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甜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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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厌远远地黏在珊瑚的分叉角落里, 灰暗的气泡没有隔绝他的五感, 他听不到骨肉生长撑开包裹其上的他人骨血的声音, 但能自这厮杀中闻到生机与死气。

    仿佛黄蜂自它寄生的蜘蛛体内划了一刀,破开寄主的软壳, 迫不及待要出来了。一物生,则一物死,是侵夺,是虐杀。

    王爷已陷入半昏迷状态, 高热得几乎要熟过去。鲲鹏把他从坑坑洼洼的珊瑚盘成的海底捞起来放贝壳里,他对这具陌生的躯壳不上心, 搬动的动作跟搬块猪肉没差。

    人一翻面, 他发现王爷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衣襟扯开了。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自戕, 人虽意识不清,力道可大得很, 蜷缩在地的片刻功夫就自己把左胸口的位置挠了个鲜血淋漓,两只手都是血糊糊的可怖德行。

    鲲鹏无时无刻不在等着貔貅再从这年轻的身体里苏醒,此时便不悦地擒住年轻人自戕的手。

    宽厚有力的手掌一握上去, 双眸紧闭的人便倏然睁开眼睛:“救我。”

    湿漉漉的双眸没有焦点地望着前方, 汗湿的鬓发全数黏在额角, 王爷无意识地换手给自己心口来了一下,本能地呼救:“貔貔,救我。”

    鲲莫名其妙地把他两只手都抓牢, 就见得他血透衣襟。从这蜿蜒的鲜血中, 生出一只奶白色的螺旋状独角来, 洁白,生嫩,却又有着钻山开石的坚固与蛮横。再一眨眼,属于神兽的独角又消失在他眼前。

    “混蛋在搞什么?”鲲鹏胸膛内跳动不止,仿佛燃起了一堆熊熊烈火,炙烤得他震颤不已。他看着角消失的地方,意识到自己于无尽迷雾中,摸到了名为貔貅的神明的衣衫一角。

    他顾不得脏污,掀开了虚虚掩住胸膛的血衣……

    混蛋在做美梦,他梦见自己初出生的时光。最开始几天只是的一团,别翅膀了,连头上的独角都只有一个包包。那几天他还不知道饥饿是什么滋味,纯乎一只傻乎乎的狮子,只知道自己得了生命,快活得不得了。

    他长角,头上痒得厉害,每时每刻都想找个地方蹭一蹭,好把阻碍长角的皮肉蹭开。他隐约听到有人呼痛让他不要再蹭,还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喊救命,这声音叫他揪心得厉害,敦促他他停下挨蹭的动作去聆听。可刻意留神去聆听了,却又不再能听到那人的呼喊。

    貔貅歪头听了片刻,以为自己方才听错了,便又开始痛快淋漓地蹭啊蹭。好不容易感觉角要出来了,后脑勺突然一阵钝痛。

    “嗷呜。”

    貔貅迷迷糊糊呼痛,不情不愿地从梦中醒来。双眼一睁开,就见得一张熟悉到稀烂的面孔。他大惊失色连连后退,后脚绊在一根珊瑚上把摔成一个球。

    真的是一个球,他现在不过一颗西瓜大,随便一绊就尾巴——后腰——圆脑门依次亲吻地面,四爪抱肚摔得十分圆润。

    矮短肥圆的白狮子没心思管自己何时长了身体又现了原形,爬起来转身撒腿就跑。鲲鹏坐在贝壳边缘,也不追,冷眼看着他跑,还空出手来理好了方才被貔貅蹭乱的上衣。

    刚刚重长了肉身还在生长期的貔貅逮啥蹭啥,恨不得把头顶一块毛蹭秃噜了。且活泼好动,一个不留神就跑到各种角落蹭个不停。两天前他还把自己头顶呆毛卡在了两根珊瑚中间,挂着呜呜叫了好久。

    鲲鹏把呜呜叫挂珊瑚梢的狮子解下来,含辛茹苦老父亲状把他放在自己怀里。他被当成磨砂纸用,胸前的一大块皮每天红彤彤,差点被蹭出老茧。

    他气定神闲合好衣襟,就见得貔貅把一只爪子伸出气泡,干爪子出去湿爪子进来。仰望头顶黑乎乎的千尺深海,整张都是懵逼的模样。

    “你想干什么?”貔貅意识到自己被困住了,后背贴在气泡上,好好的狮子炸成一团棉花糖,“青鸾这活真是无厌接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冤有头债有主……”

    鲲鹏走向他,面无表情。

    “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怎么好厚此薄彼宰了我为他报仇?”貔貅立即换风格企图软化敌人。

    鲲鹏逼近他,单手强抓住狮子后颈。

    “鲲鹏老贼,我猜你就不会放过我。”貔貅以为自己在劫难逃,干脆引颈受戮,就是没能看到鲁家结局心下十分放不下,“有种不要一直躲在水下。我迟早……迟早会回来杀了你!”

    鲲鹏丝毫没有要杀他伤他的意思,只一把揪住让他命运的后颈。老人家在奶肥狮子的超凶咆哮中把他拎到了贝壳上,查看他刚才一通跑动可有外伤,举止从容神情淡定好似两口子话家常:“你不就是离家出走跟我玩了趟失踪么,我怎么会为这个杀了你呢。”

    貔貅没听懂他言外之意,还以为是鲲鹏点亮了口蜜腹剑的虚伪技能。他抖开脖子上被捏成一绺的毛,心里直骂娘。

    “你自己也知道一夜夫妻百日恩,”鲲鹏挑了自己最喜欢听的一句记在心里,不免有点被取悦后的畅快。他悠哉悠哉拨开貔貅头顶的毛,看他头上的微微凸起的包,“怎么就狠得下心一直跟我玩捉迷藏呢?”

    鲲鹏的重点里永远不包括倒霉的大侄子,他与貔貅好久没有这样面对面过话。哪怕是鸡同鸭讲前言不搭后语的,他也不去在意。他们在话这件事本事就足以构成温柔乡,蚕食掉鲲鹏所剩不多的理性。

    只要貔貅在他面前,和他话,的是什么杀杀的恶毒之语都没有关系。一百句一千句坏话,只要有一句是他喜欢听的就行。他见到一只活蹦乱跳的貔貅就已欣喜不已,哪怕对方一直在龇牙骂娘。

    他阴郁的外在表现只消几句话的功夫就土崩瓦解,露出真实的情绪来。那是鲜活的,如同少年郎情窦初开一般的热烈感情。他低头,在貔貅活见鬼的目光中摁住对方圆溜溜的脑门,在头顶即将长出犄角的包包上亲了一下:“罢了,以后乖乖的不要乱跑,过往的事也没有追究的必要。”

    不要乱跑……

    貔貅惊恐了:“不要乱跑”是什么意思,“以后”又是什么情况?老东西年纪大了变傻老头了吗?还是死了个青鸾受刺激过大得了失心疯……

    貔貅汗毛倒竖,脊背上凉凉的。一时摸不清鲲鹏是要干嘛。

    鲲鹏把沉默的狮子放好,把他湿乎乎的爪子搓干,直言道:“你现在还没恢复到鼎盛时期,暂时就先住在这里,免得又跑去外边兴风作浪招惹仇家。”罢还掏出一颗蛋:“诺,给你个玩具解解闷。”

    貔貅暴脾气一上来,一把将蛋蛋丢掉:“你到底要干什么?”

    “夫妻之间还能干什么?”鲲鹏用脚把蛋撇到一边,单膝跪上斑斓的贝壳,不好相与的面容直直杵在貔貅面前一寸之处,“当然是来兑现你昔日对我许过的誓言。”他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手指不规矩地捏住貔貅一只前爪捏,弄他的粉色肉垫:“还记得你对我许过什么承诺吗?貔貅。”

    谈对象时甜言蜜语都是张口就来的,貔貅哪里记得了这么多。隔了两百年,更是忘得一干二净。

    最重要的是……

    “谁和你是夫妻?”貔貅从棉花团炸成绵羊,反手就是一爪子以示不满。本以为对方会轻易躲过去,谁知道鲲鹏不知道得什么鬼主意突然凑近。貔貅一挠,正好给他当头一击,在耳朵到下巴处拉出三道猫爪印。

    两人皆顿住,毫不意外地对视了。两人皆有一时失神,给剑拔弩张的氛围平添一丝脉脉。

    鲲鹏全然不恼,顺势上揪住貔貅的后脖子把他强行摁怀里:“你和我,是夫妻。”

    貔貅几乎要窒息,狂躁咆哮:“我们早就离了,离了!”他气呼呼从鲲鹏怀里跳出来,十分怀疑以前那个克制到有些禁欲的鲲鹏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他脑洞大过天,思索片刻后看鲲的眼神难得带上了一点怜爱:这老东西一定是病的不轻才性情突变,也是,换谁死了相好的,都是要发疯的。

    自以为掌握了真谛的狮子冲着鲲鹏不耐烦昂脸:“看清楚我是谁,我是貔貅,早两百年前我们就已经……”

    鲲鹏不想听他刺耳的话,略一抬手,两人脚下的珊瑚堆就开始剧烈都动过,仿佛行将有一只巨兽将从地底下钻出。包围着他们的海水以鲲鹏所在的一线为中心,豁然自两边分开,宛如摩西分海,共工凿山。一息间,阳光在貔貅身上,和煦却刺眼。再一息间,海水合拢,将所有阳光皆埋葬在海底。

    貔貅:大鱼了不起喔……

    鲲鹏冷笑:“我们早就已经怎么样了?”

    貔貅不敢和他硬碰硬,转身就走,只给他留个屁股墩儿,怏怏不乐地爬上大贝壳卧成了一团。

    鲲鹏早就预想到自己强留人定然要遭冷遇。他臭不要脸紧随而上,不客气地把一只手搭在他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绕他背上的卷毛。玩弄一番软毛后不见貔貅反抗,他索性把脸埋进对方蓬松的卷毛中:“我们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你许诺,以后要日日守在我身边,永不让我一人挨冻受凉无人问津。”

    来了来了,“兑现诺言”地狱模式终于开启了。

    貔貅被昔日高冷男人的痴,汉行径雷个半死,一时间只有装死应对,鸡皮疙瘩不由地“突突突”往外冒。他悄悄把背缩了回来不让鲲埋脸:我过那么肉麻的话?了又如何早八百年前的事不该一笔勾销吗?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我,怎能回头吃隔夜的剩饭,何况这饭还有毒……

    背上的手突然改变方向,往上游到他后颈处,暧昧捏了捏。

    貔貅猛然想起被捏后颈肉支配的恐惧,他脑袋一缩,后背往外一戳好让明显病得不轻的鲲鹏继续埋脸,真敷衍假关怀道:“你冷吗?”

    游走在后颈处的手亲昵地揉揉他耳朵,语气里还带上了笑意:“不冷。”

    妈的智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