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女学
入夜,书房外突然传来了女子轻细的嗓音,长生听得是秦昕然婢女的声音,便赶忙命厮将人迎了进来。
他本以为是婢女有事禀告,未曾想进来的却是秦昕然。
长生接了秦昕然递过来的汤膳,喝了一口,味道极鲜,喝着觉得不像普通鸡汤,便问道:“这是什么汤?”
“龙凤鸟。”秦昕然道。
长生眉头一挑,轻笑一声,道:“我当初落魄,还卖过一段时间龙凤鸟,你爷爷喜欢吃龙凤鸟,是我的大主顾,当时罗家能挺过来,还多亏了你爷爷帮忙,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我竟然娶了主顾家的姑娘。”
秦昕然轻笑一声,也回想起这桩往事来了,道:“倒是缘分了。”
长生想到当日原本快要贱卖龙凤鸟了,而后马车里的姑娘出声,他方才能卖了一个高价,想到那时虽然未曾谋面,却已经有了牵扯,心下也道了一声巧。
“相公有意重整府学?”秦昕然忽然问道。
长生见她的视线落在一旁一张摊开的纸上,那张纸上写的便是下面递上来的一些建议。
长生也没觉得不能跟她的,开口道:“陵南府乃瑕省首府,但历届乡试,取中之人,竟会低于其他府城,首府文治,不当如此,因而我有了整顿之心。”
秦昕然点点头,道:“相公有此心,倒是陵南生员之福。”
长生又道:“府学里人少,孔庙那条街都冷清不少,整个东城白天都见不到几个人影。”
秦昕然忽然心下一动,想到长生对于几个姊妹的纵容,斟酌着开口道:“明年便是乡试之年,此时整顿,只怕效果不显,相公觉得,若兴办女学,如何?”
长生一愣,这年代几乎没有女学,大户人家的姐大多是延请先生入家中教学,更有甚者,如《红楼梦》里的王家一般,女孩都不用识字的。
“兴办女学,教什么呢?”长生问道。
秦昕然笑着道:“琴棋书画,品茶插花,针凿女红,理家管账,这些皆可。”
长生点点头,秦昕然提的这些课程,都在这个时代大部分人的接受范围之内,他想要变革,但也知道必须循序渐进,又斟酌着补充一句:“女子体弱,还可加一门健体课。”
秦昕然道:“若真要开办女学,只怕还要另辟一间院子授课。”
长生心里男女之别不重,但知道若真要办女学,只怕整个学院里不能有一个外男。
两人都是行动派,第二日便跟大陈氏提了此事,罗家女眷多,长生也没有询问幕僚师爷,而是一家子一起商量。
大陈氏道:“你若真想办女学,那让冬嬷嬷也开一门课。”
冬嬷嬷,便是教导罗欢欢和罗梅规矩的嬷嬷,长生也不知这人从哪里来的,只见过几次,感觉这位冬嬷嬷一举一动就像是用尺子丈量出来的一般,长生猜测这人应当是从宫里出来的,先前魏家请个嬷嬷还要靠捡漏,足见宫中嬷嬷难请,长生也不知大陈氏从哪里寻来这人。
若是有宫里嬷嬷在女学授课,一旦风声传出去,这女学就不愁生源了。
第一次办女学,这女学的院长必然要请一位德高望重的女性担任,秦昕然名声有瑕,为了避免给他人做嫁衣,院长一职便由大陈氏担任。
秦昕然作为主事人,担任副院长一职,学院老师全都由女子担任,但古代受过教育的女子并不多,秦昕然便去各处人家拜访,请了数位各有所长的夫人前来授课,这些夫人大多出身大户人家,因而平日里事务繁忙,书院的课程最大限度迁就她们的时间,学院逢五日休息两日,这样一来,先生们一个星期就一两节课。
夫人们本不愿意授课,觉得有些抹不开面子,且女子嫁人之后做事便身不由己,但秦昕然身先士卒,自己担任了琴艺老师,知府夫人都做出表率了,其他人也不好不跟从。
老师有了,学生自然就来了,女学收费远远低于在家延请老师,且里面多是大户人家的姐,一同入学也能联络感情。
女学花了半个月时间筹备,最终选在府衙附近的一处宅院里,一共请了十位老师,初次入学有四十个学生。
最终商议一番,选定了长生取的名字,曰“木兰女学”,旁人只当是取自“木兰花”,以此花比喻女子,长生心中却盼着书院女子如花木兰一般,巾帼不让须眉。
长生想要这女学长长久久的办下去,因而准备教为周全,甚至连“女学记事”都准备好了,算记录下女学开办的大事情,大陈氏本想在记事里落款罗陈氏,最终却拗不过长生死缠烂,落了本名“陈徽云”。
其他人如何落款,长生不会强求她们,但最后所有人写的都是自己的本名,而非干巴巴的姓氏。
女学办了不过三天,贺巡抚那边就有些意见了,话里话外想要替贺母争女学院长的位子。
因着结亲未成,两家生了些嫌隙,但贺勤的心态很奇怪,一方面想要与长生疏远,一方面又很怕长生做事不带着他,大概是既想混政绩,又拉不开颜面。
若是先前彼此关系和睦时,长生觉得让贺母当个名誉院长也未尝不可,但这段时间他也回过味来了,有有时候知府衙门下达政令不通,多半是贺勤在背后搞鬼,他不想就这样便宜贺勤,因而对着贺勤装傻充愣。
长生拒绝贺勤没几日,忽有一日例会上,贺勤突然发难。
“兴办书院,本是利国利民之事,陵南府府学破败,罗大人不思改进,反倒有性质办女学,女子学三从四德即可,何须这般大费周章,当真是本末倒置,不知所谓!”
贺勤这般疾言厉色,其他官员纷纷色变,长生却道果然来了,贺勤这人任上无甚大错,初初上任时谨慎微,而后混了水泥的政绩,整个人便有些飘了。
若是他人被长官这般诘问,只怕两股战战,但长生此时已经摸透了些许规则,他受贺勤管辖,但任免权却不在贺勤手里,如他这个品阶的官员,若要免除职务,贺勤须得确认他有大过,方才上报朝廷,经过朝廷核实之后下发公文才能免职。
但实际上,很少有官员会这么做,皆因此举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治下官员出了问题,上官也要被问责,且传出去名声不好,于日后做官不利。
贺勤捏着的,也就一个考评时的上官评价了,但考评时政绩为主,长生如今已经有了水泥这笔资历,考评便无需太过在意贺勤的评价。
长生没有急着辩解,而是开口问道:“罗某想问一句,诸位大人家中,理家管账的是夫人还是管事,亦或是妾室?”
“自是夫人。”有人答道。
更有人道:“主持中馈是何等大事,怎么能让下仆代劳。先前听有个官员家,让妾当家,而后闹得一团糟,那官员也因为宠妾灭妻被参了一笔,最后落得个丢官免职的下场。”
长生点点头,道:“来不怕诸位笑话,先前看内子管家理事,还以为她日日在家中偷闲,忽有一日内子病了,罗某管了两天家,初时罗某只觉得此事简单,随意弄弄便可。”
长生顿了顿,在场官员全都一脸好奇的看着他,长生笑着道:“待真接了手,方知其中艰难,就连厨房里想买几个鸡蛋,都要来问一问,这些事罗某如何得知?等到内子病愈,罗某便慌忙将事情还给了内子,罗某宁愿连着处理数日公文,也不愿意调解一大家子的零碎琐事。”
官员们听了这话都跟着笑了起来。
长生又道:“家事繁杂,难道诸位大人觉得家中夫人生来便知如何理家管事吗?并非生而知之,实则要么家中亲长言传身教,若家中亲长不教或者亲长早逝,便只能在成婚之后自行摸索,自来新妇管家,都要经历一段手忙脚乱的时刻,女学便是考虑此事,因而特意开办了一门管家课。”
例会上的官员,大多是各府的知府,其中一个知府家中妻子早逝,尚未续弦,听了长生介绍女学之后,顿时想将女儿送到女学读书了。
长生接着道:“古语有云,妻贤夫祸少,女子嫁人之后,相夫教子,不仅要辅佐丈夫,更要教导儿女。”
“若是娶了个屠户之女,耳濡目染皆是宰杀牲畜之事,言行粗鄙,日后如何教导儿女?怕不是又教出一个屠户来。若是娶了女学出来的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熟读四书五经,仪态高雅举止端庄,在孩子幼年之时,常以圣人言语教导,经她熏陶之后,孩子日后读书科举,见了经义文章倍感亲切,读起书来便能事半功倍。”
场上最后又拉踩了一番,“罗某兴办女学,意在启智明事,今日女学延请的先生,皆是出身大户的夫人,经她们教导的学生,耳濡目染熏陶之下,日后定能成为女子典范。”
贺勤皱着眉头,被长生这一痛话怼得哑口无言,在场的官员虽然都受贺勤管辖,但也有不怕死的,竟然当场就想给自家女儿报名。
眼看长生已经完全把控住局面,贺勤看了眼一旁的月山府知府。
月山府知府自来为贺勤马首是瞻,立马开口道:“罗大人之举,吾等佩服,只是女学学费过高,似有敛财之嫌。”
长生笑了,道:“女学由我家祖母主导,实为公益之事,我家祖母已过花甲之年,她老人家心忧天下女子,想要在暮年帮一帮年轻女子,大人这般胡乱猜忌,她老人家恐会伤心。”
长生拿大陈氏卖惨,就差直接月山府知府恶毒猜忌了。
“可一月五两银子的学费,委实过高了。”月山府知府道。
“大人此言差矣,如今女学有四十位学生,学费每月便是二百两银子,供奉了十位先生,每位先生月俸十两,这边是一百两银子,我家祖母只是挂名,因而不需支付月俸,但因为女学新办,支出项目很多,且女学每月将会公开账目,以账目为管家月考之题,若大人仍然觉得此事存疑,不妨等到月底的时候,跟那些女学生一同做题。”
长生这把讥讽,月山府知府顿时脸色通红,其他官员也低声笑了起来。
一场争端就这样偃旗息鼓,散会之后,人全都走了,贺勤越想越来气,一怒之下,将案桌上所有东西全都摔了,咬牙切齿道:“罗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