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力降十会(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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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萁在茶楼里坐,沈娘子让一个名唤竹儿的侍婢跟在她身边,又让季四跟在身边相护。

    竹儿年纪尚,在沈家时在阿素手下做事,又机灵又周到,就是性子还欠缺稳妥,有点聒噪。她见阿萁坐吃着茶点品着佳茗,不慌不忙,惬意自在,不由着急起来,道:“娘子,楼卫与长随去蒋家好些时辰了,怎一点消息也没有?”

    阿萁抿掉指尖沾的酥渣,浑不担心,道:“担心什么啊,楼卫与长随自会为我做主,我既躲在羽翼之下,风雨不侵,还不许我躲懒偷闲。”

    竹儿想了半会,这才重重点头:“娘子得是,是没什么好操心的。”她放下心,换上笑脸,抓一把松子帮阿萁剥起松子仁来。

    季四摇摇头,他被季侯赠给阿萁,从繁华盛都到了偏远地,心中自是失落,只是命都不是自己的,哪里还择安身之地?不料想,施家娘子也好,她未来的夫婿江石也罢,都非池中之鱼,跟着这样的主家,未必无有出路。

    因此,季四不敢有丝毫懈怠,身处茶楼,不少人好奇,频频投来目光。阿萁装扮显是闺中女娘,无有长者相陪,他们难免好奇,就连兜卖鲜果的都有意上前揽客。季四不得不沉下脸,恶形恶状地守在阿萁身边。

    阿萁留意到那些茶客的目光,想着自己确实要寻一个侍女跟在身边,香坊杂事,少不得要出面相谈,季四再能干,也有不便之处。她身边有侍女相随,长者身边无有,有违孝道……

    竹儿看她有些出神,心问道:“娘子,在细想什么?”

    阿萁看她讨喜,逗她道:“钿儿有趣,想问婶婶讨了你来。”

    竹儿一愣,笑着道:“娘子本来就想把我给娘子呢。”她本来是沈娘子为女儿鳐鳐备下的,眼下鳐鳐还,充玩伴竹儿大了些,充贴身侍婢她又了些跳脱了些,不上不下总有不宜处,偏沈娘子又喜爱她的机敏,便这样跟阿素身后学眼法活计。

    恰阿萁这边缺人,这趟来宜州沈娘子遂让竹儿跟了过来,要是二人投缘,阿萁又喜爱,她就让竹儿跟着阿萁。阿萁本就这上头的心思粗,又满头香坊之事,竟无察觉,反倒竹儿有心,一路都心服侍着。

    阿萁感念不已,沈娘子为她思虑得周全,笑道:“那你要听话,不可闯祸。”

    竹儿大喜,连连点头,忽想起什么,道:“素姨现在好些人家使女唤女主家为娘,女主家唤使女:儿。要不,我改个口,唤娘子一声‘娘’?”

    阿萁一盏茶擦点合在自己身上,哭笑不得:“你老实些,往常这般就好,不趟这时兴。”

    竹儿应了声,很是有些遗憾。

    季四在旁出声道:“娘子身边有个使女,外出也方便些,省得外头人多嘴多舌。”

    几人又坐了坐,还没看尽宜州城中的人俗风景,蒋家管事驾车必恭必敬的来街阿萁,言语之间更是客气非常,半点也不敢拿捏腔调。阿萁自不会坠楼卫与季长随的威风,施施然地登车上门。

    蒋家在宜州有头有脸,屋舍修得精美大气,内外门仆役都是一色短衣,俨然是大家大族的气势。

    阿萁却再无瑟缩胆怯,居宜气养移体,见识过季侯府的气势,又见过悯王之威,蒋家再不能让她声弱胆细。

    接人的管事暗暗叫苦,他本以为施家不过村户,既没见识又没规矩,让一个未出阁的娘子掌事,可见这户人家也没个讲究,寒酸得很。蒋家遣了大管事相迎,还想着暗中唬唬这个村女,叫她知晓天差地别,好叫她不敢胡言乱语。

    哪料接了人,施家村女举止大方,气定神闲,幂篱遮身,不知喜怒面目,反叫大管雾里看看不清楚。

    季长随大为满意,不愧是自家侯爷看重之人,出身乡野又如何?这丫头天生胆气壮,你区区蒋家还能吓得她瑟瑟发抖,自输阵脚?

    楼卫也有几分赞许,悯王府为她张目,她自家却被吓成虾米,未免无趣。

    徐明府端起茶杯,暗暗皱眉:这娘子不修妇德,真是有失体面,胆子倒不。

    蒋沣见了阿萁越发相信自家着了道,凡事都是有迹循,一个乡野村女立在那衣装得当,无半分气弱。一人之气度怎会是天成?定有迹遇教导底气,这样的人怎会无有依靠,自家不知深浅便去招惹她,可不是被蜇个满头饱。

    蒋沣边狠狠瞪了眼蒋采明,边以一家之主与阿萁赔礼,道:“施娘子,蒋某长忝脸自居为长,得知家中子侄强买香引一事,想问问娘子中间可有什么误会?若是家中子侄相欺,实是蒋某管教不发,约束不严,绝不轻饶;若是误会,不如化干戈为玉帛,长相往来。”

    阿萁回了一礼,脆声道:“女子也不知是不是误会,事发突然,乱了分寸,一时也理不清头绪。女子有幸得识悯王,悯王惜弱许我一张香引,我归家后便在村中办了一家香坊,卖拢息香于寺中,不过图个青山水长流,赚些糊口养家钱。本来万事顺遂,寺中高僧皆有佛心,对香坊颇多照顾,坊中买卖也算得红火,家中长辈都欢喜不已,一日三柱清香感念天恩。”

    “谁知……”

    阿萁转身看着蒋采明:“蒋郎君不知从何得信,领着恶仆上门要买香引,女子不愿,蒋郎君被数种种恶果,又言道,他日再卖时,再无今时的便宜,焉知这便宜是我所求?”

    蒋采明急着要张嘴。

    阿萁一笑,道:“蒋郎君称道女子无有依靠,做不得线香的买卖,便是这香材就无处寻去,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女子定无可施为。”

    “女子只得惶惑不已,一来不知香引许不许卖,二来不知蒋家何势,能让一州境内的香行皆对女子闭户。先时,女子无有见识,想着上有明府,再上有州府,官家才能对商户听而令之。”

    蒋沣嘴里发苦,真是诛心之言啊,这是暗指他蒋家比县令、太守都要势大,忙惊声道:“绝无此事啊,是我家侄胡言乱语,非是真言。”

    阿萁惊讶:“是吗?女子那时也不甚深信,可是,再遣人买香材时,却是一无所得。”

    蒋沣眼看事不可收拾,楼卫与季长随嘴角都含暗讽,那楼卫更是面沉似水,愈见不耐,转身给蒋采明一巴掌:“混账,还不将事交待清楚,你如何欺人的。”

    蒋采明挨了一掌,待发火又不敢,急道:“我是想买香引,却不曾欺人。”咬着牙冲着阿萁深深一揖,“娘子原谅则个,我话从不中听,再者买卖不就是你诈我我吓你,我不过虚张声势,唬诈于你,香材我也不过跟交好的一二香行了声招呼,他们本就香材紧缺才应承下来的。后头,娘子要细细思量,我便应承下来,再无相逼,这可是事实?”

    蒋鸿看儿子挨,心痛如绞,红着眼道:“施娘子,是我这个当爹教子不当,但他不过声大雨的,嘴上得厉害,却不敢有过分之举。”

    蒋沣也道:“娘子,蒋家不敢自认无错,娘子香坊中香材紧缺。舍妹嫁在抚阳,夫家结识得香商,蒋某厚颜讨这一份人情,从中牵线搭桥,娘子你看如何?”

    又拿眼瞪蒋采明。

    蒋采明颜面尽失,也顾不得什么,又深揖一礼,道:“娘子大量,原谅这一遭。”

    阿萁偷觑眼季长随,季长随微不可见地一点头,他们来并非为着结生死之仇,不过借题发挥震震宜州上下。线香再铺陈开来,其中之利,绝非只一个蒋家眼红,早晚会招来各方觊觎,拿蒋家杀鸡儆猴,好叫他们知晓得利害。

    阿萁故作吃惊,避开蒋采明的一礼,讶然道:“香材之事,原来不与蒋家相干吗?”

    蒋沣一听这话,胸口之石落地,笑道:“实不与蒋家相干,不过,蒋家亦有错处,娘子放心,与蒋某些时日,定会给娘子一个交待。”

    徐明府眉眼微动,又泰然安坐。

    季长随板着脸,道:“虽有误会,蒋家也逃不过一个欺弱之实。”他冷哼,鄙夷道,“你们蒋家也是大胆,施家得我家大王的照料,听便知,你们……呵。”

    蒋沣拭汗:“不敢不敢,家中儿狂妄无知。”

    季长随背手在后,一扯楼卫的衣袍,楼卫嘴角一抽,顿了顿这才冷声道:“既如此这事便罢,若有下回,我家大王定不干休。”

    蒋沣连道不敢,又厚着脸皮道:“楼卫、长随、明府与娘子既到舍下,不如坐下略饮一杯水酒,舍下食手擅烹鲜羊,赏脸品尝一二。”

    季长随眼珠在徐明府身上一转,问楼卫:“七郎意下如何?”

    楼卫似有迟疑,却又问阿萁:“施娘子,可有不便之处?”

    蒋沣是个知趣之人,转头笑道:“施娘子初入香行,许有艰难不足之处,舍弟不才,理家中庶务,略懂宜州杂事买卖,娘子与舍弟取长补短,可相互为师矣。”

    阿萁忙谦声道:“女子不敢当蒋家主此言,我技无其长,恨不得厚颜请教呢。”

    蒋沣大喜:“那更要宴中细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