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是饿不是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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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夫人。”

    严氏一个激灵,抬起头,正是方才那个牙尖嘴利的娘子在话。

    她蹙起眉,一脸警惕地看着沈青青,眼眶下的乌青在阳光下很明显。

    “严九爷是海棠苑的主人,与夫人也算沾亲带故,平大哥可没道理欺瞒夫人。”沈青青眨了眨眼。

    严氏仍旧皱着眉。

    商贾贪图权势,世家贪图钱财,彼此各取所需,认个三百年前的远房亲戚也是常有的事——譬如那号称平江第一大的沈氏,不也因贪慕金银、还有和神机军师交好的名声,认下了相隔十万八千里的贡茶沈家作为宗亲吗?

    如今这严九的生意还用得上她娘家,这样来也不会纵着手下折辱自己,这趟顺风车倒是搭得。

    “多谢好意,老夫人病势不宜拖延,能否尽快送我们去镇子上?”严氏换上一张温婉和煦的面孔,“海棠苑帮了这个大忙,不薛家,就是严家,也有重谢的。”

    “送几位去镇上倒是无妨的。”平四和颜悦色,“只是……”

    严氏心头一跳,薛麟则眉头一拧。

    方才的好听,现在怎地又冒出来个“只是”?果然还是向着那伶牙俐齿的村姑,一道来消遣他们吧?

    “只是,老夫人恐怕并不是病。”沈青青道。

    啊?不是病?

    背着老夫人的仆妇一愣,不是病啊?那难不成是已经……死了?

    吓得几乎将背上的人摔下去。

    容娘在一旁扶了一把,点点头:“大夫人,这位娘子的不错,老夫人的确不是病。”

    严氏也一怔。

    容娘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既然她也这么,看来……确实不是病?

    “那老夫人这是怎么了?”严夫人哽咽道。

    这一回可不是装腔作势,而是真心实意地委屈——既然都知道不是病,怎地方才就没人?不会都是等到现在看她笑话的吧?

    容娘看了看沈青青。

    沈青青转头看铃。

    “诶?”铃被看得毛骨悚然,抱了抱手臂,“怎么了,青青?”

    “馋猫,你方才不是包了两块米饼吗?”沈青青笑着向她摊开手。

    “哦……是要那个呀。”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青青你眼睛真尖,这都被你发现了。”

    铃着,不情不愿地掏出一个蓝布包,米香味在空气里散开。

    仆役们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还有人肚子叫了起来,急忙不好意思地捂起肚子。

    “切,我还以为什么灵丹妙药呢。”严氏撇了撇嘴,声嘀咕。

    沈青青取出一个还带着热气的米饼,交给容娘。容娘接过,道了声谢,随后心掰碎,一点一点喂给老夫人。

    喂了半个米饼,容娘又接过平四带来的水,给老夫人喂了半瓢。

    “让我看看老人家。”沈青青举步上前。

    “你一个村姑,凭什么?”薛麟挡在沈青青和老夫人之间。

    严氏看看容娘,见她点头,喝止薛麟:“麟郎,让开,到母亲这儿来。”

    “母亲,您……”薛麟不服气,却也无可奈何。

    沈青青缓步上前,虽然薛麟还有周围的仆妇全都戒备地看着她,她依然面不改色。

    铃看看平四,平四也是一脸疑惑,不明白沈青青这么做的目的。

    老夫人衣着华丽,上面几乎没什么泥污和划痕,看来即便在艰难的处境中,严氏依然恭敬地侍奉着婆母。

    “娘子,我们老夫人曾跟随太老爷一起带兵,不是那等柔弱的官家娘子。”容娘低声道。

    严氏听了,面上有些挂不住。

    薛老夫人和太老爷都出身乡野,当年太老爷带兵在京西路与羌人大战,战死沙场,老夫人带领手下六路兵马北上反击,出其不意击溃正庆祝胜利的羌人大军,生擒羌人主帅,震惊南北。

    也正因有此气魄,老夫人才能带领一干走散的妇孺,从这茫茫天平山脉中走了出来。

    “嗯,我知道啊。”沈青青展颜一笑,“薛老太君北上抗击羌人的故事,旁人不知道,青青可是最清楚的呢。”

    “……你就是沈青青?”严氏挑眉。

    难怪带着一股江南女儿所没有戾气。

    是那个生于关外,长于关外,据还淌着一半羌人血的女孩子啊。

    “不错。”

    “你不是被你那舅舅好生养在闺阁里头么?怎地在这荒郊野外抛头露面,同村姑混在一道?”严氏还不曾听沈青青被舅母赶出沈家的事情。

    铃却以为严氏明知故问,撅起嘴“哼”了一声。

    严氏一头雾水,又不好跟孩子一般见识,站在一旁生闷气。

    薛老太君双目紧闭,面色唇色都作惨白,额角、鬓边俱是冷汗。

    “容娘,帮忙把老夫人侧过来一些。”沈青青道。

    “放下来。”容娘扶着薛老太君,向那背着薛老太君的仆妇道,“我来就好。”

    一老一少两人配合着让薛老太君侧躺过来,沈青青为薛老太君轻轻拍着胸背,容娘则用力掐人中和虎口。

    铃噗登噗登地眨着眼,不时对上薛麟疑惑且鄙夷的目光,狠狠瞪一眼。

    “这样真的有用?”铃不禁嘀咕。

    “有用的。”像木桩一样站在旁边的李运点点头。

    那边薛麟也悄悄问严氏:“母亲,老夫人这真不是旧病么?”

    “我也不知。”严氏皱眉,“但容娘是见多识广的老人家,总该没错的。”

    随着沈青青和容娘的安抚,薛老太君蹙着的眉头微微舒展,唇上也渐渐泛出淡红的颜色,随着喉间一声低哑的叹息,她悠悠睁开眼。

    “哎!真醒了!真醒了!”铃高兴得跳起来。

    “母亲,还真醒了。”薛麟也难掩惊喜。

    严氏拉起帕子拭泪:“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一众仆妇也欢呼起来,老夫人没事,他们回到府中总算不会被老爷怪罪了。

    薛老太君最先看到沈青青,痛苦的神色缓和下来,枯瘦的手握住女孩子柔软的手,带着几分疑惑与惊喜:“阿青?”

    “……”沈青青不语。

    “阿青啊,真是阿青。”薛老太君半撑起身子,转向容娘,“容娘,你看,这不是我们阿青么?这模样、这眼神、还有方才我隐约听见那声音、那语气,除了那孩子……还有谁?”

    “……”容娘也不话。

    薛老太君皱起眉,“你们怎么都不话?”

    沈青青笑了笑,将剩下的半块米饼递给薛老太君,柔声劝慰:“您老了,比不得十多年前,饿上几顿也撑得住。”

    “是啊,我老了。”薛老太君点头,“不比从前,原想着饿几顿算什么,不想这一回老脸都丢了,教儿孙们一场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