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良人,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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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将至,城门处还未进城的百姓,都排着队张望着城门。

    突然一骑快马飞持而临,来人朝城门守将扔出金腰牌,便不在做多停留疾驰而去。

    守将看清接住的金腰牌,赫然一个‘博’字显于眼前。

    “是博王殿下!”

    随即唤来下属,附耳吩咐道,“去告知郢王殿下,就博王早归,人已进城。”

    直奔博王府的康勤更是一刻也不敢稍歇,苦夙家书上到她劫后余生,现虽人已无恙,可她自归来起便终日食不下咽,本就清瘦的她,是越来越萧条。

    博王府内,焚炉香烟袅袅中,软卧上香肩美人抚玩榻上绒毯,正安神养息。

    康勤直奔府内,所见之相便是王妃不同往日的模样。如此娇艳之态,自遇她以来今生唯此。

    “弄影?”眼前人是心上人,只是数日不见,心上人便不似眼前人了吗?

    知她所受,非常人能忍。只是真让他看见此时的花弄影,心疼竟不止早前听闻此事那般窝火。要不是受了十分的噩难,一个向来清冷高傲的女子,如何能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殿下何时到的?”花弄影起身行礼,香肩裸露因行礼动作而滑落更甚。

    康勤见此竟有些慌了神,不知该不该帮她将衣服拉上。

    “到,刚到。弄影起来,你将将初愈,还是保暖些才好。”毕竟时节以至初冬,算不上寒气袭人,却也凉爽清寒。

    “妾身出生粗鄙,不似那些羸弱贵女,殿下勿需忧心。”

    这容颜,这声音,甚至这份韧劲都未曾改变。可就是不出到底哪里不同,康勤总感觉眼前人已经不再如先前那般对他清冷。

    “我然你已嫁予我,即使抛开‘王妃’身份不,你也是我发妻,不管旁人如何看,你于我亦是珍贵要紧的。”这番话他像是与花弄影,其实,也有在服自己的某种躁动。

    “王爷。”依势投进康勤胸膛,花弄影含情脉脉的脸,瞬间变得木然冰冷。

    是的,这个男人刚才的欲言又止让花弄影极为敏感,认定他当初信誓旦旦的承诺已经动摇。她怎会看不出来,他终究不过俗世普通男子,也会逃不出为人丈夫看重名节的迂腐想法。

    自听他急着要回朝,花弄影烦躁的心突然有些崩溃,也不知哪儿冒出来的情绪。‘他可能不会再如先前那般痴迷自己,因为被他视若珍宝的自己已经肮脏不堪。’这种想法无时无刻在提醒她,也一直在折磨她。

    搂住怀中日思夜想的女人,康勤第一次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像是一个在你心里住了许久的睡美人,因为沉睡所以他不得不心翼翼生怕吵醒她,害怕她某天醒来就会离他而去。可如今,她终是转醒了。而转醒后,她亦没有离开,而是在原地守着他归来。

    曾梦见过她转身离去的千百次身影,故,再见她时,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她是真的。

    这夜,博王第一次留宿博王妃房中。

    烛灯熄灭的那一刻,屋内屋外的人终究还是形同陌路了。苦夙怕让值夜侍卫瞧见他眼眶中的氤氲,强颜欢笑的退出内院。

    他那卑微可笑的期许,就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可叹一声旧故人,愿辞旧故亲情谊。只唤旧人,可好?’

    年近而立的男子,有泣不能成声,有情也不能成缘。苦夙啊苦夙,这一世莫不是怪这名唤得一世‘苦难夙愿’?

    “何时才能只愁儿女情长,不担江山易改?”先生,何时才能完成大业,苦夙茫然矣。

    对着廊上皎皎明月,苦夙心中五味陈杂。而此时愁绪泛滥的苦夙,却因疏忽警戒,完全没察觉暗处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正如猎鹰般注视着他。

    翌日晨起,花弄影还在熟睡。

    已经穿戴好的康勤正注视着她的睡颜,满目温润,尽是温柔。

    昨夜行秦晋之好时,她的模样略显稚嫩,惹得他更加血脉卉张。现在能就着晨起阳光,好好看看她的容颜,他感觉无比幸福。他好庆幸,她还在原地。也好开心,她终于向自己敞开心意。

    只要这世间有你想要,便是粉身碎骨,我都为你争上一争。昨夜二人夜话间,她突然落泪抽泣,着实吓坏了他。

    几经询问下,她才抽泣着告知,“经历这九死一生后,算是看透了大权在握的诱惑。殿下,我不想成为棋子,亦不愿沦为别人操控生死的傀儡。”

    “你,是否查出了什么?”

    “嗯。可是妾身不敢断定,毕竟都是只可遮天的人物,稍有悖逆,我怕”

    “弄影,信我。我是你夫君,为你遮风挡雨本是应尽责任。而那件事,也都怪我,要不是因为我的疏忽和懦弱,你何须受这种折磨。”

    “不要了,不要再提。”她侧身将脸埋进康勤胸口,默默流泪。

    能感受到她的热泪浸湿了胸膛,康勤无比自责。环住轻轻颤抖的她,他恨意骤生。

    见花弄影睡的正酣,康勤帮她掖好被角,起身放轻脚步而去。

    房门刚掩上,花弄影便睁开双眼。眸中静默如同死水,她面上一时毫无情绪,咋见恐怕会让人误会她是否中了邪。

    这时有人推门而入,再轻将房门拴上。

    洞察一切的花弄影早已端坐床沿,只待来人行近。

    “少主,先生来信了。”苦夙疾步行至床边,目光所及床上凌乱,竟让他生了些许燥热。

    “了什么?可有提及我?”死水般静默的眸中,终于在听见‘先生’一词后,起了颤动的涟漪。

    “这”

    “罢了,以他的性情,不会这么快原谅我。你且师父他信上所言,难得你肯将师父与你的私信坦诚于我。”敏感如她,苦夙稍显迟疑,便被她看透。

    “先生,建业有难,院中藏匿之事将败露。只余一院老,恐难自保了。”

    “一院老?那师父可在其中?”

    “先生已转移至安全去处,先生的安危少主大可安心。”

    “老?陈爷爷王大娘他们?”院里老奴陈爷爷虽哑了口舌,确是陪伴她和茯茶如同祖孙般的长者。王大娘平时很少出伙房,也不喜和她们亲近,可她烧的饭菜,也是养育整个建业书院的佳肴。还有打杂的豆哥,账房的刘先生,他们,都是建业的亲人。

    突然熟悉的那些面容,一幕幕晃过眼前,一股心酸涌的就蔓延开来。如果,师父是她最大的幸福,那这些曾经伴她成长的建业人,便是另一种美好的记忆。

    这一生,她太苦了。乱世中,好不容易得来安详的那几年,她实在太留念。

    “这件事,你必亲自跑这趟。不管这次建业是何难,又或事态如何为难,我要你不惜一切将他们带回。”以师父的才智计谋都难渡此劫,想必是真的踢到硬石头了。

    “是,苦夙这便下去准备。”

    “慢着。”

    “少主还有何吩咐?”

    “你,此去凶多吉少,这有一把袖里弩,你带着防身。”

    虽然花弄影还是面无表情的冷艳,可这番叮嘱,却又悄悄点燃了苦夙心中丝丝星火。

    “谢少主赏赐”苦夙也知自己年近三十,还于她面前泪目的确羞愧,可就是憋不住口鼻中热流,话出口的音都润了。

    待苦夙走后,花弄影也是第一次察觉到,这个平时寡言理性的男子,也有着不为人知的柔软。只是他不知,越掩藏便越藏不住。

    转眼,数日已过,寒冬袭来。

    年年有寒冬,只是今年比之往年寒意更甚。

    院中梨树早早便剩下光秃的枝丫,雪白皑皑欺压于上,一些细枝不堪承受便折在了雪土里。

    苦夙一去已经好些时日,这一月更是连音讯都没了。

    靠在暖炉边上,她偶尔能听王爷起朝中大事。

    听今年入冬后,卢龙节度使燕刘之地百姓因误了农桑,现今正在闹饥荒。

    还有北征的将士们,因不敌恶寒的侵袭,已经接连溃败至黄河边上。

    她问,“即便恶寒难敌,留守燕地亦是绰绰有余。何来不敌,还能退至黄河处了?”

    他溺爱的看着她笑,轻刮她的鼻尖,回道,“晋军得一俊才,传言其文能运筹帷幄,武能领兵奇袭。这不敌,自然是这俊才矣。皇帝震怒,现已急调郢王奔赴失地,好稳定军心。”

    “好吧!”她悻悻摇头,撅起嘴便不再问。

    一旁的他瞧见,但笑不语。日子仿佛就这般平静的过着,她比之早前那冰冷性子,倒是变得对他依赖。他十分欣喜这样的她,掩不住这份欣喜,他成日嘴角扬起笑意。

    寒冬虽冷,他不觉凌冽。只因佳人在旁,还复何求。

    明日上朝时,他便请旨父皇。博王妃身体康健不佳,请旨远赴山中仙寺静养。一切只待他了却近来谋划的大事,稳立东都后,便再接回她。

    只是这次他要将大局逆改,倘若失足便成千古恨。故,不得告知她,以免她心中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