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刘嬷嬷本想着待日头了些再陪着皇后娘娘去御花园逛逛。可自午后去了一趟御花园后回宫,皇后娘娘便像是没了劲儿,人懒洋洋的,无精采的,连晚膳也没怎么用。
刘嬷嬷知晓皇后娘娘虽然面上不显,可心底却还是惦记着午后在御花园里听到的话。
心底难免有些担心,她本以为皇后娘娘会将此事告知皇上,可这么一下午过了,皇后娘娘似乎并没有要将所听到的话告知皇上的意思。
反而在皇上面前表现的极其自然。
恍若无事发生。
花未稍稍用了几口晚膳后,便想着进寝殿休息了。
听了她的话,邵宸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眉眼深沉。
按照往日,皇上此时定然是会劝着皇后娘娘再用些晚膳。
可今日皇上却只是沉默了一瞬,便点了点头,“好。”
闻言,刘嬷嬷抿了抿唇,想什么,却还是闭了嘴。
好在因为暑夏炎热,皇后娘娘特意延后了用晚膳的时辰。
如今天色已然昏黄,待收拾妥当后上床休息也不算太早。
天色渐暗,夜已清凉。
午后去御花园所听到的事一直被花未压在心头。
虽然并没有刻意去想,心头却还是仿佛被压着一块重担,让花未有些喘不过气。
想休息不过是想让脑子空闲下来,逃避罢了。
至于逃避的是得知原主被害的真相,还是皇帝终究是会选秀的事实,花未自己也弄不清。
或许二者都有。
又或许……
不过这夜睡觉时,花未却突然想起来一事。
“皇帝哥哥,太医现在可以把脉得知我怀了几个吗?”
听她突然想起来此事,邵宸脸色微顿,随后道:“还不能。”
闻言,花未偏头看着他。
“那何时才能?”
她已经不是一次提起此事了,而且每次询问的都是怀了几个。
知晓她的心思,邵宸总是避着回应此事。
可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回避,邵宸只好淡淡道:“还要等一月吧。”
那就是等她怀胎五个月。
闻言,花未点了点头,神色若有所思。
“那下个月一定要让太医把脉瞧瞧。”
花未平躺在床上,眼神盯着床顶,语气悠悠。
听了她的话,邵宸沉默了良久。
不知过了多久,邵宸缓缓开口,“其实朕觉得生一个就够了。”
完话后,邵宸便等着她回应。
却发现她久久不应。
回眸瞧去,便见她已经睡着了。
见状,邵宸哭笑不得,看来他又白了。
无奈地摇了摇头,俯身在她唇上吻了吻,便起身下了床。
御桌已经搬在寝殿来了,邵宸今日还有一大批奏折未批。
走近御桌坐了下来,桌面上的蟠龙琉璃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耳边,她的呼吸声轻浅平缓。
黑夜很深,繁星满天。
凤鸾宫的灯火久久不熄。
花未做了个梦。
身子从平躺着渐渐地蜷缩在了一起,微微颤抖,七月的夜,本该燥热,花未却使劲儿往被褥里钻。
像是很冷。
她的动静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邵宸抬眸看去,不做犹豫,便起身走了过去。
见她蜷缩着身子,脑袋紧紧地埋在被褥里,邵宸俯身,轻轻地将被她蒙在脸上的被褥拿了下来。
脸露了出来,额上布满了香汗,青丝粘在其上,脸蛋儿被捂的绯红。
让邵宸黑眸一窒的是她脸上遍布的泪痕。
娇眉紧紧地蹙着,紧闭的双眼此时还正无声地流着泪。
见状,邵宸心尖发颤,擦了擦从她眼角流下来的泪。
眉宇紧锁,知晓她此时该是做了噩梦。
邵宸想了想还是轻声道:“皇后。”
一声没应。
“花未。”
见她还是没醒,邵宸俯身靠近,在她耳边低声道:“花花。”
一声落下,明显见她眼帘动了动。
见此,邵宸继续道:“花花……”
不知过了多久,花未才缓缓地睁开了眼。
似乎有些迷糊,眼神呆呆愣愣地看着床顶。
像是失了魂。
见状,邵宸瞳孔一缩,心头油然而生了一股慌乱与紧张。
猛地低首咬了咬她的唇瓣,在见她眼神逐渐清醒后,才松了口气。
低声道:“做噩梦了?”
一声落下,花未才缓缓回眸看向他。
眼神从陌生到害怕,最后不知过了多久,才像是认出了他。
眼泪猛地从眼眶中夺出,“皇帝哥哥……”
哭腔严重,这四个字仿佛铁锤一般在邵宸心头,心疼到无以复加。
邵宸抱起了她,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哄道:“别哭。”
“做什么梦了?”
花未将脑袋埋在他的颈窝,摇了摇头。
两只手紧紧地抓着他,指尖泛白。
见她不愿,邵宸便不继续问了。
只是道:“可要听话本?”
花未吸了吸鼻子,闷闷回应,“我要听狐狸精的故事。”
闻言,邵宸想了想,正好前几日抽空看了一则。
“好。”
低沉的嗓音在寂静的殿内响起,语气平缓有力,一本正经地讲着话本。
半点儿都听不出讲话本时本该有的精髓,反而让人昏昏欲睡。
过了不知多久,耳边传来了她的娇憨声。
似乎睡着了。
邵宸放下了她,不过她的手却依旧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袖。
邵宸刚一动,便见她睁开了眼。
泪眼朦胧,娇娇怯怯的道:“皇帝哥哥,三年后你若是选秀了会不会就不要我了?”
邵宸闻言一顿,没想到她询问的会是此。
有些心疼,却又有股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俯身吻了吻她的唇,一字一句低语:“不会。”
不会选秀。
不会不要你。
我怕的是你不要我。
花未也不知他究竟了什么,只觉得他的嗓音一直在耳边萦绕,紧紧地包裹着她泛冷的身子,让她渐渐沉静下来。
这次是真的睡着了。
邵宸拿过床边的扇子替她轻轻地扇了扇,又去拧了帕子将她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了。
这才转身推门出去。
刚一转身,脸色便阴沉了下来,气息骤变。
今晚香兰守夜,没想到皇上会突然推门出来。
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冻结了燥热的夜风,让香兰原本的热汗变成了冷汗。
香兰颤了颤,正想着躬身行礼,耳边便传来了皇上冰冷的嗓音。
“今日皇后去御花园可曾看见和听见什么?”
香兰请安的动作一顿,脑海里想起来午时在御花园里听见的话。
听皇上的语气,难不成是已经察觉了?
香兰不敢多想,忙将在御花园里所听见的话一五一十的告知了皇上。
中途,香兰几次支撑不住险些跌倒在地,却又硬生生站着了。
跟在皇后娘娘身边,香兰自个儿似乎都对皇上产生了误解。
心底竟然以为皇上十分亲和,温柔。
可此时,香兰深深地的体会到了什么是龙威,什么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香兰不敢抬眸,只敢低着脑袋回禀。
不知过了多久,香兰才战战兢兢地道:“回皇上,完……完了。”
黑夜寂静,静的让人发冷。
香兰深深地埋着脑袋,耳边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直至再也听不见后,香兰才猛地抬眸,深吸了几口气。
皇上出去了。
————
七月的天,清是最凉快的。
为了贪凉,花未倒也不曾睡懒觉了。
不过用早膳时,刘嬷嬷却突然听皇后娘娘道:“我昨晚做了一个梦,很逼真。”
就仿佛是她曾经经历的。
刘嬷嬷顿了顿,温柔询问:“娘娘做了什么梦?”
花未回想着梦里的内容,心情沉了下去。
想着想着,花未蹙了蹙眉,似乎又想起来一事。
“我好像半夜醒过一次。”
有些迷糊,记不太清了。
闻言,刘嬷嬷道:“梦都是相反的,娘娘别太在意。”
花未轻轻地点了点头。
心底也不知她究竟是在意还是不在意。
只知道,心情有些沉重。
与此同时,朝堂上,掀起了一股轩然大波。
因为皇上早朝突然下了两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是,从即日起,将遣散后宫的圣旨。
第一道圣旨出来时,大臣还不觉得太过于惊讶,毕竟皇上的后宫里也没几人。
皇上若是不喜欢,遣散了便是了。
可第二道圣旨出来后,大臣们不淡定了。
第二道圣旨是今后晋元再无选秀,家中有女可自行婚配。
众大臣瞳孔放大,十分震惊,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不选秀还怎么绵延皇嗣?
有大臣已经忍不住了,是礼部侍郎。
“皇上,此事万万不可啊!”
俗话枪出头鸟。
在场的多数大臣们虽然震惊皇上此举,也觉得不妥,可却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驳斥皇上。
这不是找死?
所以除了礼部侍郎,其余的大臣都眼观眼,面观面,安静如鸡。
“有何不可?”
是皇上的声音。
在听见皇上的嗓音后,左相颤了颤,暗暗地为礼部侍郎点了根蜡。
礼部侍郎却恍若不觉,继续道:“若是不再选秀,皇上您该如何绵延皇嗣?晋元的江山社稷该如何自守?此举万万不可啊!”
“老祖宗下的江山,不能就这么毁了,皇上您要三思啊。”
礼部侍郎的嗓音铿锵有力,整个朝堂上却是鸦雀无声。
众大臣都悄悄地往后退了退,自发的和他保持距离。
怪不得五十了却还只是个礼部侍郎,到了如今,竟然还敢这么与皇上话。
估计这礼部侍郎的位子也坐不久了。
绵延皇嗣?
自守江山?
邵宸冷笑一声,“朕的皇后已有身孕,绵延皇嗣有皇后足以。”
听皇上所言,众大臣震惊,皇上的意思是以后只要皇后绵延皇嗣?后宫也仅有皇后一人?
似乎清楚了皇上的心思,众大臣脸色微妙。
一语落下,皇上的脸色越来越冷。
“老祖宗下的江山,自然不能这么毁了,礼部侍郎既然如此忧心朕的江山,句句指责朕昏庸无能,那不如礼部侍郎来坐坐这龙椅?”
最后一句话在场的所有人都察觉了皇上话里的杀气。
轰!
礼部侍郎猛地跪在地上,脸色苍白,“皇上,臣绝无此意。”
“呵!”邵宸冷笑几声,“朕早已听闻近日礼部侍郎的家中乱的很啊!”
“想来礼部侍郎的长子为侍郎家中绵延了不少子嗣了。”
礼部侍郎闻言一颤。
这时,豫北侯淡淡一笑,走上前来,躬身道:“听皇上所言,臣记起来一事。”
邵宸看向了他,示意他道。
豫北侯看向了礼部侍郎,嗓音平缓,“倒是臣忙的昏头转向,竟然忘记了向礼部侍郎道歉。”
闻言,众大臣震惊。
礼部侍郎像是已经知晓了是何事,脸色越发惨白。
“臣前日在街上遇一男子强抢民女,忍不住出手相救,臣那属下,手没个轻重,一出手便不心将礼部侍郎的爱子成重疾,实属抱歉。”
闻言,有大臣已经闷声笑了。
几分怜悯的目光看向了礼部侍郎。
谁不知他的什么主意?
他在侍郎一位子足足待了十五年,却依旧没能往上升,如今便想着能有裙带关系升职。
他的大女儿,今年十九了,还未曾许配人家,就是为了等选秀入宫,如今倒好,皇上下旨不再选秀,这不是白白等了几年?
所以闹腾的最厉害。
只是没想到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是吗?”
邵宸看向了礼部侍郎。
礼部侍郎颤了颤,“臣……”
话音未出,邵宸便收回了眼,沉声道:“此事交由工部去办。”
闻言,工部尚书赵谦接旨。
耳边传来的声音十分清晰,礼部侍郎面如死灰。
完了。
全完了。
————
待花未得知此消息时,刚巧用完早膳,正喝着膳房熬的乌鸡汤。
海急急忙忙地往凤鸾宫跑。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还未见人,便已闻声。
听着音儿,还挺急。
花未抬眸看去,便见他跑进殿来。
“怎么了?”
海稳住身体,喘息着道:“娘娘,您可知奴才方才得知了什么消息?”
这话就是在卖关子了。
刘嬷嬷忍不住道:“你快些,别卖关子。”
海讪讪地笑了笑,“奴才方才得知,皇上今儿早朝下了两道圣旨。”
圣旨?
闻言,花未慢悠悠地喝了口汤。
见皇后娘娘不甚在意的模样,海道:“娘娘,这两道圣旨于您来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什么圣旨于她还是好事。
花未来了兴趣,“看。”
海道:“一道是遣散后宫的圣旨。”
闻言,花未脸色一僵。
“另一道是此后晋元再无选秀的圣旨。”
猛地,花未拿在手中的汤勺落在碗里。
一声清脆的碰撞声传了出来。
花未愣了愣神,看着海笑得灿烂的面庞,有些恍惚。
身子恍惚了,脑海却突然清醒。
清醒到她竟然想起了昨晚,半夜醒时的话。
此时,花未的脑海里一片空白,猛地放下了碗,站起来便往外跑。
刘嬷嬷和香兰一愣,忙跟了上去。
边跑边道:“娘娘,您慢些跑。”
皇后娘娘如今有孕在身,这么跑,若是摔着了,可如何是好。
可无论刘嬷嬷和香兰怎么唤,花未的步子都是不停。
好在,刚跑去凤鸾宫门口,花未便撞上了一人。
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嗓音。
“跑什么?”
听见他略带气愤的声音,花未却有些恍惚。
抬起头来,愣愣地开口,“皇帝哥哥,你早朝下的两道圣旨,是不是因为我昨晚的话?”
听她所言,邵宸便知她已经知晓圣旨的事。
见她神色恍惚,邵宸抬手擦了擦她的唇,唇角还残留着乌鸡汤的痕迹。
有些无奈,“怎么就这么跑出来了?”
花未却是不理,只顾着道:“是不是啊?”
见她蹙着娇眉,神色急切,邵宸放下了手,面不改色,淡淡地点了点头,“是。”
闻言,花未鼻尖一酸,眼前渐渐朦胧。
“我……是不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或许是怀孕了,花未近日想的越来越多。
有时候是怀念当狐狸时的日子,有时候是庆幸成了人,遇见了他。
可花未却也承认,昨日在御花园里听见了那妃嫔的话,她心底升起来的惶恐与不安。
再加上昨晚的那个梦,花未的的确确害怕了。
害怕到时候她会如原主一般,不明不白的死了。
害怕他真的选秀后,有了别的美人,便厌弃她了。
所以昨晚,她才会拉着他询问了那句话。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的一句询问,他今日竟然会有此举措。
花未不清此时心底的感受。
感动有,自责也有,害怕有,心疼也有……
种种情绪袭来,五味杂陈。
或许是情绪起伏太大,花未的手越来越凉。
见她模样,邵宸心尖微疼,抱住她低声道:“傻子,怎么会麻烦。”
似乎从她怀孕起,便常哭。
邵宸既心疼,又难受。
顾不上场合,低首亲了亲她,一字一句道:“是朕害怕,担心留不住你,所以不得不这样牢牢地锁着你。”
闻言,花未有些迷糊抬眸,泪眼泛红。
邵宸将她的手捧在掌心,暖了暖,黑眸深深地看着她,眼神似乎想将她融入骨血,刻入骨髓。
可最终却不得不化成了几个字从唇边道出,一字一句,字字清晰。
“我一直是你的。”
只是你以前看不见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