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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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久不曾下雨, 今日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微薄的凉气随着风来,在炽热的夏天格外惹人喜欢。

    雨敲着窗沿, 像是有节奏的乐声。

    卫有期裸着纤白的脚, 赤足盘坐在榻上, 柳眉倒竖,满脸怒色的望着胤禛:“将那美人赶出去!”

    胤禛抿了抿唇,拧着眉头回:“好悬给额娘一点面子, 直接赶出去算什么理。”

    “自古表哥表妹是良配, 你随了她去可好。”卫有期不耐烦, 她已经很给表妹面子了

    。

    乌雅氏家的姑娘,今年才十三, 生的花容月貌,娇弱无依,惯爱穿着火红的石榴裙,头上挽着双丫髻, 青春活泼中带着一丝明艳。

    是来走亲戚, 结果住这里不走了。

    父母来接也不成, 抱着柱子死活不丢手,卫有期冷眼看着他们闹腾。

    在她要跟胤禛回主院的时候, 那姑娘开口了:“我认识四爷的时候, 你还不知道在那旮旯呢,做什么这幅态度。”

    姑娘尖尖的下颌微抬, 樱桃口一张一合, 就出这样的话来。

    卫有期反而笑了, 搭着海棠的手,扭身回了正院。

    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

    回神望着胤禛,眼眸中带着一丝阴霾,她从来没有想过有天会赶他身边的苍蝇。

    胤禛也有些无奈,这是他母家的表妹,至亲的存在,才十三岁的姑娘,道理都不懂,满嘴胡吣罢了。

    偏福晋觉得下了面子,表面功夫也不愿意做了。

    福晋生起气来也是极美的,双眸晶亮如剪秋水,波光莹莹中带着无限的活力。

    跟她平日里老成矜持的模样格外不同,胤禛抿了抿唇,有点不想破现状。

    又怕她真的生气,安抚的摸了摸对方柔嫩的脸颊,不出所料,瞬间被掉。

    “苏培盛,让两个嬷嬷护送莹琇姐回家。”

    这才笑吟吟的看向她,“如何?可满意了?”

    卫有期嗔怒的斜睨他一眼,她生气的不是姑娘的存在,而是她的话。

    腰肢被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胤禛悠然道:“难得见你醋一回,竟有些舍不得。”

    老祖强调:“我没生气。”

    “好好好,你没生气……”

    此事不过泛起一个水花,转眼又消失不见。

    卫有期摸了摸自己的脚趾,觉得指甲有些长,往胤禛身上一翘,懒懒道:“给我修修。”

    海棠知机的递过修剪工具,胤禛顺手接了过来,老实的做起修脚匠。

    手掌下的脚很纤柔,又嫩又白,脚趾头晶莹剔透,漂亮极了。

    用锉刀锉着泛粉透明的脚指甲,直到弧度变得非常漂亮,才停下手来。

    卫有期了个哈欠,倚在靠背上睡着了。

    胤禛的动作又轻又柔,完全感觉不到,直到指甲上有些凉凉的,卫有期才迷蒙着双眸醒来。

    嫣红的凤仙花揉碎,掺了明矾,还有阿拉伯胶、蛋白、明胶,以及蜂蜡等等,混在一块,涂在指甲上,颜色鲜艳持久,最得贵族喜爱。

    胤禛抿着唇,做的细致,卫有期心中的一丝火气也消失了,他行的正坐得端,没道理因着别人迁怒与他。

    刚刚有了动作,胤禛就察觉了,轻声道:“还有一个,别动。”

    卫有期噗嗤一声笑了,还上瘾了不是。

    略有些深的红,趁得肌肤愈加白皙如玉,卫有期仔细量着,觉得胤禛可以出师了,水平很不错。

    雨过天晴。

    天边有一弯彩虹,架在天的两边。

    弘晖蹲在墙角,看着蜿蜒而上的蜗牛,背着重重的外壳,留下一道白色的痕迹。

    卫有期不喜欢这样的东西,看到就会拧起眉尖,初始她对这些没什么感觉,后来她见到一只蜗牛精,深深的窒息了。

    从此再也无法直视蜗牛。

    胤禛牵着她的手,带离那片区域。

    雨后的空气很清新,卫有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惊讶的发现,石榴花已经谢了,这会儿长着手指肚大的果实。

    她已经能想象到,红彤彤的石榴像是灯笼一样挂在树上,有事没事剥一个来吃。

    想到这里,突然有些嘴馋,可怜巴巴的看向胤禛:“去河边捡一些地皮菜来吃,好不好?”

    突然这么温柔,胤禛有些不大相信:“只是捡一些地皮菜?”

    卫有期信誓旦旦的点头,两根手指掐出一点点距离:“当然还有一点要求,把三个孩子也带上。”

    带上弘晖是可以理解的,双胞胎才三个多月,带上就有些过分了。

    看着卫有期水润润的眼眸,尽是他的倒影,胤禛抿了抿唇:“好。”

    一家五口这就收拾收拾出发,去了京郊的庄子。幸好路都修了,纵然刚下过雨,马车行驶也是没有问题的。

    庄子上阡陌交错,许多佃户安置其中,瞧着特别有人气。

    这时节刚收了秋,还不到种麦的时候,土地一片片光秃秃的,田里的杂物收拾的还挺干净。

    几人直接在院停下,缓步进入其中。

    青砖院,是真的,前后两进,不过麻雀虽五脏俱全,设备还是很完善的。

    卫有期一眼就喜欢上了,墙角有数珠牵牛花,爬了半边墙,这会微枯,瞧着有几分意思。

    院子里种的花树也比较贴合农家,都是可以结果子的。不过这会儿入了秋,别果子了,叶子都有些枯黄。

    这种略残的清凉场景,别有一番风味。

    弘晖好奇极了,看什么都稀罕。

    他没有见过乡下的风火,对于一眼能望到边的田野,更是兴趣满满。

    卫有期笑吟吟的望着他,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好了,去玩吧。”

    示意侍卫跟上以后,两人回神看向双胞胎,两个傻狍子换了地方也睡得傻乎乎的,没有一丝危机感。

    挥了挥手,奶母抱着他俩进了后院,前院顿时清净了。

    两人挎着竹篮,一道去了河岸边,果然有许多地皮菜,如同泡发的木耳,已经有许多佃户在捡取。

    一个大婶笑眯眯的跟两人招呼,笑道:“贵人来体验生活啊?这算找对地方了,我们庄子是有期商会的,这您听过吧?厉害着呢,您有什么问题,随时去找村东头的青瓦房,那就是大娘家。”

    她是里正娘子,来来回回的招呼,性子很是泼辣。

    卫有期掂着裙角,笑吟吟的凑过去,一边蹲着捡地皮菜,一边压低声音道:“大娘很厉害啊,手脚利索的很。”

    赵春荣挑眉:“娘子算是到大娘心坎里了,这年纪大了,难免肢体僵硬,多亏有期商会,在这里待多了,别身体还真是好起来。”

    无脑吹了一句,着神神秘秘的凑过来,压低声音道:“那位是您相公?也太文弱了些,在这住上一年,保管体格翻倍……”

    农家的汉子讲究浑圆,越胖越高越壮,才更有力气干活。

    卫有期忍笑回眸,看向不远处的胤禛,他身量高,有些精瘦,但是脱了衣服很显瘦的,这话她没法,只得一个劲点头。

    大娘冲她露出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替她捡着地皮菜。

    很快就捡满一篮子,要分别的时候,大娘依依不舍的拉着她的手,问:“娘子怎么称呼呢?等会儿让儿给您送一坛子自家做的咸菜。”

    卫有期笑吟吟的回:“我姓卫。”

    挥手告别以后,跟着胤禛一道回了院。忍着笑将大娘的话转述给他,胤禛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翻倍?他辛苦保持的体型,在这些大娘眼里都是弱鸡?

    想想大娘的腰身快比上三个福晋,心里也有些释怀了。

    地皮菜很好处理,清洗干净以后,怼着鸡蛋炒来吃就成。

    剩下那篮子,包成功之后,又去里正娘子家买了许多毛豆,合着半坛子里正娘子儿子送来的咸菜,一并送进宫中。

    三个巨头:皇上、皇太后、德妃各一份,分下来也没有多少了。

    中午的伙食别样的丰盛,胤禛亲手炒的地皮菜炒鸡蛋,弘晖亲自剥的毛豆,卫有期亲自盛的咸菜。

    再就是里正娘子送来的几样大菜,瞬间把卫有期俘获,这个大娘太会做人,话办事都透着一股利索真诚劲,招人好感。

    卫有期原想着,在佃户区也开一家店,只是这招呼的人不好选,身份高了,恐怕会看不上佃户,身份低了,又不够会事,开门做生意,可容不得照着心意来。

    强忍着能办成的人也有,但总有爆发的那一天,不如本身就具有这样的品格。

    卫有期接下来又观察几天,发现里正娘子确实是个人才,平日里调停邻里,大家也都服她,处理手段也很漂亮。

    作为一个村妇,这样的情况是很难得的。

    遣了水仙去叫她来,卫有期命人上茶、上点心。

    里正娘子刚进来的时候就是一惊,院子瞧着比他们也就强上一分,可进来一瞧,就知道不是这么回事,亮堂又漂亮。内室还装着玻璃窗子,瞧着就很有排场。

    寻常民人用的桌椅都是杨木、槐木的,这卫娘子家显然不是,跟城里人的摆设相仿。

    来奉茶的姑娘也穿着锦缎,显然伺候的主子不是一般的贵人。

    茶水点心更是精致的不成,趁着她黑黝黝的手掌,不和谐极了。

    里正娘子有一瞬间的气虚,转眼想到有期商会,顿时气壮起来,再富再精致,能比得上她们商会那些富得流油的大佬吗?

    不能。

    顿时笑眯眯的受用了,学着卫有期的样子,品着杯中香茗,淡然极了。

    这一遭过了,卫有期才算真正点头,寒暄一会儿,笑道:“我这里有个差事,你听听有没有兴趣。”

    里正娘子心里美的要冒泡了,有人来挖她,但她是坚定的商会拥护党,只能忍痛拒绝:“我很喜欢商会治下的风格,不会离开的……”

    卫有期笑吟吟的望着她,啜了一口茶水才不紧不慢的:“月银三两呢,你真的不考虑?”

    里正娘子觉得自己的嘴巴在蠢蠢欲动,但是想到在有期商会获得的福利,还是坚定的摇头。

    卫有期这才笑了,止住里正娘子要的话,轻笑道:“就是有期商会旗下的,也不考虑吗?”

    里正娘子霍然起身,不敢置信的反问:“真的?”问完头点的跟拨浪鼓似的,“我愿意我愿意。”

    不有期商会的待遇,就学院这一条,足够她削尖脑袋冲进来。

    卫有期这才冲一边坐着的女子点点头,示意:“你跟她好好。”

    女子点头,优雅的欠身行礼。

    将主场留给两人,卫有期才离开。

    敲定一件事,心里也舒坦,悠悠的出去玩耍。

    乾清宫。

    康熙望着手中的密折,阴沉着脸,气的双手都有些抖。

    简直……简直荒谬!

    侍郎方朔,性喜色,今命家丁强抢民女,室内强之,民女惨叫,而朔立于窗下,甚喜。

    一个人的人品瑕疵至此,太子也时时推荐,视为心腹,让人心情复杂。

    闭了闭眼,康熙怅然开口:“秘密处决了,不必叫太子知道。”

    太子……还得再教教。

    而在庄子上,胤禛整日里比在府里还忙些,整日里奔波,没个停歇的。

    卫有期抱着信芳,一字一顿的教着:“来,叫额娘~”

    信芳冲她吐了个泡泡。

    卫有期转向弘昭,“来叫额娘~”

    弘昭冲她吐了个泡泡。

    两个孩子很喜欢跟额娘玩,啊噗啊噗不停的吐着泡泡。

    肉嘟嘟的腿不时踢腾着,手冲着卫有期的方向挥舞,眼神可怜巴巴的。

    弘昭见她抱过信芳,包子脸皱到一团,嘴一瘪,就要开哭。

    那委屈的模样有意思极了。

    挨个亲亲抱抱,两个孩子转脸又笑哈哈的,瞧着有意思极了。

    在庄子上闲玩了半个月,直到胤禛披着月色回来,告诉她已经事成,两人才回到京城。

    回到熟悉的府邸,看着那格外温柔的院子,双胞胎也咿咿呀呀的挥舞着手臂,看着高兴极了。

    董鄂氏第一时间来访,从出宫后,卫有期整天忙的团团转,她已经不大过来了。

    今天冒然来访,也是因着有事相求。

    她娘家妹子,顶好的一个姑娘,嫁给骠骑将军格勒,初始不错,不过婆婆严苛些,夫妻恩爱相得,日子倒也好过。

    从第三年肚子没动静起,日子就有些混乱。

    先是从婆婆院子里传出浑话来,她是不下蛋的母鸡。

    就是亲娘也开始给她施加压力,口口声声都是:“你如今这样,你婆婆能饶了你?”

    果然没有饶她,先是施加精神压力,再当着格勒的面拐弯抹角的表达自己想要抱孙子。

    不拘嫡子庶子,是个肉团子就成。

    她也很着急,馥园的东西时常用着,在别人那里,比拜神求佛还管用,到她这里不成,一日复一日,都只会带来失望。

    格勒渐渐的,口风也变了,董鄂氏这才绝望,亲自给他添了两个侍妾,都是美貌的婢女。

    身强体壮的,不得当月就能开怀。

    头一年过去,两朵花浇的鲜嫩,偏偏就是不结果。

    她婆婆又怒了,骂她不安好心,要绝了他家的户。

    亲自赐下两个妾室,时时派人照看,就怕她苛待一分。

    第三年……

    第四年……

    婆媳俩换着花样的塞人,一点结果都没有。

    董鄂氏也急了,这才求到姐姐这里来,想要拜拜雍郡王福晋这尊大佛。

    卫有期听罢,有些无语。

    但凡跟子嗣扯上关系,通通都是女子的错,男子沾不上一星半点。

    敲了敲桌子,卫有期点头,回道:“直接带过来就成,何必你亲自跑一趟。”

    董鄂氏抚掌大笑,“不管成不成,都记你这一份情。”

    卫有期斜睨她:“欠我的情多了去,也不见你什么时候一并换了。再积下去,非献身不够了。”

    董鄂氏脸上染上一抹轻红,娇嗔的斜睨她一眼。

    海棠带着缓步而来的董鄂氏进了客厅,卫有期上下量着,她喜欢美人,这董鄂氏袅袅婷婷,最是美貌不过。

    当下心里就添了三分欢喜,命她坐了,又望闻问切一番,心里就有谱了。

    这病根不在董鄂氏身上,再结合许多妾室不开花,明是那格勒有毛病。

    委婉着将意思表达了,董鄂氏泪水立马就下来了,她这些年受的委屈着实多,人被磋磨的不成样子。

    怯弱的伸出柔白的指尖。心翼翼的捏着卫有期的裙角,含着泪笑了:“你此番算是救了我了,您放心,不给您添麻烦,不会告诉别人,这话是您的,我这就自请下堂去,天大,地大,就算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也不再去受这磋磨。”

    卫有期安抚的执起她的手,这人瘦了,手指骨都是细的,又柔又娇的捧在手心里,怜爱还来不及,却及不上有人心狠的程度。

    “你尽管,有事我给你兜着,女人就该活出自己的样子来,一个天阉罢了,无须顾及。”

    卫有期跟着她喝骂几声,又转了口风:“你要真想和离,态度就得坚决了,万不能耳根子软,这个亲人劝一句,那个亲人一句,你就退后了。”

    若格勒当初站到她这边,略挡挡,她的日子都不会那么难过。

    在偌大的一个将军府,孤立无援。

    三福晋听着,泪花都要滚出来了,跟卫有期的坚定不同,她是不大支持和离的。

    自请下堂容易,这以后的日子又怎么过?

    因此忙道:“万事考虑好了才成,咱额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见不得女子三心二意,阿玛又古板,定也无法接受,你这后半辈子可怎么过?”

    董鄂氏苦笑一声,眼泪刷的就下来了,她嫁给格勒,也是求个低嫁,别人待她好的心思在。

    果然不能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到别人的善良上。

    董鄂氏神色坚定的擦了擦泪,笑道:“我能如何?立个女户是艰难了些,我去旁支收养个孩子,心的教养长大,这日子也就过下去了。”

    总比现在煎熬着强,丈夫心不在她这里,婆婆又不喜她。何苦来的。

    卫有期欣赏这样的态度,包票:“你自己想清楚,你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日子,听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若是有兴趣,去馥园学院做个女夫子,一是有了避身之所,二是给自己找个事情做。”

    “万事深思熟虑,莫要后悔才成。”

    过以后,多的卫有期没有接着,自己的人生自己过,别人插言多了,不管过得怎么样,都不会感激。

    因为人生从来没有少过烦恼,该有你的,总是由另外一种方式呈现。

    三人对坐,将事情分析透彻,这才彼此散了。

    晚间胤禛回来,卫有期就跟他了这个事情,感叹道:“这世道,女子真是不容易,幸好遇上你。”

    胤禛轻轻的勾起唇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白皙修长的手指捏着折扇,骄矜的抬眸。

    “你知道就成。”

    卫有期斜睨他一眼,他咳嗽,还真的喘起来。

    清风徐徐吹来,带着菊花的香气。

    不知不觉,已经入秋了,五格处传来消息,会在十来一的时候回家祭祖,约莫没几天的功夫,举家回京。

    许久不曾见这个活泼的四哥,又是为她的事业付出巨大,因此心里还真有些惦念。

    有事没事都要问问进程,就怕错了日子。

    突然又想到外室女的问题,这次见了,定得好好的询问到底是什么情形。

    据五格夫妻两人渐行渐远,除了公事竟不大走动,俨然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

    手下剪刀一开一合,娇嫩的菊花就落在地上,惹人垂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