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前朝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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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苦夙眼中含泪,抬头望向絮妍时,额上已经红紫。

    “五年前,先生令我等潜进朱全忠族中,隐姓埋名暗藏身份,是以防患朱贼逆反。多名‘建业’中人藏匿于此,可朱贼奸猾至极,竟在谋朝之前将族中异姓悉数绞杀。苦夙因得朱全忠养子康勤庇护,这才躲过一劫。”言及此处,苦夙眼中仇恨之意肆掠,提及伤心事这种痛苦掩饰不住。

    “那现今‘建业’所出,余还几人?”

    “尚有健全之身的,只剩苦夙一人矣。”到这,苦夙又是狠狠一磕,额撞击地面的声音犹为慑耳。

    “你这是,话中有话?”絮妍自便跟着师父熟读书卷,虽不及建业暗里栽培的谋士们半分,可也算些许掌握了察言观色之能。

    “我苦夙斗胆,求少主开恩,救救于苦夙有同窗之谊的木悉君吧!”

    木悉君?这般陌生的名,为何竟还觉得有些耳熟。

    啊!想起来了,是他。在她还如茯茶而今那般年纪时,曾收得一方信函。虽是些求偶之意,确也书得一好字,特别是落款处,那洒脱赫然的‘木悉奉上’四字。

    “为何求我救他?”

    “当年遭绞,为救隐于朱友珪身边的同门,他犯险入府被当做刺客生擒。后而得知,他还活着,正囚于郢王府中。”苦夙眼里满是期望,“先生并无搭救之力,苦夙自当知晓。可现下少主不同,只要少主愿意,那郢王府便可光明正大进出”

    “此事干系颇深,容后再。”絮妍头痛并无缓解,听苦夙这一番叙来,竟还有些费神。

    “是。”苦夙抹去眼角泪花,向絮妍作揖。

    “明日将那来历不明女子带来见我,切记势必掩人耳目,此事还不能声张。”

    “是!”

    “退下吧,木悉之事,还需仔细斟酌后,方可行事。”合上双眼,她实在太累,无限的压迫自四面八方聚来,挤的她呼吸都有些困难。‘师父,我好累。’

    眼看絮妍佯装睡意来袭,苦夙深深看一眼她的愁容,转而径直退下。

    第二日入夜,昏睡的女子被拷在暗角一处桩梁上。

    屏风后,絮妍一袭镶珠纱裙在烛光下煜煜生辉,恍若一副美人灯下病卧图。

    女子在幽暗中转醒,香炉气味袭来,氤氲袅袅充斥脑中,让她仿佛置身幻境中。

    絮妍察觉女子异样鼻息,率先问道,“娘子醒了?”

    “谁?”女子语气中满是警戒。

    “你不是早早便认识本宫了吗?这才些许时日未见,竟这般快忘了本宫。”絮妍缓缓起身,行至屏风前,烛光印出美人轮廓若隐若现。

    “是你!”女子本就偏白的面色,在认出絮妍后,瞬间煞白的可怕。

    “只消告诉我,你身后布控之人是谁,我可保你周全。”絮妍疲于周旋,直接开门见山。

    “一个连自己棋子身份都摆脱不掉的人,谈何保我周全?可笑!”女子不屑的模样竟有几分茯茶的神似,透过屏风镂空木雕眼口,絮妍看的相当真切。

    “想必你也不傻,不然如何能受得了别人指令,来设套阴害大梁博王妃。”从屏风后移身暗角处,絮妍绝色之姿着实让女子惊艳。“你的案底在府尹竟然被抹得干干净净,想必你身后之人,必然身居高位。”

    “哼,就连你能猜到的,也不过如此。”女子不知何处生来的傲慢,这幅嘴脸真叫她讨厌。

    “我猜,那人并没向你透露过身份吧!”絮妍有条不紊的问,反而那女子一番嘲讽,在絮妍面前显得用力过猛。“这般看来,娘子芳心算是错许了呀。”

    “你稀里糊涂到底要什么?”

    “呵呵,恼羞成怒可不招人疼。”絮妍掩嘴轻笑,叫那女子有些许恼火。

    “哼,荡妇”

    “很快,你便能体会我当时的心境,哈哈哈哈”完,絮妍大笑着转身而去。

    在女子的谩骂声中,絮妍面色悠然的走出屋门。

    “去。”随着絮妍一挥,十名相貌奇丑的乞丐被侍卫推入屋中。

    随之而来,屋门在女子嘶喊声中徐徐关上。絮妍听着这刺耳的叫声,脸上竟无半分不适,反而眉头舒展,笑意下掩藏起某种阴深。

    其实这女子隐瞒的背后之人,絮妍早已辨明。只是,她既归来,何不抓着那人留给自己的这条线开始,顺着走下去呢?

    这难道是天意,居然和茯茶会有如此缘。这竟似一个计中计,可她就算知道是计,却还是对此奋不顾身。师父啊,这世间予你之情深,还有谁能比我更甚。

    三日后,郢王登门,举兵持械。

    面色铁青的年轻王爷正坐于堂下,桌上泡好的雀舌茶生是未动一口。

    “郢王殿下莫不是嫌博王府茶水寒碜,难以下咽否?”苦夙笑意相称。

    “府相言过了,本王现无心饮茶,今日是来商榷要事,还请博王妃出面一叙。”郢王即使心慌意乱,面下表现出的确实老练沉稳。

    “那郢王殿下到底是‘无心饮茶’,还是‘不敢饮茶’呢?”絮妍人未见到声先闻,言语间满是酸意。

    花弄影明知故问,惹得朱友珪对其生出恼火。

    “嫂嫂清楚,还需本王言明吗?”

    “妾身女流之辈,整日游觅府中不得见世间宽广,自然是心思狭隘又目视短浅。”从幔帘处行至堂前,她浑身散发着风韵佳人之气。“郢王若是不做言明,妾身唯恐捉摸不清。”

    “咳,既然嫂嫂不愿开门见山,那老三只能得罪了”。

    “得罪?妾身独守王府也不是三两天光景,王爷赴职期间,多少登徒子暗地造次,终不是身首异处?”曼妙身姿微倾,花弄影毫不避讳在堂前侧卧。旁人眼里,此处便一芳春色撩人。

    朱友珪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面上是毫无破绽的贪婪,心底却对花弄影满是厌恶。

    “天祐元年间,圣穆景文孝皇帝仙逝。”看一眼侧卧的花弄影,朱友珪继续,“同年,元贞皇后病逝,甘州回鹘番邦生乱,后经查实乃残唐余众借此闹事。”

    “郢王殿下所言,何来得罪之?”

    “看来,嫂嫂当真不知此间关联,那老三愿为嫂嫂详尽一二。”

    “愿闻其详。”

    “甘州内患,原起于种族之争。吐蕃望族玄氏族人,流迁甘州回鹘辖内,一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回鹘王为除此害,只得发兵围剿玄氏于山野涧地。不料玄氏顽劣,竟暗中勾结前唐残部殊死抵抗,这便将内患公诸天下。”

    花弄影面上毫无波澜,听着朱友珪颠倒黑白,也一副坦然。

    “吐蕃玄氏,的确顽劣。”纤托起杯盏,任茶香浸入口鼻,舒适感让她忍不住垂目。

    “这玄氏一族,比之前唐残部,顽劣九牛一毛。”

    “何以见得?”

    “甘州内患以玄氏余孽焚身荒野而止,可事后风波久久不息。历经月余,终得回鹘王明察秋毫,将期间煽风点火如跳梁丑般的前唐余孽一打尽。”

    “哦?那岂不快哉?”花弄影继续饮茶,仪态大方还颇有些江湖儿女的豪气。

    朱友珪见此,心下对博王妃又生一丝嫌隙。

    “嫂嫂何不大方承认?便是在老三面前话明乃前朝之人,老三也不敢造次。”

    “殿下此话不可胡言,妾身早年流落江湖,徘徊荒尸野裹中才得以存活,更是苍天垂怜才有今日造化。郢王殿下这一句‘前朝之人’,可是冤屈了妾身。”

    “哈哈,玩笑话儿,嫂嫂不得当真。”朱友珪嘴角扯出一抹邪笑,眼下更是断定了花弄影于前唐尚有瓜葛。

    “看啊,茶都凉了,郢王殿下此来滴水未进,可是博王府招待不周?”花弄影指着桌上已经没了热气的茶水,一脸无辜看向他。

    “确实有些渴了,急渴需温凉,多谢嫂嫂款待。”端起已没了热气的杯盏,朱友珪一饮而尽。

    得朱友珪饮茶间隙,花弄影面色霎时骤变。“郢王殿下若无其他事,就恕妾身不远送了。王爷近日不在府中,多有不便妾身就不挽留殿下了。苦夙,备轿辇护送郢王回府。”

    “不劳苦夙兄,本王府外备有亲兵,可自行。”

    临行,郢王再回头谄笑,“对了,老三还有一事好奇。不知嫂嫂当年持一双寒光刃,血洗甘州死牢时,可曾如今日这般畏首畏尾?哈哈哈”

    完便转身而去,留下门口埋头作揖的苦夙和一群下人。

    朱友珪行远,苦夙急急奔至堂内,只见她神情凝重,孤寒之意甚浓。

    “少主何事惹得这番肃目?”

    “‘花弄影’身份败露,顺着这条线索,玄氏一族和拥护师父的旧部便会曝露。是我低估了朱友珪,竟让他查到这般层面。”

    “梁贼朱友珪阴险狡诈至极,少主可要万分心。”

    映在窗沿上的余晖折射着暖意,她端着温凉的杯盏若有所思。

    ‘如此设计是何目的?若单单只要博王均王反目,且无需事事迫害要挟自己。现今将我把柄抓住,处处牵制,到底是何居心?朱友珪!且看来日方长,今时你加诸在我身上的一切,来日,定要你剜心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