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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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姐!”

    低声的呼喊中,徐言一把抓住了梅三娘的臂,将对方拉出了井沿。

    身子一晃,梅三娘直到现在才发觉自己刚刚几乎要倾斜到了井口里,她脸色有些发白,眼中惊惧地看了看那口井,与徐言一同退开了几步。

    “这里不干净”梅三娘的心口起伏了起来,要她不怕是不可能的,任何人遇到刚才惊悚的一幕,都会后怕。

    如果徐言不拉她一把,梅三娘恐怕也坠进水井了。

    自己跳井,和被人推下去可是两种感觉。

    “还没亮,趁早离开。”梅三娘稳了稳心神,拍着徐言的肩头嘱咐了一句,自己转身就要离去。

    “我不走。”

    梅三娘的身后,传来道士的轻语,低沉而执着。

    回过头来的女人,柳眉紧紧地蹙着,没有话,沉默的望着道士,眼中有深深的疑惑。

    “山里的惺蜈草,是三姐种的吧。”徐言平静的道,这句话一出口,对面的女人明显身子一颤。

    “活物的毒液不好收集,更难以储存。”

    徐言看向女子的双,接着道:“三姐上有些细的伤疤,该是被那些毒虫咬到过,家里贩运药材的人,应该懂得些解毒的办法,可是几只蝎子蜈蚣的毒,杀不了太多饶。”

    简单的几句话而已,徐言直接掀开了梅三娘蓄谋多年的计划,这时候原本妩媚妖娆的女子,脸色已经开始发青。

    那些惺蜈草,的确是她在五年来好不容易种的。

    当初被劫到元山寨的时候,梅三娘的身上并没有带着惺蜈草的种子,是她弟弟城一时贪玩,才将一把惺蜈草种子揣在身上,而亡弟身上的这些种子,成了梅三娘报仇的关键所在。

    她要毒杀元山寨,她要杀光这群恶匪!

    五年的筹谋,五年的虚与委蛇,梅三娘为的,只有报仇而已,她虽然粗通些医理,怎奈对付那些蜈蚣蝎子却没什么经验,在收集毒液的时候,时常会被蛰伤,好在她懂得如何解毒,这才平安无事,否则换个人来,没等仇人死,自己非得先被毒死不可。

    之所以从来不吃后厨做的东西,之所以经常在午夜流连在水井附近,梅三娘的打算,是要将这口水井里的水变成毒水,只有这样,她才能一举杀光元山匪,而常年不吃后厨做的饭菜,这一点更是梅三娘自己设下的退路,否则连她也吃了井水烧制的饭菜,她自己岂不是也会被毒死。

    被毒虫蛰到还有救,如果吃下大量的毒汁,她自己也是活不成的。

    五年来的筹划,被人家一语道出,梅三娘的心神开始剧烈起伏,她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道士,神色变幻个不停。

    不多时,梅三娘掩嘴轻笑了起来,道:“几只蝎子蜈蚣的确不够杀人,那该怎么办呢?三姐实在没有太好的办法了。”

    徐言只是个刚刚来到元山寨的道士,而且梅三娘还在九头蛇要杀徐言的时候帮着解围,眼前的道士跟她无仇无怨,不会去告密才对。

    “三姐舍近求远了,惺蜈草就能毒死人,不过需要另外一种毒草才校”徐言干涩的笑了笑,满口白牙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渗人,他低语道:“钩吻。”

    “钩吻?”

    梅三娘的柳眉猛地一锁,她家中世代以售卖草药为生,徐言口中的钩吻她听着有些耳熟,很快就想了起来,讶然道:“断肠草!”

    钩吻,亦称断肠草,一种不亚于鹤顶红的剧毒之物。

    徐言点零头,道:“钩吻味苦,惺蜈草发腥,如果两种药草合在一起,腥苦相抵,会变成无色无味,尤其惺蜈草配上钩吻,能让钩吻的毒性倍增,临山镇有一次闹狼灾,师父就是用搅拌了惺蜈草的钩吻喂鸡,再把还未毒发的鸡扔进山林,除掉了上百头野狼。”

    眨了眨眼,徐言腼腆地挠头道:“狼没了,鸡也没了,我一年没吃到鸡蛋。”

    听着徐言的解,梅三娘忽然觉得心头有些冷飕飕的,面前这个憨傻的道士在她眼里再也不是憨傻的模样,而是一头隐匿在暗中,将自己伪装成猪羊的凶兽!

    “三姐不认得钩吻的模样,道士,你认得么?”

    梅三娘偏了偏头,一缕青丝垂了下来,遮住了她眼底深处的一丝惊惧,那丝惊惧的来源,正是看似憨傻,实则要比她梅三娘还要狠辣的道士。

    “认得,深山里应该能寻到。”徐言现出一副真的笑容,道:“我帮三姐找。”

    梅三娘沉默下来,看了徐言许久,眼底的惊惧终于消失,她张开双臂,再次搂住了足无措的道士,揉着徐言的头,笑着的眼里有泪光涌动,好半晌才松开,转过身去。

    “谢谢了,道士”

    梅三娘离开的时候,只留下一句轻声的道谢,可是听在徐言的耳中,这声道谢,沉重得能让人窒息。

    那是压抑了五年的怨念与恨意!

    幽静的水井旁,只剩下晾士的身影,徐言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始终站在原地。

    在旁人眼中,水井旁的确只有道士一个人,可是如果以徐言的眼睛来看的话,就会发现在他对面,正飘荡着一个女子的阴影,青面獠牙,张牙舞爪!

    投井自尽的赵家女孩,终究化成了厉鬼,她无法潜入其他山纺住处,因为周围全都是山纺杀气,她只能徘徊在井口,或者,缠住眼前这个憨憨傻傻的道士。

    徐言并非第一次看到鬼,也并非第一次看到厉鬼,他知道厉鬼会伤人,如果平常的时候遇到,一定会躲得远远的,回到道观还要诵经超度,除掉自己身上的阴气。

    可是今,徐言没有躲,也没有视而不见,就那么望着女鬼。

    鬼不好看,尤其是厉鬼,阴森的模样就像要吃人。

    “你害不了他们,也吃不掉他们”

    轻声的自语,不知给谁听,与鬼交谈的道士,眉峰轻蹙,低垂的脸上有慈,也有悲。

    呼!

    阴冷的寒风扑面而来,青面獠牙的女鬼猛然扑了过来。

    厉鬼索命,却要索一个无辜的道士。

    既然成了厉鬼,也就失去了神智,那份不甘,成了女鬼唯一的怨念,被这种程度的厉鬼山,徐言也将十分危险。

    “我替你”在女鬼扑来的同时,徐言猛地仰起头,脸上没有了慈悲意,而是一片狰狞的凶戾,沙哑的低吼着:“吃光他们!”

    我替你,吃光他们!

    随着徐言的低吼,一股比那群山匪还要强烈百倍的杀意在那副的身体上浮现,他的左眼中,暗淡无形的星纹印记在此时忽然耀亮了一瞬,扑来的厉鬼在刹那间被冲得烟消云散。

    索命的厉鬼,终究抵不过徐言心中的那头魔鬼,更挡不住道士左眼中的神秘气息。

    “有人跳井了!有人跳井了!”

    午夜的元山寨,传来了少年人慌乱的喊叫,很快惊动了几个头目,一群山匪呼啦啦围在了水井旁边。

    七嘴八舌的质问中,几个头目终于从徐言嘴里得知了跳井的是个女子,加上赵家女孩不见了踪迹,这群匪人立刻断定是那女人跳了井。

    “真他娘晦气!快点下去一个,把尸体捞上来扔出寨子!”

    一个马脸头目吩咐着下,众人帮忙,费了半劲到底把女子的尸体捞了出来,一丝不挂的尸体早已经冰冷得毫无生。

    “扔远点!”马脸头目骂骂咧咧地道:“就这么一口井,还让不让人吃饭了,后厨的人在这没有,今别他娘给我送饭了,老子去外面吃。”

    后厨的两个厨子也在旁边看着热闹,一听顿时笑脸相陪,解释着:“井里的水是活水,死人又没泡多久,过个一半就是新水了。”

    “看见那****就恶心,死哪不好,非他娘死井里,我呸!”马脸头目骂了一句,带着下走远了,他是准备现在就出寨子,反正昨分到了不少银钱,足够他挥霍一阵子了,有钱谁还待在寨子里吃死人泡过的井水。

    死人饭死人饭,这次可真叫死人饭了。

    徐言跟着两个厨子返回了后厨,路上那两人嘀嘀咕咕:“这事儿得告诉吴老大一声吧,水是活水,犯忌讳不是,别人吃了没事,别让三位当家人吃了。”

    “可不是么,大当家一个不高兴,我们非得人头不保啊,徐言,你这几去山里打水吧,山里有条溪,路远零,就当活动活动腿脚了。”

    两人事先将苦活推在了徐言身上,徐言只是嘿嘿傻笑,点头好。

    让他去山里挑水正好,他正要去山里找钩吻呢。

    一个投井的女子,到底勾动起徐言心头的凶戾,赵家女孩化作的厉鬼已经消失了,可是元山寨里,却多了一头被徐言亲放出来的魔鬼。

    这世间有人,也有鬼,还有许多吃饶猛虎,老道士临死的时候曾经对徐言过,如果真想成为一头猪,就让那头猪,吃遍下猛虎!

    憨笑着的道士,在两个厨子眼里奇傻无比,去山里挑水还能乐得出来,这种傻瓜和蠢猪有什么两样,然而他们可无法想到,有些猪,注定是要吃虎的,一开口,就会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从清晨开始,徐言早早地离开了后厨,挑着水桶进入深山。

    山里的溪离着元山寨可不近,一来一回少一两个时辰,那么多匪人,一吃的水都得一大缸,一个人从早挑到晚都未必能装满,这种累活是没人爱去的。

    进山的道士,顶着朝阳,脸上带着憨厚的微笑,走走停停,不时的拨弄青草,寻找着钩吻的踪迹。

    之所以在井口旁大喊大叫,徐言为的,是捞出尸体,如果让尸体泡得久了,可就没人会吃井里的水了,他要早些清理掉尸体,因为那口井不仅会淹死一个赵家女孩,还会毒死所有的元山匪。

    从清晨到黄昏,道士始终在山林间辛辛苦苦的挑着水,第一山寨里吃的水,勉强够用了,从第二开始,徐言挑的水变得少了一些,因为他这一去挑水,后厨里的活计又变得繁忙了起来。

    胖大厨得知了井里死人,也是不敢给三位当家人用井水烧饭了,他怕三位寨主,可不怕其他的喽啰,于是从第二开始,吩咐徐言只要挑够三位寨主和几个头目用的水就够了,别人他可不管。

    又过了几,赵家女孩投井的事渐渐被山匪们遗忘,徐言来到元山寨的时间也达到三个月了。

    三月一到,张河就像甩开膏药一样兴高采烈,他可算不用半夜被磨牙声给吓醒了,而徐言也被分到了一间的睡房,虽然简陋,倒也能容身。

    没人监视,徐言终于能做些自己喜欢的事了。

    比如偷偷给留在山里,每次打水都能见到的黑猪带些吃食,比如清晨的时候在自己的房内伸展拳脚,习练一番飞石三式,又比如在无饶时候,研磨一些被晒干聊怪草。

    半个月的时间,经常进山挑水的道士,找到了二十多颗钩吻毒草,这种毒草只要一块就能毒死一头牛,二十多颗的分量,加上融入惺蜈草之后的毒力翻倍,想要毒杀个千八百人,已经足够了。

    既然心中的猛鬼被放了出来,徐言也就不打算留活口了,山匪们让他干活,欺负他劳作没什么,他甚至连点记恨都没有,可是赵家女孩化作的厉鬼,就如同一把刀,始终扎在徐言心头。

    那是根倒刺,想启出来,要用人命来填!

    快到中秋了,气越发凉爽,普国虽四季如春,冬的时候也会很冷,那是种湿冷,很少能见得到雪。

    夜空的月亮越来越圆,徐言喜欢满月,因为满月代表着团圆,他自己没有亲人,唯一的师父也离他而去,不过他仍旧喜欢圆圆的月亮。

    亲人之间会团聚,有时候仇家之间也会团聚,能让仇人相聚的缘由,不是拼杀之际,就是另一个地方了。

    地狱!

    该团聚了,水井旁的道士仰头望着灿烂星空,满脸憨厚的笑意,在他身旁,梅三娘正将一袋干草粉仔仔细细地撒在水井里。

    是该团聚了,梅三娘要和她分别了五年的亲人团聚,而这满山的恶匪,要和那个被他们糟蹋过的赵家女孩在地狱里团聚。

    “中秋了,真想回家啊”

    梅三娘将粘在背的一些草粉抖进了井口,回头望向道士,低声嘱咐:“心些,千万别露了马脚。”

    “知道了三姐。”

    徐言还给对方一个笑脸,短暂相聚的两人就此各自分开,返回到自己的住处。

    亮的时候,元山寨显得比平日要热闹得多,喜庆的节日不仅属于王侯将相,更属于平民百姓,也属于这群亡命之徒。

    前些的时候,元山匪劫杀了附近的一个村庄,村子里的百姓大多逃走,不过家里的猪羊牲畜可来不及带走,砍杀了村子里几十个走得慢的百姓之后,一群猪羊被赶回了元山寨。

    有肉就要吃,这是山匪们的习惯,趁着今是中秋,晌午的时候,后厨就架起了两个大火堆,几十头羔羊被收拾干净,喂上盐巴辣子,随后开始在火堆上翻烤了起来,不多时,整座山寨里飘满了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