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洗盘子的服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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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栖记得,十八岁生日过完,宫行川改口叫他栖。

    对他而言,时栖还是栖,没有任何分别。

    但宫行川,这两个称呼是不一样的。叫他“时栖”,是把他当孩子,叫他“栖”,则是……

    “则是什么?”十八岁的时栖将腿跷在书桌上,懒洋洋地摆弄宫行川的香烟。

    宫行川按住他的手:“孩子,抽什么烟?”

    时栖把手指从宫行川的掌心抽出来:“看你抽,我馋。”

    “胡闹。”宫行川毫不犹豫地没收了那包香烟。

    他无所谓地“啧”了声,旧事重提:“栖是什么意思?”

    “……情人还是床伴?”

    宫行川居高临下地望着时栖,脸侧的线条绷出了冷硬的弧度。

    时栖意识到宫行川生气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有区别?”

    “当然有。”宫行川把时栖的腿从书桌上搬下来,纠正他的坐姿,“栖不是情人,也不是床伴。”

    “那是什么?”时栖笑嘻嘻地仰起头,拿手挠宫行川的下巴。

    宫行川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等到晚上,他们在凌乱的床上纠缠,才对意乱情迷的时栖:“是爱人。”

    栖,是对爱人的称呼。

    时栖出了一身冷汗,听见宫行川又叫了声:“栖。”

    他如遭雷击,呆愣在原地,直到被宫行川捏住下巴,强行仰起头,才想起来挣扎。

    他这具在外人面前无懈可击的对什么都无所谓的躯壳,碰到宫行川就支离破碎。

    时栖想,他还是在乎。在乎自己的男一号被抢走,在乎宫行川名下的娱乐公司签了一个和自己名字很像的男演员。

    更在乎宫行川用叫爱人的语气,叫自己。

    “栖?”宫行川的手碰到被汗浸透的布料,眉心不自然地皱起。

    时栖咬牙推开了宫行川,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喊了声:“父亲。”

    他是故意的,用那个大家都猜测的关系来称呼宫行川。

    宫行川的眼尾往下狠狠一压,眼底的关心散去,指缝间悄然落下大片烟灰。

    “你怎么来片场了?”时栖强撑着站在原地,勾起唇角,掸了掸被宫行川拂过的衣衫,“这里太乱了,岚姐怎么不拦着你?”

    被点名的何岚噎了一噎,恰巧看见Lily捧着两大包面巾纸飞奔而来,立刻露出了得救的神情。

    “何岚?”Lily诧异地停下脚步,继而像是想起什么,猛地望向片场,“卧槽……宫行川?!”

    “Lily姐,你快想想办法,栖和宫先生好像要吵起来了。”

    Lily一时没反应过来:“宫行川是不是后悔没把栖从办公室的窗户扔下去?”

    何岚满脸迷茫:“……?”

    “算了。”Lily回过神,先把何岚拽到身边,再轻蔑地量缩在何岚身后的顾兮,“这家伙是谁?”

    “他是……”

    “无所谓是谁,反正以后都不会再见面。”金牌经纪人Lily踩着恨天高,高傲地从顾兮面前走过。

    继而压低嗓音,暗搓搓地问:“宫先生不会让这个顾兮再出现在栖面前了吧?”

    搞不清楚状况的何岚可怜巴巴地点头。

    Lily瞬间神清气爽:“什么十八线糊比也敢碰瓷我家时栖,怎么不去照照镜子,看自己是什么德行?”

    何岚还想点什么,宫行川的声音突兀地断了她们的对话:“何岚,走了。”

    “走了?”何岚茫然地看着Lily,又偷偷量时栖,最后硬着头皮跑过去,“来了。”

    被留在原地的Lily实在想不明白宫行川此行的目的,只得回头去找时栖,却见他面色发白,身形不稳,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时栖!”

    顶着三十八度的高温,在片场连续穿了三个时的棉衣,时栖光荣中暑。

    他被红着眼睛的Lily开车送进了急诊室,心情颇佳地手机游戏。

    “我一定要发一百篇通稿,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们欺负你!”Lily精致的妆容花了,哭哭啼啼地等护士给时栖量体温。

    “安啦,”时栖把手机丢在枕头下,“不就是中暑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Lily搓着鼻子瞪他:“没什么?这可是中暑,会出人命的知不知道?!”

    继而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后槽牙磨得咯吱咯吱响:“算了,你先把衣服换了。”着,就要拽时栖的衣袖。

    时栖条件反射一躲,脸上的笑意淡下来。

    Lily只当他害羞:“姐姐比你大十二岁,什么没见过?”

    “Lily姐,你是什么都见过,可我要是真脱了,明天营销号就要写你潜规则我了。”时栖厚着脸皮瞎扯。

    Lily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气冲冲地踩着高跟鞋走了。

    时栖等经纪人离开,掀开被子,缓缓走到门边。他检查了门锁,环顾四周,没发现任何摄像头后,终于抿着唇将T恤衫掀开。

    时栖很白,白得近乎透明,仿佛透亮的瓷,但是他后背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狰狞伤疤。

    这块瓷被反复摔,到处都是裂痕。

    时栖面无表情地换上干净的病号服,将上衣衣摆仔仔细细地塞进了裤子。

    “Lily姐,这裤子好大。”时栖开门锁,没心没肺地晃腿。

    Lily只觉得辣眼睛,恨不能在时栖身上糊马赛克:“快滚进去,别被狗仔拍到。”

    “拍到的话也没什么,大不了上个热搜。”时栖跟着Lily回到病房,百无聊赖地在病床上滚了两圈,“至于热搜内容嘛……当红鲜肉被经纪人潜规则进了医院?”

    Lily无情地用枕头捂住了时栖的脸。

    “咳咳……我错了。”时栖憋得满面通红,蜷缩在床上抽抽。

    “别闹了。”Lily不耐烦地将枕头扔回去,往床边一坐,掏出口袋里的火机,娴熟地抛给他,“吧,你和宫行川到底怎么回事?”

    时栖接住了精致的火机,在机身上寻到了一抹口红印。

    “别把口红和火机放在一起。”时栖没抽烟,他示意Lily看墙上禁止吸烟的标志,“脏。”

    Lily嗤之以鼻。

    “我和宫行川……就像你看见的那样。”时栖枕着胳膊躺在病床上,慢吞吞地嘀咕,“网上不都他是我死去的丈夫的父亲吗?”

    “得了吧,谁不知道你在嫁给宫凯之前,一直和宫行川住在一起?”

    “住在一起就明我和他有一腿?”时栖反问。

    “换了别人,和宫行川躺一张床上纯聊天我都信,可是你……”Lily冷笑,“你绝对哭着求他操!”

    不怪Lily有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当初的时栖和宫行川好到了就差结婚这临门一脚。

    谁承想,他扭头就嫁给了宫凯,丝毫不拖泥带水地结束了这段感情。

    有人,他是为了钱;也有人,他爱的从来都是宫凯。

    “时栖,你到底是为了什么?”Lily神情复杂地望着他,眉宇间涌现出了丝丝疲倦,“其实你不必告诉我原因,我现在只在乎《偷香》这部戏的主演究竟是谁。”

    “剧组那边怎么?”

    “你中暑了,当然得停工。”Lily烦躁地拨弄着指甲,“但是主演……”

    时栖呢喃:“没所谓的。”

    “什么?”

    “我,没所谓。”时栖转头,定定地望着Lily。他长得好看,艳丽得颇具攻击性,不怪网友笑称他是男“狐狸精”。时栖专注地看着什么人的时候,眼神总显得很深情,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那只是假象。

    整个娱乐圈,找不到比时栖更薄情的人了。

    不薄情,他也不会抛弃宫行川。

    Lily愣住一瞬,抬腿踹病床:“和我也来这一套?”

    时栖连忙收敛情绪,讨好地眨眼:“Lily姐,其实演不演主角不重要,我热爱演戏,愿意为演戏奉献终身,哪怕是配角……”

    “滚!”Lily忍了又忍,还是暴走了。

    时栖的插科诨和嬉皮笑脸通常意味着他心里没有底。

    他不明白宫行川为什么要来片场,也不明白宫行川为什么还要叫他栖。

    他这么糟糕的一个人……

    “嗯?”Lily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了几下,“怪了,剧组刚刚在微博发了声明,因为演员变动加上高温天气,《偷香》的拍摄无限期延后。”

    “什么意思?”

    “意思是现在有新的资本介入。”Lily翻了个白眼,“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对你而言,终究是件好事。”

    “好事?未必吧……”时栖翻了个身,将半张脸埋在枕头里。

    “只要不是顾兮演方伊池,对你来就都是好事。”Lily头也不抬地继续翻微博,“哟,顾兮的团队怎么不继续买水军黑你了?”

    “不一定是他买的。”时栖对娱乐圈的下作手段了解得一清二楚,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里。

    他在想,会不会是宫行川出的手。

    不,不会的。

    时栖闭上眼睛,把那丝期待压在心底。

    宫行川的拒绝已经很明显了,他不想再失望一次。

    时栖因为中暑,在医院里消极怠工了三天。第四天,他终于被忍无可忍的Lily从病床上薅起来,拖进了剧组。

    《偷香》的拍摄只停了三天,整个剧组却经历了大换血。

    导演和投资方都换了人,主角方伊池的人选也回到了时栖的头上。

    Lily因此狂喜乱舞,破天荒允许时栖在自己面前抽烟。

    “谁投的资?”时栖将烟塞进嘴里,嗓音里压抑着自己都听不出的期待。

    “方权有限……你那副失望的表情是怎么回事?时栖,我跟你,方权可是家大公司,人家以前的业务都在海外,这次准备进军国内市场才看中了《偷香》,你可千万别掉链子。”

    时栖敷衍地点头:“是,我绝对一鸣惊人,争取拿个奥斯卡……”

    Lily一听他满嘴跑火车,就知道多无益,扭头去找新导演聊天了。

    时栖一个人进了更衣室。

    《偷香》里的主角方伊池,家境贫寒,生活清苦,唯一的收入来源是当服务生。他赚来的钱大部分换成了给妹妹治病的药,余下的,都买了旗袍。

    只有穿得好看,才能赚更多的钱。

    时栖在剧中穿的旗袍是影片的一大卖点,没被顶角以前,他拥有整整一屋子手工缝制的旗袍。

    但此时此刻,时栖在更衣室里竟然没看见一条旗袍。

    他皱了皱眉。

    “时栖?”Lily突然推门而入,“时栖,导演……薛导找你。”

    “找我?”时栖微微一怔,跟着Lily走出更衣室,“出了什么事?”

    Lily神情微妙,将剧本递给他,含糊其词:“新的投资方对原来的剧本有一些意见,所以擅自进行了修改。”

    这很正常,所有的投资方都会有自己的想法,时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紧接着,他的脸色变了。

    剧本里的方伊池不再是穿旗袍的服务生,他变成洗盘子的服务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