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大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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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貔貅心里实在惦记建昭的事,不用鲲鹏多家引导, 他们磨蹭着磨蹭着, 还是来到了建昭宽阔的城门之下。身边跟着一个名为“鲲鹏”的定.时.炸.弹, 他没有贸然去鲁府探虚实, 而是曲线救国去了皇宫印证民间传言是否为真。

    他们入城已是半夜时分, 两人仗着会飞,一路畅通无阻进到皇宫。貔貅以前做王爷时进宫良多, 对宫殿的布局十分清楚,循着微弱的光线就落在了皇帝的寝宫上头。

    他一脚率先落在屋檐上, 赶巧不巧踩中了在屋檐上“会当凌绝顶”的野猫一只,险些顺着滑溜的猫毛摔倒。幸而鲲鹏捞着他的腰,才把人扶稳了。野猫鄙夷地对着笨手笨脚的貔貅“喵”一嗓子,轻盈地跳走了。

    貔貅:……还是安安那样咕咕叫还会生蛋蛋的家伙讨人喜欢。

    安安就是他和王爷一齐养的那只母鹌鹑,因为正值产蛋高峰,是只骄傲得走路都带风的青年鹌鹑。

    貔貅想自己的伙伴了, 又不好把祸水引过去,丧气咻咻地扒开一片屋檐朝里看。这一看,他就移不开视线了:鲁王府的傻子正在皇帝床头守着, 左手边是拧眉伫立的太子和哀伤不已地年迈太后,右手边是一溜干瘪瘦的太医。

    离龙床再远一些是皇后, 几个皇子还有不多的几个官员,其中一个手执空白诏书, 弯腰侍立在旁。

    怪不得一路过来皇宫里没有一点丝竹之声, 气氛一片肃穆, 这竟是因为皇帝时日无多了。貔貅看着底下眼眶红红的王爷,没见他掉一根头发丝,就是面容略显憔悴,不由大舒一口气。

    他两在屋顶偷窥皇帝立遗照,要太子继位,仁德谦恭云云。手录遗照的官员奋笔疾书,满头热汗,貔貅在上边听得昏昏欲睡。

    寒冬的冷风吹过,吹得他下意识抖三抖。再强起精神窥伺底下的动静时,身上就微微一重。抽空回头一看,就见鲲鹏跟个怕冷的鸟崽一样窝在他身边。身架子宽大火性也大的男儿,非得蜷手蜷脚和他窝在一起,美其名曰取暖。还娘们兮兮地随身准备铺盖卷,一到晚上风大就拿出来把两人包在一起。

    实在是……不勇武极了。

    一点也不像以前那么潇洒坦荡,反倒活像个守财奴。利用一切机会和他靠近,而后,贴在一起,不愿分离。

    貔貅没搭理他,底下皇帝交代遗言,安置了诸位儿子,便到了滇王府这一块儿。皇帝呼吸微弱,似乎随时都会断绝:“班班,当日为彻除魏氏,连你王府也一起做了罚没的样子……咳咳……累你娘两在家中担惊受怕,你可有怨恨?”

    王爷早些时日为自己爹百般上火,轮到这个九叔叔要去了,也哭得真心实意。看着实在是一个没经过大风浪的富家少爷,对待什么都具有怜悯心。

    这样的少爷,怎么可能怨恨皇帝呢。

    皇帝很满意这个软绵绵的王爷,他伸手,放在鲁班班手背上:“保护敖儿。”冰凉的,缺乏弹性的大手覆在王爷清瘦却红润的手背上,一生一死,对比极为强烈。

    “敖”是太子的名。

    王爷咬牙:“殿下是天选之子,命定之人。我命当护佑天之子。”

    话音刚落,皇帝合上了双眸。恶疾缠身的皇帝,终于在替儿子扫清了继位途上的险阻后,心怀隐秘不甘却又安详无比地别离了这个世界。

    殿内外在经历短暂的寂静之后,被连绵低沉的哭声所笼罩。

    貔貅自皇帝和王爷话起,就看得津津有味,这会儿哀嚎四起,他总算可以声品评一番:“傻子变聪明了一些,骗起人来有模有样的。”

    他心知是自己早前在金銮殿出翅的事情,让皇帝认定了神迹。若真如民间所,于梦中接到神谕要去极北之地接人,且真在那里寻到了失踪的王爷,那鲁家儿非人的结论便更为板上钉钉了。

    鲁班班顺坡下驴,借此力挽狂澜保鲁家平安,实为明智之举。

    貔貅心神大松,哪怕被身后的大家伙抱了个满怀,也只是发出了一声的惊呼——平常他都是要甩脸子动拳脚的。

    “看到人了吧,不仅安然无恙,皇帝对他还颇为忌惮不敢再轻易降罪。”鲲鹏得意地邀功,恨不得化作原形把貔貅包在自己翅膀下边不让任何风雨摧残他,“是我在背后襄助他。”

    鲲鹏想起他与王爷互报家门的情形。彼时的貔貅还是个蹭来蹭去没睁眼的狮子。再往前推几天,他还是一块被活生生从人类心脏中挖出来的,沾着死者血肉的石头。

    鲲鹏见角从王爷心口长出,洁白双翅从这具脆弱的躯壳中破体而出,便知道他的貔貅要从这具身体里出来了。无厌这具身体的灵魂是两个味道,他便猜测,貔貅的魂石,必然寄居在凡人的躯壳中。

    他不清楚石头是怎么和别人的肉身融为一体的,但他清楚得很,再不把魂石取出来,属于神兽的生长本能会把凡人的身体撑碎。这不是生存权的争夺,是单方面的碾压。不把貔貅和这个凡人分离,此人必死。

    角从左胸穿膛而出,凡人又一直在挖心,鲲鹏便大胆假设貔貅在凡人心口。一试之下果然如此。他眼中满是疯狂的喜悦,徒手将貔貅从别人的心口挖了出来。

    这下王爷不用担心爆体而亡了,他心脏裂开,直接凉透了。

    鲲鹏捧着貔貅洁白的魂石战栗不已,一炷香之后才冷静下来看凉凉的王爷。救他,一是出于鲲鹏根深蒂固上万年的慈悲心,他近年对凶暴的神兽极为苛刻,但那一多半是出于对貔貅死于私仇的恐惧。他对安分或弱的生物尤不乏眷顾之心。

    二是因为他回想之前此人和貔貅合伙忽悠他的样子,神奇地顿悟了一个道理:当你和媳妇面临感情危机的时候,善用对方的密友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他怀着“我救你,你日后可一定要帮我好话不要再跟着貔貅糊弄我”的心思,用他断续肢体的能力把凡人裂开的心脏恢复了原貌。但是这还不够,因为这可能帮他好话的兄弟已经凉了。复原的心脏无力再跳动。

    他懊恼地陷入另一个困境:貔貅醒来后问他要人怎么办。

    鲲鹏不是万能,他也有黔驴技穷的时候,死而复生不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

    彷徨间,他无意间瞥见了青鸾和凤凰的蛋蛋。这凤凰蛋本来是放在一片珊瑚礁中,这会儿却安然卧在一群珊瑚虫之间。它底下珊瑚虫尸骨堆成的漂亮珊瑚不知什么时候焕发生机,变成一丛丛柔软的生灵。

    他一直不解凤凰一只纯正的公鸟是怎么有的蛋,此刻惊鸿一瞥,倒是被蛋蛋周围起死回生的珊瑚虫启发了:凤凰大约是对“生”有奇特的天赋。

    他把凤凰蛋放在了王爷怀里。几日之后,王爷诈尸了。

    鲲鹏震惊脸与王爷对视。脚边是一只被凤凰蛋和老东西催化生长,已经长成狮子到处蹭来蹭去的貔貅。

    “我是貔貅的相公。”鲲鹏自己拍板,心虚。

    王爷捂着心口的位置,心里边不清楚这是受了什么伤。他疼得直抽抽,理直气壮:“我是貔貅的弟弟。”

    喔,原来是舅子,那可得罪不得。哪怕这舅子一口咬定自己并没有什么哥夫,貔貅撑破天也就一个前夫,而前夫不是夫吧啦吧啦吧,鲲鹏也不能得罪他。他还得用这舅子卖个人情,好救场他和貔貅即将面临的长期敌对状态。

    “想回家见你爹吗?”

    傻乎乎的王爷没认出边上的一团大猫是貔貅,他还以为貔貅还跟他在一起,脱口而出:“想!”

    于是鲲鹏助他回家,刷爆了舅子的好感度,顺利送走了一只自以为瞒天过海保住了貔貅的傻子。王爷好一段时间都沉浸在“对不住,貔貔我也顺道带走了”的愧疚感中。

    梁国的冬天又冷又湿,刺骨的冷。鲲鹏看不着貔貅毛茸茸的原形,下意识担心他冷,把轻软却极为保温的被子捂得密不透风。他简要地把他与王爷的事一,也不要讨功劳了,哄着人早点撤退。

    “大半夜不要呆在风口了,你要还是不放心他,我们白日里登门拜访。”鲲鹏握住他的手揉搓个不停,“大不了我不跟你进去,在外边等着你。”

    貔貅对这样善解人意的绑匪更加不放心。自从鲲鹏开始强留他,且热衷于与他做些算得上克制但密集无比的亲热行为,此鸟的信用就已经破产。

    “真是你把他从海底托到船上的?”貔貅狐疑,“也是你干扰的皇帝梦境,让他以为天降神谕?”

    鲲鹏迟疑了一会儿,老实交代:“人是我救的,但我没有入梦的能力。我只是化作鲁家儿的模样,在梁国的王半梦半醒之际表演了一番,让他以为鲁家儿通灵……”老实本分的老人家声音越来越,最后干脆把一张绯红的脸别开不肯看向貔貅的方向了。

    凭借自己的幻化技能哄骗一介凡人,实在是太掉价了。

    但是没有办法,他与貔貅四海为家怎么都可以。貔貅这兄弟可还要在梁国生存,怎么的都得把后路给他铺平了。从这点上看,他与死去的皇帝倒是一脉相通:拳拳护犊之心,感人肺腑。

    感人肺腑的鲲鹏表现得极为真诚,貔貅的视线却没有落在他身上。他眼瞧着王爷随众人一起退出寝殿,行动自如,没有受到磨难的样子,心中倍感宽慰:没有给他带来灾难,可以向那令人窒息的妖女交差了……

    貔貅心情颇好地扭过头,双眼弯成好看的弧度,毫无预兆地跟鲲鹏开口:“鲲,我带你去个地方吧,我想找个私密的地方与你话。”他狡黠又俏皮的眨眨眼:“还有样东西要送与你。”

    漫天星光之下,被这样一双明亮又满怀希冀的双眸盯着,鲲鹏瞬间就被勾住了。何况他今日机缘巧合让貔貅见到了自己释放的善意,那更是心神松懈。他下巴磕在貔貅肩上,宛如一条被驯服的大狗,美滋滋地回:“你带我去哪儿,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