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逐利之蝇
攫民之脂膏而肥己。这是御史章进就线香一事摁在姬殷头上的罪状。
章进在朝会义愤填膺、正气凛然、呜咽哽咽,泣诉道:“微臣曾闻,野有农妇,衣不能蔽身,从食不能裹腹,上有垂垂老人待养,下有嗷嗷稚子哺,然,缸中唯有陈米一捧,农妇却换香一束,供于佛前……荒唐至甚,悲凉至甚。拢息香不添陋息馨宁,却累农家饥荒…然,朱门高户,丝竹歌舞,悯王高床软枕,食民之脂奉,竟无一丝怜下愧疚之心吗?”
章进在那泣不成声,姬殷直翻白眼,拿眼角余光去看他爹,线香姬景元还占着份子,莫不是光拿红利,半点活也不干的?
姬景元一副线香与自己毫无干系的模样,连那道禁香令都好像不是他下的,将脸一板,问姬殷:“悯亲王,可有此事?”
姬殷咬牙切齿,姬殷无所畏惧,身为皇子,他不私交大臣,也无心私底争锋,虽有些悖逆,却算得无欲无求,无欲则刚,有人敢将屎盆子扣在他头上,他非得将那人的屋宅变成臭屎坑。
户部尚书正隔山观虎斗,想着如何趁此良机将线香收之国有,看姬殷俊秀无双的脸上不见怒气,反倒泛着冷笑,暗道一声不好。
果然,姬殷先问章进农妇拿救命米换一束香,是真有其事,还是道途。若是真有其事,那章进应责问天下道僧神佛,问神佛为何不点化其信徒,莫不是其愚堪怜不可度化;问道僧为何不阻这束血泪香,莫不是其诚当许正是佛家所求?
章进听得都傻了,元祖起义时因为缺钱,掘墓倒寺,死人和僧人都睡不安稳,然而,时易事移,如今天下太平,佛家重兴,章进百个胆子也不敢跟整个佛家为敌。他要是把佛家吸血信徒的锅上去,明日保国寺高僧八成要坐化在他家门口。章进冷汗涔涔,姬殷那张昳丽的脸瞬时如同鬼刹。
姬殷尤不知足,想他横行禹京,却有人当他是个软柿子,冷笑一声,道:“御史风闻奏事,是为鸣天之不平,束权贵之用骄逸,这是为公之心,不过,章御史怕是不配,你风闻为得却是你的私心。听你舅子的舅子开了一家香铺,香丸以分计价,我还听那香铺里有丸什么梦周香,一分价计百文,一钱价计千文,一两价计万文。章御史你舅子的舅子的一两重的几丸香丸子能卖十两,十两银却能买我家线香近千支。敢问章御史,到底是谁攫民脂民膏以肥己? ”
章进气喘如牛,抖如筛糠,指着姬殷怒道:“你这是狡辩,何况,我的舅子的舅子与我何干?”
姬殷看他几眼,摇头笑道:“章御史,这话得就无趣了,有没有干系的总是你门上客。”
章进腿一软,整个瘫在地上。
姬殷哼了一声,似看一滩烂泥,姬景元瞪他示意他见好就收。姬殷正火冒三丈,哪里管这些,冷声道:“是为义,不过为利,你们哪家没有铺面田地租赁与他们,哪家没有因着近邻近亲看顾几分,既贵了就别论清字,好处得了,名声得了,心照不宣,左右谁家没有挤挤囊囊一屋子人要养,不抢不夺谁又三道四。只是吧,这红眼病却是要不得,王我不过多赚了几两金,一个一个不知怀着什么心思,跳起来为民做主,不过是王八看绿………”
姬景元忍无可忍拿起案上的一支御笔就朝姬殷砸了过去,在他颊边留下了一道绯色的朱砂印,不见狼狈,反衬得他颜色如玉。
姬殷老实跪下,大朝会上无礼,活该他了倒霉,不过,无所谓,骂得痛快啊。
一个朝会,章进这个顽童捅了名为姬殷的马蜂窝,蜇得在场之人满头包,加上姬景元上年纪,待子女更为优待,恼羞之下无一人讨得好。
桃溪这边,徐明府到家书,阅后放在火上烧了个干净,家仆今日去了千桃寺,回来巨细靡遗告寺中的各种热闹。
“这线香倒真是一只金鸡啊。”徐明府这种从来引商为贱之人都有些眼红,道,“三家村的施家是如何得到香引的? ”
家仆道:“不是悯王夜梦拢息香,出游遇见施家娘子了,令她解惑,这才得已香成,因着这份机缘,悯王才与她一张香引。”
徐明府斥道:“胡编乱造之语。”
家仆挠挠头,不解:“不真?”
徐明府轻蔑一笑:“悯王何等人物,己身虽无十分才干,也是龙子龙孙,王府之中难道连个调香的也无,还须外人为他解忧。怕是夜梦线香之事不过胡谄,制香人是施姓村女,只不过,悯王图谋佳名,按到了自己的头上,再补偿村女一张香引。那施姓村女长贫乍富,心中非但无有怨言,反倒对了悯王感恩戴德。”
家仆心笑道:“的细中了一番,那施家几辈都是草根泥腿,祖祖辈辈都靠着几亩祖田吃饭,如今真个是天翻地覆,买地办坊砌屋。换成的,做梦都要笑醒,如何不对悯王心怀感激。”
徐明府低叹:“既得道得多助,悯王背德狂妄之人,竟有幸得村女进献香方,真是……”
家仆越发心了,道:“线香被好些士人视为俗物,穿不过商贾贱业,郎君似太过关心此事?”
徐明府冷睨他一眼:“你懂什么,线香狂敛天下信徒之财,又有圣上明旨回护,圣上对悯王的爱重由此可知。叔父等在信中道:东宫对线香知之甚少,与常人无异,可见圣上待东宫不似以前亲密。”
家仆一愣,低道:“许圣上怜惜东宫体弱。”
徐明府摇摇头:“太子体弱,长孙呢?”又恨恨咬牙,“也是天下之人无高正统,有奇方不献于圣上或殿下,倒献于悯王。
家仆一身冷汗,默声不敢多言,心里暗道:她一村女哪得本事面见天颜啊,献给悯王也不失为上上之选。
徐明府拿手掌拂了拂香炉上的轻烟,心头好梗堵:“好运道啊。”
家仆躬身立在一边,不敢问是谁好运道?施姓村女还是悯王。
徐明府又道:“可惜啊。”线香得利之巨,看进眼里,实在放不下去,东宫其实也缺钱,要是有这笔钱,好些事都好动作,要是……可惜章进这个蠢货不知是受了指使还是受了挑拨,早早将这事捅在风口浪尖上,众目之下,再多的算也得歇了心思。
家仆忆起一事,道:“郎君,有一事不知紧不紧要,施家娘子情郎江石与付家有交。”
徐明府笑他大惊怪,道:“这事我如何不知,付和生热热闹闹出殡时,江石就在人群之中,一付家如秋草枯黄,不必再记挂心上。”
家仆弯腰称是。
徐明府卧倒在软榻上,合目憩,家仆以为他入睡,待要避到屋外守门,听徐明府自言自语般道:“也不知那香引可转卖他人?”
家仆记在心里,悄声告退。
施家正在为香材的事发愁,所幸沈拓帮她拉了一车,阿萁喜出望外,焦燥之心大大缓解,也有闲情翻香谱,看要术,想寻个法子来如何让制香更简快一些。
没等高兴两天,江石将她骗到山溪那,从草木中翻出一朵黄灿灿的秋红插在她鬓边,道:“萁娘,我算明日去栖州。”
阿萁撅撅嘴,道:“去吧去吧,我还能强留你不成,再了,生了翅膀不飞,不成笼中鸡?”
江石佯怒,直眉立眼的:“谁是鸡?”
阿萁笑:“阿兄是要飞的,不是鸡,没见硬往自己头上按的。”从怀中取出一物掷给江石,道,“喏,这是特为你制的,不知管不管用,要是不管用,勉强也能清心。”
江石接在手中,却是一个荷口香囊,低嗅了嗅,似有艾草、、银丹草的清香:“这是?”
“听那边多毒虫,这是我翻了香谱依着方子调的,能驱毒物,我试了试,好似有些作用。”阿萁凑过来,有些犹豫,道,“只是,那边的毒物跟咱们这边毒物也许不是同个祖宗,就怕不得用。”
江石将香囊揣进怀里,笑道:“得不得用,都是我心爱之物。”阿萁不放心他,他也挂心阿萁,别在即,更加悬心,呵嘱道:“坊中人情,你岁脸嫩,多多交给伯嬢作主,外头大事,一时不能定夺的,多费些脚程去问问沈家主。”
坊中香工都是人妇,话做事很有些荤腥不忌,阿叶曾听了几句,满面通红落荒而逃,还是施老娘赶来骂了她们一顿。
阿萁一一应下,她素来有自知之明,笑道:“我好胜,却不争强,遇到难事才不独扛呢,”
江石哄逗:“是是是,二娘向来聪敏不过。”
阿萁不高兴:“敷衍。”
两人互瞪几眼,自个都觉得傻,你看我呆,我看你憨,撑不住笑出声来。笑了半晌,才牵着手沿着山溪慢慢回去。
阿萁扭头笑道:“江阿兄,你我都是劳碌鬼,不过,一个在家,一个在外忙。”
江石接口:“自然,你是那个里,我是那个外。”
阿萁疑他有调笑之意,轻拧了他一记,江石忙撒腿跑开,笑闹间又走了一段路,阿萁红扑扑的脸上有着些些细汗。她喜欢这样的别,不要愁眉不展、哀怨凄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