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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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日天发誓,他真的只是去蹲了个茅厕, 怎么回来之后, 世界都变了?

    还没走回去武馆,就先看见一辆马车疾驰而过, 转眼就没了影子,接下来又追出来一个人, 好像是李哥, 那个追出来的人看了一会儿,又走了回去, 没过多久又走出来了,站在门口, 没有要走的意思,任外面太阳曝晒, 似是丝毫不惧这炎热。

    这怕是个长得像李哥的神经病吧。

    万日天兀自嘀咕了一句, 直接从侧门进去。

    谁曾想,门还没推开,就先听见“你爹啊, 可是左相爷!”这一句平地惊雷, 可实实在在让他愣住了——姐她啥时候来的?

    他前几天被关在家里闷了好久, 今天好不容易能出来浪了,怎么, 还没多久,姐就出来逮人了?

    万日天条件反射地向后一退,又觉得不对, 他怕什么怕,爹不是了每天可以给他两个时辰出来吗?自己来得名正言顺,姐她还想咋地?

    想清楚了的他又抬头挺胸,推了门就要往里走,谁料从门的缝隙里望去,并没有他姐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反而是何晓晚和一个猥琐中年男人的背影,而那个男人还在噼里啪啦个不停:“你可是相府的千金啊,知道这是多么的了不得吗?……”

    靠!怎么可能!

    何晓晚,是爹的女儿?!骗鬼呢吧!

    震惊之下已经懵逼的万日天终于狠狠将自己心底的话咆哮出声,也顾不得范成济跟何晓晚转头时惊恐的目光,猛地跳了出来,指着何晓晚结结巴巴地问:“她她她她,她是我妹妹?”

    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你们、你们开玩笑吧?”万日天现在只觉得自己脑子也不好使了,嘴皮子也不灵活了,两排牙齿上上下下地磕绊,话都不顺畅一句,究竟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他傻了?或者,这是真的?

    范成济还懵逼又认真地回答了一句:“没啊。”这消息可是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淘到的,怎么就成了开玩笑?何晓晚罗列出来的条件,彻底符合的,就只有左相爷一个人,不是他,还能是谁?话回来,这左相爷好像有儿有女的,怎么……等等?

    好像万日天……不就是左相的公子吗?

    范成济马上接着了下去:“没啊,怎么可能是真的呢?我们当然是开个玩笑啦哈哈哈哈……”后面声音越越虚,显然,是自己都觉得这话接的太不通顺,实在是编不下去了。

    万日天沉默了一下,确实没办法催眠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不别的,单何晓晚这一双桃花眼,细细瞧来,竟真的跟万怀珊有两分相似,然而他心里面也明白,若何晓晚真是自己的妹妹,自己最该去质问的,不是眼前的这两人,而是自己的父亲。

    所以他终于正经了一次,只是犹豫了一会儿,便道:“我去问我爹。”完,转身就走。

    “哎!”范成济想要去拦他,结果伸手拦到一半,又觉得这好像是别人的家事,自己插一脚这算是什么,最后还是收回了手,当然,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其实是害怕左相公子一个发怒就要砍自己人头的!

    他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去看何晓晚,谁料这丫头也是怔怔地模样,过了一会儿,也径自握了拳道:“我要去找左相!”言罢,也是拧了头往外面走。

    ……

    马车在街上疾驰,万怀珊不住地掉着眼泪,湿了帕子衣袖,就拿手去揩,然而还是擦不净,最后索性不管了,任由自己一张脸上泪水涟涟,晕了妆容也无所谓。

    最后回了府,她疾步向自己的房间而去,走到一半却忽闻有奴仆低声道:“老爷今儿回来得格外早呢,是要与夫人一道用膳,你还不快去厨房通知?”

    父亲回来了?

    万怀珊愣了一下,随即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怒火来,几乎将她的理智焚尽,她想大声地质问父亲,质问他良心怎么能安?平时与母亲看起来琴瑟相和,连妾氏的房都不多去的父亲,怎会在弟弟未满周岁时,就与另一个女子有了苟且?还有了一个女儿?

    是她平时所见的那一个慈父的模样全部是假象吗?

    她要去问个明白。

    此刻的万怀珊顾不上李衮淡对她的质疑,顾不上去伤心或是痛哭流涕,她只想去问问自己的父亲,他到底是怎样想的。

    然而现在自己的这副尊容显然是不可能就这样去见父亲的,所以万怀珊定了定心神,终于冷静下来,快步往自己的闺房而去。

    待绞了帕子净了面,她又匆匆换了一套衣服,略微敷了敷红肿的眼睛,连妆容都来不及画,就这样素面朝天地出了门,屏退了所有的丫鬟仆从,直往万乔的书房过去,这个时间,父亲必然是在书房处理公务的。

    行至书房门口,她顿住脚步,随后,敲了敲门。等到里面传来男子的一句“进来”,她方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父亲。”万怀珊尽力压沉了嗓音道。

    “嗯?”万乔头也不抬,继续处理着自己的公文。

    万怀珊却乍然住了口,不知道该从何起,甚至突然开始怀疑,自己到底该不该。最后终是万乔有些不耐烦了,率先抬头,尽量温和地发问:“有什么事?”

    “我……”万怀珊有些迟疑,最后还是抬头,一双眼睛直视着自己的父亲,“爹,您知道,何晓晚这个人吗?”

    “何晓晚?”万乔侧了一下头,似乎是在回忆,“不认识。”

    “我提过的,是衮淡哥哥的朋友,您不记得了吗?”

    “是吗?”万乔应了一声,似乎不甚有兴趣,又垂下头来,看着自己桌上的公文,时不时动笔批注几句,却再也没看万怀珊,好像不觉得这有什么重要的。

    万怀珊咬了咬唇,终于鼓足了勇气,开口道:“她的母亲,叫何美眉。”

    唰。

    万乔笔锋一错,在纸上留下了一道痕迹。

    他不动声色抬头量自己的长女片刻,随即淡淡移开视线:“哦,怎么了?”

    “您就不想什么吗?您认识这个何美眉是吧,听当年您与她也是极好的朋友,可怎么,娘或是府上的其他人,竟没有一个知道的?”万怀珊上前一步,握紧了拳头,一边缓缓开口,一边紧盯着自己的父亲,不想放过他任何的情绪变化。

    万乔顿了一下,知道自己此时否认是不可能的,是以反而奇怪地反问了一句:“一个已经不重要的人,你们知道与否,很重要吗?”语气神色仍然浅淡,似乎自己的,真是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他人虽已至中年,可五官依旧俊朗,此刻这样淡漠的神色笼罩在他脸上,越发显得不食人间烟火,然而万怀珊看去,只觉得心里越发的寒凉。

    “已经不重要?一个已经不重要的人,您是怎么和一个已经不重要的人有了一个女儿的?”万怀珊脸上笑得讽刺又张扬,眼睛里又有眼泪掉下来,“您是怎样,才能您女儿的母亲是个不重要的人的?”

    她笑得厉害,最后变成了一声又一声的啜泣,怎么止也止不住,整个书房里,只有她哭泣的声音在回响,万乔先是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否认:“你知道了。”用的是陈述句,没有疑问。

    “……是,我知道了……所以,你准备怎么做?”万怀珊抽抽搭搭地问,一边拿手背去揩脸上的泪,毫无平时大家闺秀的风范,只剩一身被泪湿,疲软下来的骄傲。

    皱了皱眉头,万乔却没有回答万怀珊的问题,而是颇为不满地看着她:“你这是怎么了?身为大家姐的气度呢?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

    万怀珊毫不示弱地盯着万乔,也不擦泪了:“那我的……父亲呢?都……女肖父,我如今……的样子,多半也是从您这儿来的!”

    “你!”万乔站起来抬手就想万怀珊,然而见自己长女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样,终究是没忍得下心动手,最后收回了手又重新坐下,将笔拾起,继续批注,“我准备怎样?什么怎样?”

    “您准备如何安置她们母女?还是,何美眉……根本已经是您养在江南的外室?”见万乔似乎故作不解,万怀珊索性直接讲话挑明了。

    “她们?呵,”万乔却只是冷笑了一声,没有什么。

    待他终于将这一篇公文批完,万乔才又抬起头来看万怀珊,见万怀珊一身的狼狈样,语气终于稍加温和:“好了,你回去先休息休息吧,放心,我不会让你母亲的地位受到影响的,你和昊儿仍然是相府最尊贵的姐和公子。”

    万怀珊微怔。

    她想要的,难道就是父亲这样一句莫须有的保证?

    父亲怎可以这样想她?

    一句“我要的不是这个”她几乎要喊出口来,然而她一抬眼,望进万乔的眼睛里,却发现那一双风流桃花眼里流淌着的,是清冷的光——那是一双和她自己、和何晓晚截然不同的眼睛,她几乎看不出任何人间的情感,对于她这个女儿,也不过残存几丝最后的温情。

    所有的质问和控诉刹那间堵在了嗓子眼儿里,让她一个字都不出口来,如鲠在喉,是她那一刻唯一的感受,所以最后,万怀珊没有出一句话来,只知道自己机械地转了身,一步一步僵硬地离开。

    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父亲的冷酷。

    回去的时候她撞上了急匆匆往万乔书房奔的万昊,她一下拉住万昊,问:“你要做什么?”

    万日天一副火烧屁股的着急样:“姐你知道何晓晚是咱妹妹不?”

    万怀珊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万昊去找父亲,是和自己一样的目的。

    她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抓住万昊袍子边角的手指骤然收紧:“你别去找爹,没用的。”

    “没用?”万昊愣了一下,终于仔细看了眼自家姐姐,发现她双目红肿得厉害,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透,一张脸惨白惨白的,看起来整个人都不好的样子,瞬间急了:“姐,你怎么了?”

    万怀珊摇头,只道了一句:“去我那儿吧。”随即就晕了过去。

    “姐?!姐!”

    ……

    万乔仍在书房里,继续处理着公务,刚刚听到有仆役来报,是万怀珊好像中了暑晕了过去,夫人正往着那边赶去,恐怕没办法陪同他一道用膳了。

    眼下待处理的公文只差最后几篇,他稍微停了下笔,揉了揉微酸的手腕,正盘算着要不然过会儿去看看长女,之前她的情绪那么激动,或许是该安抚一下。

    也就是这个时候,有门房的下人敲了门,心翼翼地,外面有一位姓何的姑娘求见,按理,没有提前下帖子,是无论如何也见不到相爷的,但那姑娘自己是万怀珊的好友,硬是求着都要见上一面,万怀珊此刻还昏迷着,不好前去叨扰,最后只好报到了万乔这里来。

    姓何的姑娘?

    万乔愣了一下,随即就想起了万怀珊之前跑来质问自己的话,姓何的姑娘,何美眉,很容易就将两个人联系起来,十有八九这个何姑娘,就是自己那女儿了。

    然而他的眉眼并没有因此而温柔下来一星半点儿,反而冷肃了自己整张脸,硬硬回了两个字:“不见。”言罢便又拾起笔来,准备继续处理公文。

    那门房战战兢兢应了,又退出去,暗叹一声这姑娘运气不好,碰上了姐中暑,没进成相府,期间又抬头望了一眼天空,霍然发现原先火辣辣的太阳已被乌云遮没,阳光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弥漫在天地间乌压压的沉闷气息,有风吹来,却并不觉得凉爽,只是让树叶簌簌地响动了一阵,徒增惊悚之感。

    “要下雨了啊。”他咕哝了一句,匆匆回了相府门口,不失礼貌地告诉何晓晚现在相爷不见客。

    何晓晚也不在意,只是一字一句地道:“那我就等到他见客。”她想,只要自己等着,左相爷不可能一辈子都不见客吧。

    门房的叹了口气,只觉得这姑娘挺倔,劝了几句,见不管用,也没再什么了。

    直到平地一声惊雷响起,乌云翻滚着将整个天空笼罩,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那门房了一个哈欠,以为这姑娘终于要放弃了,谁知道伸个脑袋一看,却发现何晓晚仍旧站在府门前,低着脑袋一动也不动,仍是不肯离开的样子。

    他“哎”了一声,又去劝何晓晚:“姑娘,你先回去吧,这雨这么大,淋了会生病的。”

    何晓晚摇摇头,任凭雨水湿自己的衣服和头发,还是站在那里等。

    也不知道是等了多久,可能很长,也可能就一会儿,终于有人在她身后轻轻叹了口气,一把油纸伞撑在她的头顶上,开口道:“何晓晚,你这又是发什么疯?”

    何晓晚条件反射地回头去看,却发现正是邰阮,这人仍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样子,一袭白衣恍若世外谪仙,不过出口的话的确不大动人。她闷闷地回答道:“我要见左相爷。”

    “你要见左相爷干什么?”

    “他是我爹。”

    “……”

    邰阮愣住了,左相爷是何晓晚的亲爹?!开玩笑呢吧!他也不是没有陪过何晓晚考察过那几号奇葩候选人,怎么,连左相爷也是美男子候选人?

    “真的?”他问。

    “……”何晓晚点了点头,瓮着声音话,“是范长老告诉我的。”

    “你今天一定要见他?”

    何晓晚继续点头。

    “那行,我带你进去见他行不?”邰阮看着姑娘可怜巴巴的模样,不由软了心肠。

    “可以吗?”何晓晚抬头,有些希冀地看向邰阮。

    她的头发湿了大半,贴在了衣服和皮肤上,脸上还有些水渍,却更衬得皮肤娇嫩,一双桃花眼水蒙蒙的,还有那两瓣嫣红的唇,此刻都透露出别样的妩媚。邰阮不动声色将视线移开:“当然。”

    着,就带着何晓晚上前去,从怀里掏出了拜帖:“我多带一个朋友,想来左相爷不会什么吧。”

    原本邰阮早几天递的帖子也没就自己一个人,若是要文字官司也不是圆不过去,加上这门房瞅着何晓晚也心生两分怜意,是以没有为难,直接点了点头,便让他们进去了。

    邰阮今天其实是想来拜访左相夫妇的——倒不是别的,正是顾鸿那个案子。

    原先也只剩下万柳氏一个怀疑对象,前两天邰阮做了些调查,其实心中已经知道,那个木心,十有八九就是万柳氏,不别的,只举一点来,这万柳氏的闺名,为柳沁,这木心二字,不正是柳沁的一部分?

    所以他早早递了拜帖,今天上门,是来一探虚实的。

    不过遇见狼狈站在这里的何晓晚,的确是个意外。

    而万乔此时已去了万怀珊的住处,她还没清醒过来,整个人都虚着,万柳氏还在揩着自己眼角的泪,看着甚是心痛女儿的模样。

    他皱皱眉,却也知道现在不是教的时候,原先他是与夫人好要一道同邰阮用膳的,但如今出了万怀珊这码子事儿,万柳氏是不可能有那个心情吃得下去饭了,至于他,也不大有胃口。

    过了没多久,门房的仆人就已过来,是邰阮和他的朋友正在会客厅候着,问万乔几时过去。

    他的朋友?

    万乔有些奇怪,怎么又来了个邰阮的朋友?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吩咐了一句:“先招待着他们,我一会儿就过去。”下人点头称是,随即就过去了。

    等了一会儿,万怀珊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大夫又把了脉,是没事了,万乔才点点头,赏了大夫,又让万柳氏留在这里照顾女儿,方才出去,又见着担心姐姐的万昊——只是他已经十七,不再方便进女儿家的闺房了。

    万乔安慰了万昊两句,随即便去了会客厅。

    这邰阮的朋友,究竟是谁?

    不过万乔显然没有想到,他将将走进会客厅,就见里面坐了两个人,一个人是邰阮无疑,另一个,却是个容貌娇美的女孩儿,她半身衣裳都湿了,头发也黏在脸上,样子看上去挺狼狈,却更显其妍丽。

    这是……

    万乔只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还没想起来是谁的时候,就看见这个女孩儿站起来,有些紧张地张口唤了一声:“爹?”

    索性此时会客厅倒没几个下人,万乔一听这女孩儿脆生生地唤人,当下脸色就一绷,直接道:“出去。”

    出去?是在对她这句话吗?

    何晓晚有些疑惑,邰阮却清了清喉咙,对着正在替自己添茶,听见何晓晚那一唤时手抖了一下的下人道:“没听见吗?叫你们出去呢!我们和相爷有重要的事谈,记得把嘴巴放紧点儿!”

    “邰少卿,你这是什么意思?”万乔却板了一张脸,沉声问道,观其脸色,倒是颇为的不悦。

    “没什么意思啊,”邰阮笑了笑,语气还是那么吊儿郎当,“如今我也知道这事儿了,您以为,还能瞒住贵夫人、瞒住满朝上下多久?若是您今天留下我们,大家好好谈一谈,不定,事情还有的缓转。”

    万乔沉默片刻,最后还是妥协:“你们都退下去吧,我与邰少卿两人谈些事情。”他眼睛一直盯着邰阮,暗自奇怪邰阮怎么今儿个这么热心肠。

    犹自沉浸在威胁左相的快感里的邰阮此刻并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开始下意识的维护何晓晚,没有理由那种。

    待所有仆人退下,万乔方才坐下开口,看向何晓晚:“何美眉让你过来的?”语气里带着浓烈的不屑和轻视。

    何晓晚却摇摇头,直觉地感觉万乔的态度轻蔑,不由有些胆怯:“您,真是我爹吗?”

    “或许吧,”万乔抿了一口茶水,“谁知道她有没有跟别的男人睡过。”

    他量了一下何晓晚,不得不承认,何晓晚这双桃花眼,其实最肖他,若不是他的孩子,似乎也不可能:“你来找我,是想要什么,不是太过分的要求,我可以满足。”

    “我只想知道,您是不是我爹。”

    万乔有些不耐烦地点点头:“应该是吧。”

    “那……”何晓晚张了张口,眼睛里已含了泪水,“为什么不要我和娘?”

    这次轮到万乔笑了:“不过一段露水情缘,什么要与不要?当年我也不知道她怀了孕,不过即使知道,我也最多让她掉而已。要不是前些日子珊儿开始查和你有关的事,我也不会知道你。老实,从头到尾,我没想过会有你这么个女儿,你若是出去,我也不会承认。你若是识相,可以提些要求,我尽力满足,然后乖乖回你的江南,不要再来京城,若是不识相非要让我认回你,也就不要怪我狠毒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她根本就是不被期待的一个孩子,怪不得,娘也不愿让她知道爹的下落,知道了,也不过是又多一件伤心的事。

    邰阮在后面皱了皱眉,想要些什么,又觉得自己其实没有立场,最后还是没能话,只是在后面默默地看着何晓晚狼狈地擦眼泪的样子。

    “你有什么要求,吧。”万乔转身想走,最后还是停了下来,又一次自以为耐心地发问。

    何晓晚摇摇头,终于抹干净了眼泪,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强硬一些:“我们谁都不欠谁的。”完,拧了头就要走。

    她现在很乱,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什么,她需要一个地方让自己平静下来。

    所以哪怕她觉得自己的爹已经到了自己可以拿剑来砍的地步,她也没有动手。

    万乔目无波动,看着何晓晚自顾自往着外面走,手里也没有一把伞,一出门就又被大雨淋透,也没有丝毫的反应。他转头看了邰阮,问:“现在可以你的事了吧。”

    邰阮心里惦记着何晓晚,显然也没料到是这么个结局,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左相夫人呢,下官记得拜帖是一同递给您和尊夫人的。”

    万乔淡淡道:“珊儿病了,她正在照顾珊儿,你若是要见她,今天是不行的。”言罢,微微疑惑地望向邰阮:“我倒不知道,我的夫人什么时候和邰少卿有交情了。”

    邰阮皮笑肉不笑地回望万乔:“这不正是想有些交情吗,既然万姐病了,想来左相大人也很牵挂才是,下官今日就先不叨扰了。”随即告辞离去。

    万乔也没有留邰阮,只是望向他的目光里,有微微敌意——此人,不可觑。

    他出了会客厅,往着万怀珊的住处走,有下人过来替他撑伞,他看着旁边人卑躬屈膝地撑着伞走着碎步引路,突然想起了那年他去江南,春夏交替的时节,雨水正多,也是一个雨天,他准备出门,下人要为他撑伞,却有一道倩影硬是将下人挤开,笑嘻嘻地将伞撑开:“万大人,的为您撑伞!”

    那时他是怎么样的反应?

    似乎微笑不语,看着那人故意弓着腰,装出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逗他开心。

    而那人看见他笑了,当即惊讶地大叫了一声:“呀,万美男笑了笑了笑了嘻嘻嘻嘻!”好像很欢快的样子,直接把伞一歪,将他半边身子都露在了雨里,淋了个透心凉。

    他佯作要发怒的样子,这人却直接把伞丢开,在他脸上轻吻一记,随即大笑着跑开,一边跑一边得意地张扬着:“哈哈哈哈被我亲到了哈哈哈!”

    多么鲜活的一幕。

    鲜活到,至今仍没有死在他的记忆里。

    ……

    何晓晚走得很快,低着头几乎跑起来,也不管自己浑身都湿了个彻底,就这样跑出了万府,直到重重地撞进一个人怀里。

    “姐!”

    她昏昏沉沉地抬起头,发现雨被伞遮住了:“二哥?”你怎么在这里?

    何二一脸紧张地揽着何晓晚,赶紧给她披了件衣服,关切问道:“姐,你这是怎么了?”

    何晓晚断断续续把万乔的话重复了一遍,不断地擦着眼睛,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二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何二显然也被万乔的不要脸给震惊了一把,当下脑子也混乱得很,只能结结巴巴地找话安慰何晓晚:“姐你别伤心了啊那啥……何姨又不会真的不让咱回去……就万相那种渣男,何姨肯定不会要的……是吧是吧,你还有我们呢!”

    “你们?嗝……”何晓晚了一个哭嗝,泪眼朦胧地抬头看何二,脑子里却想起了邰阮,二哥的“我们”,会不会有他?

    这时邰阮也从万府里出来了,撑着之前那把伞,远远地就看见何晓晚伏在何二的怀里哭泣,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爽来,不过出于对何晓晚的关心,他还是往着何晓晚的方向走过去,见她哭得厉害,掏出了一方帕子递给她:“喏,擦擦吧。哭了,不好看。”

    他难得言辞简洁至此,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对她一旦显出了过分的关心,就好像输了似的,格外的别扭。

    何晓晚模糊地看着那方帕子,低声道了句谢,接过来擦了擦脸,不知道是什么驱使,突然开口,看向邰阮:“邰阮……”她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

    邰阮却很自然地道:“有什么事儿你吧,别扭扭捏捏的,这不像你。”何晓晚做什么都是直来直往的,这般犹豫的时刻,实在太少太少。

    有了邰阮的鼓励,何晓晚心神稳定了些许,一边着哭嗝一边开口问道:“我,嗝,能,嗝,嫁,嗝,给你,嗝,吗?嗝。”

    “……”

    你开玩笑的吧,姑娘。

    邰阮以为自己听错了,正想淡定地问她可不可以再一遍,他怀疑自己老了,已经开始耳背了,却听见何二一声咆哮:“姐你什么?!”其声振聋发聩,醒神之效甚为明显,让邰阮软躯一震,蓦地回过神来——刚刚何晓晚了啥?

    这时何晓晚明显了许多的声音响起:“我,嗝,邰、邰阮,嗝,我能,嗝,嫁给你吗?”

    这回邰阮真真切切地听了个清楚。

    长这么大,邰阮其实没考虑过成亲这码子事,虽然他清楚,以自己老爹的武力值,到时候极可能直接押着他就上婚姻的刑场了,但能拖一阵子,那就是一阵子——总归没有自己喜欢的,娶谁好像没什么不同。当然,柳如絮那种行走的智障最好还是别要。

    虽然,以前的柳如絮在他眼里还勉强不是个智障。

    总之,他绝对绝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这么个姑娘直接求婚。

    这、这不仅跳过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连自由恋爱都被跳过了好吗!

    他愣了一下:“你开玩笑呢吧……”然而低头去看何晓晚,却发现她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认真的神色。

    还没反应过来,何二就先炸毛了:“姐!我知道你是因为何姨的那句要么带个爹,要么带个夫君才能回去的话,但咱们不能这么草率地交代了一生是不是?我建议你还是再考虑考虑,不定何姨是开玩笑呢是不是?”哪怕你是真的喜欢邰阮也不要这么冲动好不好?!婚姻那可是人生大事啊啊啊啊啊!

    突然,邰阮心里面泛起的微妙的、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喜悦消散——感情这姑娘为了回家这么拼,连人都能随便嫁……

    “没有!”还没等邰阮消化完心里奇怪的感觉,何晓晚却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何二,又转头来看邰阮,眼睛里有着心翼翼的探寻,却又不失坚定地道:“嗝,邰阮,我喜欢你,是想要成亲的那种喜欢,你能答应我吗?”

    终于停下了自己的哭嗝,何晓晚的脸上还有残存的泪珠没被帕子拭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恍若林间的鹿般天真无邪,然而此刻她却在大胆地求爱,实在让邰阮招架不住。

    答应?还是不答应?

    这是一个问题。

    最大的问题,其实是,他喜欢何晓晚吗?

    这姑娘,其实他不讨厌。

    虽然最开始认识的时候存了利用之心,后来何晓晚求自己帮忙时自己嫌麻烦地拒绝了她,但是其实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讨厌过这姑娘,相反,还觉得何晓晚挺可爱的。

    其实他之后就后悔了,不过还好,后面他们还是和解了,之后的相处,嬉笑怒骂,种种种种,他也知道了这丫头就是个没心眼的傻子,虽然架水平一流,但是神经太粗,人给了她一巴掌,她还笑呵呵半天,才能反应过来这人是了她,的确是个需要他这样的人来保护的缺心眼。

    还有那天那个吻……

    之前一直觉得她是个长不大的丫头,可是那天那个脚下一滑的意外,他其实已经品尽了她身为女子的甜美与柔软,滋味儿嘛……还挺好的。

    他突然想起两个人认识第一天,这丫头就要来给他“暖床”的无辜的样子,还有之后她甜甜地对他“你真好”的样子,醉酒之后趴在他身上脸上笑意若隐若现地呢喃“你真好看”的样子,自己心烦时她轻轻将自己的眸子合拢安慰自己的样子……

    就连这丫头愤愤不平地骂他“娘娘腔”时……算了,这个他确实不喜欢。

    要不,就把这丫头给收了?

    他会对她很好,只有她一个,不去理会别的女子,柳如絮那个智障就更不用了。

    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不是?

    想到这里,邰阮竟然自心底里生出一种纯然的欢喜来,他想,这大概就是喜欢?

    所以他喜欢何晓晚这个丫头?

    所以他喜欢何晓晚这个丫头。

    所以,答应?

    邰阮一皱眉头,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开口,其实心里面正在拼命地压着快要溢出来的笑意:“你这是在向我求婚?”

    何晓晚紧张地点点头,原本漂亮的一双眼睛已经慢慢地肿起来,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可在邰阮眼里看来,却有一种别样的可爱。

    ——有一种可爱,叫作刚刚明了自己心意的邰阮觉得很可爱。

    邰阮笑了一声,声音低沉中带着磁性:“可是,这种事情,一般不都是男人主动吗?”

    “女子就不可以了吗?”

    “可以,但是我拒绝。”邰阮终于慢慢压抑不住自己脸上的笑意,正想把接下来的话出口,却听见远处有人大喊:“晚丫头你没事吧——”接着就见有一个人飞奔过来,手里也撑着把伞,不过全身大半也都是湿的,不是别人,正是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捅了大篓子的范成济。

    于是邰阮压在喉咙里那剩下半句:“所以你愿意嫁给我吗?”就真的压在了喉咙里。

    邰阮:劳资哔了狗了。

    没听见后半句话的何晓晚乍然垂了眸子。

    她看向范成济,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来:“没事。”

    罢,转了头看向何二,低声道:“二哥,我累了,咱们回去吧。”今天这一出闹剧,她是真的累了。

    何二愣了一下,当即爱怜地点点头,一手撑伞一手护着何晓晚,就转头离开了。

    邰阮不喜欢何晓晚,拒绝了他也不能什么问责的话,因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没有立场去指责,所以此刻他能做的,就是带着何晓晚离开。

    何晓晚一边走,一边对着何二轻声道:“二哥,我们回江南吧。”她不想再待在京城了。

    何二点点头:“嗯,我们在这儿休息两天,就回江南去。何姨肯定不会拦着你不让你进门的!”

    范成济还立在原地懵逼:“怎么了?没事儿吧。”

    邰阮冷着一张脸,所有的笑意此刻都已经冻结,他想要追上去,却又觉得今天何晓晚够累了,还是让她先休息休息为好,是以也转了身就往回走:“再见。”下次见到范成济一次,他就他一次。

    然而回去之后,何晓晚就病了。

    高烧不退。

    到底,还是那天淋了雨,寒气入了体,再加上这天又热,寒热交加,所以才生了病。

    邰阮不是没想过去探望,但是之前为了调查柳沁的事,积压了不少公务,再加上几位其他少卿大人给穿的鞋,他实在是忙得脚不沾地,好几天的时间,愣是只挤出了一次探望何晓晚的时间,而且去的时候何晓晚还在昏迷中,他就算想什么都不行,而且没待多久,就又被大理寺里积压的事情给叫了回去。

    他估计还是万乔在背后耍怪——谁叫他让万乔吃了一次鳖?

    不然怎么会受这些磋磨?所以在得了左相大人的支持后,其余两位少卿大人那可是一个摩拳擦掌啊,差点把自己的所有事都扔给了邰阮去做,要不是为了面子工程,这两位就快要在大理寺里闲得公然遛狗了。

    李衮淡倒是去探望了好几次,只不过何晓晚也不大跟他话,他也没有强求什么,范成济就更是尴尬,知道这次死都是他自己作的,也就只能趁着何晓晚不大清醒的时候去看看。

    至于万怀珊,她也大病了一场,万昊心急着自己的姐姐,又因着万乔这个尴尬的人物,纵使心里面还有些关心何晓晚,也不好去看,不过暗地里还是去了两封信,询问何晓晚的状况,何二虽然知道是万乔冷酷,但连带着,对万家人都不大有好脸色,虽然回了话,可言辞间的亲昵到底少了许多。

    万昊心里也清楚他们两家人的关系恐怕是很难再像从前般好了,所以也没什么。只是知道了何晓晚的情况后,还是同万怀珊了一声——不管怎么,何晓晚是他们的妹妹,哪怕不认,但至少也曾是互相关心帮助过的朋友。

    而对于万怀珊,李衮淡心里却已经怀了一份极其深重的愧意了,然而他几次上门探望,却都没有见到万怀珊——每次都是万昊拦在了万怀珊的闺房前,言语冷淡地告诉他,外男不方便进女子的闺房。

    所以哪怕他想道歉,却始终不得其门路。

    等何晓晚病好,已经快是八月份了。

    虽天气还是热着,但是路边已经有叶子微微泛了黄色,翩然而落了。

    邰阮一直都忙着,没空见何晓晚。

    再,李衮淡喜欢何晓晚的事,他是知道的,也看得出来。而李衮淡,同样也算得上他的好兄弟,可如今,他要与何晓晚在一起的话,恐怕或多或少是会伤害到李衮淡的。

    所以他有些犹豫。

    这天好容易提前忙完了自己的事,他正盘算琢磨着,要不要约李衮淡出来谈一谈,好好清楚了,再对跟何晓晚的事做算。

    心里有了定计,他也就有数了,是以到了该走的时候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李府,却没想到,刚和门房了一声,就见这人很自然地回了一句:“您少爷?少爷一早就走了,是办完了公务就、就要和那个谁……那个何姑娘一起去江南呢,老爷看着还挺高兴的,早就帮少爷告了假,临着时间到了,还赶着少爷快走呢。”

    和何姑娘一起去江南?

    邰阮狐疑地问了一句:“你确定?”他跟何晓晚去江南干什么?

    “是啊,”门房回答道,笑眯眯地告诉邰阮,“咱们阖府上下可都知道,少爷这次去了江南,回来不定就是带着少夫人了!老爷乐呵了好几天,还到时候给我们涨月钱呢!”

    江南?带着少夫人回来?

    邰阮还没完全消化掉这两句话,就听见门房继续道:“邰公子,您这几天事忙,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公子和老爷还特地吩咐了我们别叫邰府的下人知道了,免得您知道了非要送他,让自己忙不过来。这样,您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去找咱们老爷也行啊,要不要我给您通报一声?若是一定要找我们公子,现下赶去何家,不定还来得及呢。”

    靠!

    李衮淡这家伙要截自己的胡!

    邰阮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差点没骂娘——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想给我戴绿帽子!

    兄弟想给我戴绿帽子怎么办?

    当然是原谅他啊呸!当然是干掉他啊!

    兄弟?兄弟是什么玩意儿?能让他娶媳妇儿不?

    作者有话要:  终于赶完!!!!!

    兴奋,激动!!!

    本来有剧场来着,但是太激动太兴奋,忘了剧场咋写了

    然后问个事儿,到底是给万怀珊姐姐另配CP还是继续虐恋李衮淡??一定要评论啊!!!我会视评论而定后面的走向的!!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