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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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至途中,远处又传来不声响,舒锦芸再次警觉起来,她扭头对程奕信道:“又有人来了!”他们又是哪方的势力?

    程奕信望着远方,他是什么也看不到,也听不到。他皱眉思索了一阵,又低头看了看程奕宣,发现并无异样,心中已有了大概,宽慰道:“别怕,是自己人。”

    “嗯。”舒锦芸放下心来,继续前进着。

    可当她看到为首的人的时候,还是不由地吃了一惊,方政琛?怎么会是他?

    对方显然也看见程奕信一行人,也加快了策马速度,浩浩荡荡地赶过来。

    “臣救驾来迟,还望皇上恕罪!”为首的人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行礼。

    “无妨。”程奕信摆摆手示意其起身,“宫内情况如何?”

    听闻此言,原本一直闭着眼的程奕宣突然睁眼,死死地盯着他,眼中的怒火似要喷薄而出,身为皇子的修养让他不至于破口大骂。

    “那些乱臣贼子都被臣拦在了宫门外,宫内的叛贼也清理完毕。宫中嫌已一切正常,臣等来接皇上回宫。”方政琛朗声禀道,神情之坚定,和平常的忠臣无异。

    舒锦芸不禁有些怀疑,这样的人真的会做反叛之事吗?还是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了蝴蝶效应,改变了的剧情走向?

    就在她沉思时,队伍开始前进,荀况的人,程奕宣的人,方政琛的人,浩浩汤汤地向皇宫进发。

    待旭日当空,一行人终于到了皇宫,早有宫人在门口接着。

    舒锦芸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绿浮等人,心头不禁一暖,俯身轻声对映儿道:“我们到家了。”

    因为映儿失血有些严重,舒锦芸向程奕信了个招呼就回广安宫了,毕竟如何处置叛贼,如何奖赏功臣,她无权过问,也不想过问。

    进了宫便不能骑马,幸好有凤撵,也够宽敞,附带一个映儿绰绰有余。

    只是舒锦芸抱映儿下马的时候,引起了不骚动。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国之母竟将一个婢女拦腰抱起,进了自己的凤撵,过不了多久,宫中定又是一场流言蜚语。

    但程奕信面上平静,望着舒锦芸离去的背影一言不发,眼神深不见底,众人也不好猜测他的内心。

    一路上,舒锦芸时不时撩开帘子,窥看着皇宫,好像一切和她离开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好像所谓叛乱根本没有发生一样。

    “绿浮。”舒锦芸唤道,她已经让古狄去请御医了,而月梢也被她吩咐去理广安宫的事宜,为映儿诊治做准备,现下身边只留下一个绿浮这个掌事宫女。

    “娘娘有何吩咐?”

    “昨夜里宫中还好吗?”

    绿浮低着头答道:“广安宫内是没什么动静,有逆贼的事还是方中令来搜查时,奴婢们才知晓的,听几个太妃宫中遭了贼。”

    “哦。”舒锦芸若有所思地放下帘子,对着还在沉睡中的映儿轻轻地:“我们回家了,但你不该困在这儿一生。”

    显然古狄是跑着去的,也是跑着回来的,等舒锦芸到广安宫的时候,他正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候着众人的到来。

    虽舒锦芸再三吩咐心点,御医在上药的时候,还是弄醒了映儿。

    “皇后娘娘!”映儿惊叫。

    舒锦芸握上她伸出的手,安慰道:“我在这儿!别怕,我们已经回宫了,叛军也被抓住了。”

    看着近在咫尺的舒锦芸,映儿才把悬着的心放下,喃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疲累的她又合上了眼,沉入了梦乡。

    “唉~”舒锦芸帮她盖好被子,送御医离开后,一直在映儿的房间里未曾离开,就连换衣吃饭都未曾踏出房门一步,生怕她一离开,映儿就醒了。

    在漫长的等待中,原身关于映儿的记忆也如潮水般涌进脑海,也许是以前一直没和映儿分开过,舒锦芸很少回忆关于她的往事,一直将她放在记忆的角落。

    映儿是一个孤儿,在自己五岁的时候来到舒府,那时她已经十岁。可因从营养不良,比同龄人矮上不少,看上去也比舒锦芸大不了多少,但仔细看去,她的眼神与舒锦芸完全不同,透出无尽的悲观与绝望。

    舒府也不差一个丫鬟,就将她当姐养着,吃穿用度与舒锦芸无异。这当然招致了当时还年幼的舒锦芸的不满。鞋里有沙,被里有虫,便成了映儿的常态。但她从没生气,也没向舒续实起过。

    渐渐地,舒锦芸觉得无趣,停了这些无聊的把戏,但依然对她没好脸色。

    转眼到了舒锦芸上学的年纪,为了让她收敛一下她的大姐的脾气,舒续实没请夫子到府来教,而是让她去了一间学堂。学堂里的学生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野得很。

    而映儿,舒续实怕她在家无聊,也让她跟着去了。

    在家胡闹惯了的舒锦芸,上学的第一天,便与同窗的男孩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架,虽然挂了彩,但也是有来有往,那个男孩也伤得不轻。

    当然回家之后,舒续实又将她了一顿,她挂的彩彻底比那个男孩多了。

    所以第二天,那名男孩在巷子与她约战的时候,她拒绝了,“不行,今天本姐的状态不好,改日再约。”

    “不行,我好不容易把我哥哥叫来的,今天必须!”男孩奶声奶气道。

    这是舒锦芸第一次知道架还可以叫人的,但她没有哥哥。

    就在那个比她高两个头的少年将她轻松提起的时候,映儿从角落里冲出,双臂胡乱飞舞,却得两人抱头鼠窜,逃之夭夭。

    “哇!好厉害!”舒锦芸拍手夸道,“以后你就是我的护卫了!这样就没人能得过我了!”

    映儿没有回答,一言不发地捡起地上的两个书袋,拍拍上面的尘土,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别走啊!你还没答应我呢!”

    “要不要做我的护卫啊!”

    “你要是再不回答,我就去告诉爹爹,你架!”

    “你理理我嘛!给个准信!我用一粒珍珠做酬劳,好不好?”

    “不对!我以前捉弄你的时候,你怎么不我?”

    舒锦芸跟在映儿的身后,念念叨叨,两只短腿迈得飞快,才堪堪跟上映儿的步伐。

    “你跟谁学的架?告诉我嘛!”

    ……

    舒锦芸一路的喋喋不休,终于惹恼了映儿,她在舒府门口的街口停下,半解释半警告地:“我本来是个杀手组织的人,但是只训练了一个月,那个组织就被朝廷剿灭了。你知道杀手是干什么的吗?”

    六岁的舒锦芸摇摇头。

    在舒府的半年里,映儿长高不少,已比舒锦芸高出了一个头,她弯腰趴近,用一个自认为凶狠的表情,轻声道:“就是专门杀人的人。”

    “杀人?”舒锦芸挠头想了想,就在映儿以为她会害怕得哭出来的时候,她却露出了笑脸,“好厉害的样子?不过,为什么要杀人呢?”

    “……”映儿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也没人告诉过她,自然也不知道为什么,“回去吧!”

    “放心,我不会爹爹,你是杀手的。”舒锦芸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只是架,就被父亲了五个手板,要是他知道了映儿是要杀人的人,不得十个手板,一定很疼。

    映儿愣了一下,声道:“其实老爷早就知道了。”

    “啊?那他一定你了吧?怎么样?手疼吗?”舒锦芸吃惊,连忙去抓她的手,“你早嘛!早我就不捉弄你了。”

    映儿挂起与她年龄不相符的冷笑,:“就你那些把戏,我早就用腻了。”

    “真厉害!”舒锦芸再次赞叹不已,“你能教教我吗?这样我就可以败那群臭男生。”

    “呵!”映儿翻了个白眼,就往里走,“你也没时间学了。”

    “怎么会没时间的,你晚上来我房间教我吧!”舒锦芸急急跟上,“或者我去你房间,也行的!”

    “好不好嘛!好不好嘛!你句话啊!”

    “芸儿!”耳边传来舒续实的呼唤,舒锦芸一下子变得老实,闭上了喋喋不休的嘴。

    那天吃完饭,舒锦芸摸着黑,进了映儿的房。

    “啊!”舒锦芸捂着额头,委屈地,“你干嘛砸我?”

    映儿隐去眼中的恐惧与愧疚,没好脸色地回道:“谁叫你不敲门?”

    “这不是怕被人发现吗?”舒锦芸自然地爬上了凳子,双脚前后摆着,“我刚刚去查了杀手,虽然很厉害,还是好像很招人讨厌的样子,我不想让你被讨厌。”她望着映儿的背影,认真地。

    映儿翻了个白眼,:“这府上最讨厌我的不就是你吗?”

    “哎呀!我那是年少不懂事,我现在可不是五岁的孩子了,我现在六岁了!成熟了好多,娘也这么的!”

    “你可能只能活到六岁了,快走吧!”映儿把她从凳上抱下来,往门口走去。

    舒锦芸不解:“为什么?六后面是七啊!我两岁的时候就知道了,你可不要骗我!”看着越来越近的门口,她死死抱着映儿的脖子不松手,“你告诉我原因,不我就大叫,招来所有人,让所有人都讨厌你!”当然她不会这么干。

    这句话果然有用,映儿停下了脚步,:“你怕做噩梦吗?”

    舒锦芸神情一僵,犹豫了一会儿,肯定地:“不怕!”

    映儿折回了圆桌旁,将舒锦芸放下,坐到了对面,开门见山地到:“他们我是一个孤儿,我本在青楼长大,但在我三岁的时候,青楼倒闭了,自然是没有人再收养我。

    我被辗转卖到地主家,做他们刚出生的儿子的童养媳,三年之后,地主家被土匪劫,全家被杀。而我恰好去给少爷买糖,逃过一劫。

    在外面漂泊的时候,被一个乞讨组织看上,每天逼我去搏可怜、要饭,有时候还要去偷东西,常常被人得遍体鳞伤。”

    舒锦芸的眼里已经含着泪,“映儿姐姐……”不知不觉,她开始叫映儿姐姐了。

    映儿没有理会她,脸上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好像是在别人的故事般,冷静地可怕。她继续自顾自地着:“幸好,那个组织在我七岁的时候,被朝廷剿灭了。而我那时因为偷东西被得半死,昏死在野外,又逃过一劫。

    一位采药的大夫见我昏迷不醒,将我带了回去,他虽治好了我,但却一直拿我来试新药,那两年,我的体质很弱。最后因为旱灾,大夫举家迁移,当然不可能带上我。

    我一个人去逃难,饿了就去偷别人的东西,也许是我运气好,也许是我技术好,竟没几次被抓到。但最后一次,我偷了不该偷的人--一个杀手组织的头目。

    他将我带回他的杀手组织,给我吃,给我住,随之而来的是,漫无止境的训练,但还没等我学成,这个杀手组织也被朝廷剿灭了,而我这次并没有躲过一劫,被抓进了大牢。

    恰巧舒大人那时路过大牢,见我可怜,带我来了这儿。我算算时间,你大概还有半年可活。”

    “不会的!”舒锦芸摇摇头,既是在安慰映儿,也是在安慰自己,“爹爹是好官,肯定不会被朝廷查封,也不会被土匪灭门。爹爹有的是钱,即使是旱灾,也不用走,就算要走,我也肯定带上你!”

    映儿不屑地笑笑,“天灾人祸到了,你这鬼又能做得了什么?”

    “我不了!我六岁了,还有八年我就及笄了!”

    “好了!鬼,快回去睡吧!”映儿再次将她抱下,“晚上别做噩梦哦!”

    舒锦芸的腮帮子鼓鼓的,也不知道憋的什么气,最后只吐出两字--晚安。

    看着舒锦芸的背影,映儿自言自语道:“看她这么害怕的样子,明天整个舒府都应该知道我的过去了吧?他们会用什么方式赶我走呢?不过走了也好,这半年足够了。”她轻轻地合上了门。

    她得极声,但还是被听力极好的舒锦芸听见了,她握紧了的拳头,狠狠道:“少瞧不起人了,我才不会告诉别人的!”

    深夜,映儿的门前窸窸窣窣,一向睡得极浅的她,瞬间被惊醒,“谁?”

    门外响起软软糯糯的声音,“映儿姐姐,你睡了吗?”她问得心翼翼,“是这样的,我怕你做噩梦,特地……特地来陪你睡。”

    映儿轻笑,她许久没有这么笑过了,但她还是冷着声回道:“我不习惯和别人同睡,你回去吧!”

    “没关系,睡多了,就习惯了。”舒锦芸死皮赖脸地,颇有不开门不离开之势。

    映儿轻叹了口气,还是给她开了门,“你睡觉动静大不大?”

    “不大不大!娘亲我睡觉很乖的。”舒锦芸从映儿的胳肢窝下钻进了屋子,快速脱鞋上床,“映儿姐姐早点睡吧!”

    “呵~”

    半刻钟后,映儿后悔了,舒锦芸她真的不呼噜,但是她梦话啊!嘀嘀咕咕的,吵得映儿根本睡不着。

    在映儿忍无可忍,想要把她摇醒的时候,她听清了舒锦芸的呓语:“映儿姐姐,你不要怕,我给你吃的,这样你就不用去偷东西了……映儿姐姐不要喝,这药喝不得的!不要……”

    映儿扬起的手又放下,真是个奇怪的鬼呢!夫人是怎么哄她睡觉的呢?上次在窗外好像有看到。

    她将手放在了舒锦芸的后背,轻轻的拍着,“我在,别怕,别怕……”

    不知何时,她也睡着了。

    当然这都是映儿很久之后告诉舒锦芸的,年幼的舒锦芸,根本不知道那晚对她来是多么的重要。

    看着从映儿房间里出来的舒锦芸,舒续实有些吃惊,问:“你昨晚在映儿那睡的?”

    “嗯!”

    “没事你去霍霍人家干什么?”舒续实瞟了映儿一眼,她还是像往常一样低着头,面无表情。

    “没有!我是去向映儿姐姐请教功课。不过您也知道,我一看书就睡,所以就在映儿姐姐那睡了。”舒锦芸瘪着嘴争辩道。

    舒夫人也在旁调解道:“反正映儿的床也够大,睡睡也没关系的,是吧?”

    映儿依然面无表情,点点头,“没关系的。”

    “下次不要再去烦映儿姐姐了,听到了吗?”舒夫人转头象征性地交代道。

    “嗯。”

    从此之后,舒续实发现自己女儿像变了个人,整天黏着映儿,似乎从没再争吵过,她们唯一一次争吵,是在舒夫人出殡的那天。

    映儿作为半个女儿,自是要去出丧的,但她全程没流过一滴眼泪,冷漠地走着,冷漠地站着,像是一个陌生人般。

    回到府上,八岁的舒锦芸狠狠地推了映儿一把,将她拦在的大门外,“既然你不为娘亲难过,那就不要进舒府的门。”

    映儿没有反抗,静静着站在门口,看着宾客们进进出出,面无表情。

    待曲终人散,门童送完最后一个宾客,映儿在门前跪下,叩了三个响头,额前有细细的血珠冒出。

    礼毕,默默地站起身,最后望了一眼舒府,转身离开。

    “映儿,你去哪儿?”舒续实叫住了她。

    映儿迟钝地回了身,“我是个不幸的人,是我害了夫人,我该离开,大人的养育教导之恩,他日我当报答。”

    舒续实开解道:“生死有命,不该是你的过错,进来吧,外面冷。别与芸儿置气,她这丫头,就是这样,过几日就会消气的。”

    虽然知道此时的她该潇洒地离开,但映儿仍是不受控地进了屋。

    那晚,她悄悄地进了舒锦芸的屋子,看着床上缩得的人儿,心中一紧,“对不起。”她轻手轻脚地上了床,那是她流浪时练就的技能。

    她从背后轻轻抱住了舒锦芸,嘴中轻哼夫人常哼的歌谣,那也是她从窗底听来的。

    天还没亮,她又悄悄地走了,仿佛她从来没来过般。

    但在她合上门的那一刻,床上的舒锦芸在黑暗中睁开了眼,泪滴盈满了眼眶,“映儿姐姐,我做噩梦了。”

    一年后,映儿及笄,有人上门提亲,但被映儿拒绝了,“我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誓死保卫姐。”

    就这样,她五年来勤修武艺,以十九岁的高龄,陪着舒锦芸进了宫,舒锦芸也不再叫她映儿姐姐了。

    ……

    “娘娘,在想什么呢?”躺在床上的映儿缓缓开口,她的声音如同屋内的熏香一样缥缈。

    “在想我们时候。怎么样,有没有做噩梦呢?”舒锦芸浅浅地笑着,细细地擦掉她脸上的冷汗,温柔地到。

    映儿却没她这么轻松,沙哑着声道:“昨夜,奴婢不敢睡。”

    “我知道,”舒锦芸在指腹沾了点水,抹在她干裂的嘴唇上,“所以这次该我哼着哄你睡了。”

    “奴婢不睡了。”

    “好,那我讲讲你睡着时发生的事。”舒锦芸扶着映儿靠在床背上,从绿浮手中接过水杯,心翼翼地喂着。

    “你知道吗?昨晚守卫皇宫的是方政琛,方中令。”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