高地阔后,野了心纵了情,再不想回到一成不变的我身边。

    想到这里,慕别觉得自己的心思当真阴鸷又卑鄙,可容话大约分毫不知,他此刻亦不想出他这点阴暗的心思。

    “下一个朔月,我会来陪着你。”容话头靠在慕别的胸膛上,闷声:“不要再把自己锁在这里了,我不喜欢。”

    慕别声音变轻,“下一个朔月?”

    容话在他怀里点头,“奥地利的比赛只有半个月。”

    慕别垂着眼帘,盯着容话的发顶,脑海里闪过无数个阴暗的念头,究竟该不该付诸。

    然而容话却不是一点都不了解他的性情,容话有些泄气的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像是报复他刚刚吸他血时的毫不留情,“不去参加比赛,怎么拿名次,怎么拿奖金,怎么……”

    容话狠了心,泄愤的咬出一个红印,却遮不住他耳廓后的红,“怎么跟你求婚!”

    慕别心中被各种情绪堆积的阴暗面,霎时间被推翻,坍塌的连影子都找不到。

    王子收了牙齿,转而捧着他的脸:“同样的话我以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你用心听。”

    慕别应了声好。

    王子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我要你。”

    慕别喉结滑动,片刻后,沉声:“我只等你半个月,半个月后,你要跟我求婚……”

    容话牵起慕别的手,指节紧扣,“知道了。”他拉着慕别从地上站起,走出昏黑的墓室,又觉出不对,“是你求婚还是我求婚?”

    慕别被哄得神清气爽,连带着朔月带来的鬼相负面的变化都清空不少,很给面子的:“当然是你跟我求。”

    容话还算满意,走出墓室的通道,发现渊泽外的血色红天淡化许多,心想应该是朔月快过去了,身旁的慕别就扳过他的身体,一脸失笑的量他。

    容话被看的奇怪,“怎么了?”

    慕别故意不话,随手一挥,容话眼前出现一面立体的红镜,镜面上印出的容话,瞳孔呈现出琥珀的金色,额头上多出一对象白色的尖角,配上他一头栗色的蓬松卷发,活像西方神话里出现的恶魔。

    慕别摸了摸容话的鬼角,“真乖。”

    他摸得力气不大,容话却身体发软,软绵绵的挪开慕别的手这才恢复过来,随即指着镜子里的人:“我以后就是这样了?”

    “这是你的鬼相,朔月才会变成这样。”慕别还试图再去摸一摸容话的角,被容话躲了过去,慕别只好收手,“等天亮了,就变回去了。”

    容话颔了颔首,又从镜子里发现自己露在外的脖子和锁骨上大咧咧的留着几排牙印和血孔,他面无表情的看向慕别,指着自己的锁骨:“我被咬的很疼。”

    “那怎么办?”慕别轻佻的在容话指的地方轻揉了两把,装模作样的愧疚,“宝贝,我不是故意的,谁叫你太好咬了,又每次都在我神志不清的时候出现。”

    容话找回了场子,撩开衣领给他看那些伤,理直气壮的想讨回一个法。

    慕别作出苦恼的模样,随后学着容话的动作拉开自己的衣领,引诱道:“不然,咬回来?”

    容话二话不咬在了他脖子上,那对刚长出来的鬼角戳在了他的下巴上,软乎乎的根本不痛,他却故意轻嘶一声:“坏蛋,学坏了。”

    容话一针见血的拆穿他,“我看你被咬的挺开心。”

    慕别暧昧的:“换个地方咬,我更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