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竹林叶子摇曳, 天光云影。

    顾佩玖跟着那人一直往前走。

    她顶着一张夏无吟的脸, 穿着雪白的纱衣和布靴子, 背上背着箩筐，腰间插着根光秃秃的骨笛, 那骨笛一节一节, 光滑无比。

    “这几天公主都不在。”那人走在前面, 似乎是自言自语, “公主的蘑菇汤最好喝……哈, 不过也没关系。”

    她回过头, 对顾佩玖粲然一笑, “我手艺也不差的！”

    顾佩玖的脚步微微一顿，心跳猛然漏了一拍。

    她回过头继续往前走，脚步轻快，“不过起来你好像也不能吃……你不话, 云都的那个姑娘救出来了也不能陪我话，唉, 公主不在的日子, 真的是寂寞如雪。”

    顾佩玖还是没有话。

    似乎也是习惯了她的沉默, 话的人也不以为意，自顾自的抱怨完了，便悠哉游哉的继续走，一边走一边随手捡了根竹枝拨拉，偶尔蹲下从里面扒拉出几个青嫩的竹笋扔到筐里。

    “唔……差不多了，回去啦。”

    ……你是谁？

    顾佩玖沉默着跟着那个人, 来到了一间竹屋。

    木头篱笆围了一圈，紫色的牵牛花攀爬而上，柔软的阳光洒下来，竹屋外面还搭着高高的竹架子，缠绵的葡萄藤攀爬而上，辣椒和一些其他的农作物散发着勃勃生机。诗情画意，绿意盎然。

    而篱笆内，红衣的姑娘抿着唇，黑发柔软的披在肩上，她赤着脚站在竹屋外的青石板上，狭长的眉眼定定的看着背着箩筐的少女，宽大的红袖下，手握在了一起。

    “哟？怎么不进去？”

    少女刚刚开了篱笆门，那赤着脚的红衣姑娘便宛若一只红蝶，跳下青石，一路跑到了少女身前，一下抱住了她的腰，把头依偎在她怀里，不愿意撒手的样子。

    “……”

    顾佩玖在后面看着，微微侧了侧头，黑瞳里无波无澜，这个场景……

    似曾相识，却又完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

    之前也是这样。

    她以前从不做梦，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

    但自从遇到夏无吟开始。

    似乎有什么东西，慢慢开始觉醒。

    她似乎有着很遥远很遥远的记忆，但是记忆是模糊不清的，但有一个人，永远都是清晰的。

    那个叫夏无吟的孩子。

    所有的梦里，所有似曾相识的记忆里，那个很重要的人，都会长着夏无吟的脸。

    像是有人在提醒着她什么，刻意为之。

    一开始她觉得是夏无吟给她下了什么□□，警醒过，疑惑过，迷茫过。

    但是当那个孩子在她身边的时候……

    顾佩玖闭了闭眼，再睁开，凝视着前面少女背影的时候，黑眸慢慢幽深起来。

    没有药。

    是她自己，会失控。

    不想让她对自己有任何的隐瞒，想要她对自己全然的信任，想要看见她，想要对她温柔，想要爱她。

    甚至还有更深层的……不应该有的东西，在心中弥漫。

    ……想要那个孩子。

    “不是让你在里面等着吗？”

    少女轻笑一声，云光灿烂，隐没在绿叶里的葡萄宛若紫玉，她俯身摸了摸她的脑袋，“我带你进去？”

    红衣姑娘仰头，不话，只是看了她一眼，最后扯住了她的袖角，狭长的眼睛朝顾佩玖看了一眼，漆黑的眼睛带着浓浓的敌意。

    ——这是我的。

    那双明媚映着光的眼眸，清清楚楚的写着明明白白的占有欲。

    顾佩玖眸色更深，望着姑娘的眼睛隐约滑过了几分冰凉。

    就在少女准备背着竹筐牵着姑娘的手进去的时候，竹门自己开了。

    楚诗头发高高扎起来，浅褐色的杏眼明亮，披着精致的银甲，紧身的衣服勾勒出匀称的腰线和胸脯，她抱着肩膀倚在门框前，唇角牵着无所谓的浅笑。

    少女微微一愣，“楚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楚诗声音浅浅，“听你回来了，我就来了。”

    ……楚诗？

    是她想得那个楚诗？还有这个人……叫无双？

    顾佩玖顿了顿，转眼看到，红衣姑娘捏着少女的衣角，红袖衬着雪白皓腕，和那捏紧的手指。

    指骨苍白。

    很用力。

    少女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笑嘻嘻的道：“给你介绍个姑娘，这个是我从云都带回来的孩子，还没有名字……”

    “为什么要去？”楚诗忽然断她。

    叫无双的少女微微一顿，随后笑了，“想去就去了呗，哪里有空想这想那。”

    “哦哦，对了，忘了给你了，还有我身后的这个……”

    “我没让你去给我改命。”楚诗声音冷冷清清，“就算你不给我改命，我也能成王。”

    “……会夭折。”

    少女轻声道。

    楚诗道：“这无所谓。”

    叫无双的少女笑了，猫儿眼里隐约带着三分谑意：“我舍不得的。”

    红衣的姑娘望着楚诗，眼神冰凉。

    “你不要给我胡扯，你有没有想过，逆天改命代表了什么？”楚诗深吸了一口气，“……为什么天上云都高高在上，天命云都，却没有人敢上云都碰那命册一下，夏无双，你有没有想——”

    “我想过。”

    “你想过你还那么做？！我舅舅给了你什么好处！？封地还是爵位？！你给我，我什么都能——”

    “公主！”

    “……都能给你。”

    “……”

    楚诗和无双，两个人对视了很久。

    顾佩玖在后面沉默的看着，她就像是一个误入过去时光的看客，明明是身外之人，连穿得衣服都不对，但这些人像是选择性看不见一般，将她当成她所认为的那个人。

    演着已经发生过的故事。

    “公主，国舅并没有给我允诺过什么。”

    “只是我曾经有一个愿望。”

    少女漆黑的眼睛泛着微光，她凝视着楚诗，声音缓慢，“在我不知道自己是谁的那些年……”

    楚诗的拳头微微捏紧，浅褐色的杏眼凝着光，半晌，她闭上了眼睛。

    耳边传来了少女柔和的声音。

    “活得简单，愿望也简单。”

    楚衣闭着眼睛，拳头攥得死紧，“……你不要了。”

    夏无双声音却浅浅的，“只盼有生之年。”

    “得见公主，君临天下。”

    = =

    眼前景象忽然扭曲了。

    竹屋，背着筐子的少女，穿着战衣的公主，红衣的姑娘，木头篱笆，葡萄架子，统统都消失了。

    像是被驱逐出这个世界的异类。

    顾佩玖站在漫天空白之中，随后慢慢的，一道微光出现，破碎的血衣碎片浮现。

    “……你永远都无法得偿所愿。”

    碎片的声音扭曲而狰狞，“她心里，永远都是另一个人。”

    顾佩玖没话，手中黄符浮现，随后激射而出，猛地将碎片化作烟尘。

    随后，天地光明。

    ——我不在意。

    “白梦穴。”顾佩玖喃喃，“大梦难醒。”

    手中天诛绫开始慢慢震颤，一开始是细细的颤抖，然后慢慢的，越来越快，红丝抽离，金光闪烁，越来越多。

    空白的空间开始扭曲，雪白的幻境像是被人踢落的积雪，一点一点的向下坠落。无数红丝弥漫四散，循着人的气息四处搜寻。

    拿着问情剑一脸茫然的叶泽。

    在回溯之门前久久沉默的楚衣。

    沉浸在幻境中的常念，还有昏迷在角落里的李流。

    抽丝剥茧，细细的红线，一个一个的将这些人缠了起来。

    丹枫素衣的少女微微抬起头，皮肤白似冬至初雪，唇色也是浅浅淡淡的红，她轻声道。

    “但终究是，该醒了。”

    炽烈的金色雷光瞬间从天诛绫上骤然破开！

    “轰——”

    爆炸一般的波动弥散开来！幻境在雷光下崩塌，红色的细细丝线瞬间化作红绸将人裹好，在白梦穴空间崩塌的前一秒，破穴而出！

    最后一个幻境破碎之前，顾佩玖抬起头，随后瞳孔微微一缩！

    破碎的幻境在不断坠落，模模糊糊的影像中，叫无双的少女坐在青石板上，手里拿着骨笛，托着下巴，眉眼带着浅笑唤她，“哎，阿玖……”

    少女的身影，彻底破碎。

    消逝不见。

    随后一闪而过的，是披着黑斗篷的女人，在顾佩玖微缩的瞳孔中，拉开了自己漆黑的面纱。

    那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白梦穴破碎的前一秒。

    女人开口了。

    听不见。

    但口型大概是——

    碎石与幻境一起破碎，白梦穴轰隆的声响中伴随着蛟龙痛苦的咆哮。

    顾佩玖喃喃重复那个女人的话：“花开……两生面？”

    ——人生佛魔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