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戏本
沈青青放下针线,目光落在苏晴手上,蹙起黛眉,“那是……”
注意到沈青青神情改变,苏晴霎了霎眼,手就有些不知往哪里放才好,垂眸看着白色的封面,讷讷问道:“青青,这个我能看吗?”
“倒也不妨事的。”沈青青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苏晴见她神情古怪,心中担忧自己触了忌讳,但又忍不住好奇,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
平整的生宣上,写着纤细漂亮的字体,分明是很秀气的笔触,但一勾一顿,又似乎用了足以穿透纸背的力度。
苏晴忍不住触上墨迹,轻轻念出声:“瑶花词……赋江南雪?”
“〔旦〕大都好物不牢坚,彩云易散琉璃脆。”
“〔生〕霜摧桃李风折莲,真娘死时犹少年。”
“〔旦〕脂肤荑手不牢固,世间尤物难留连。”
“〔生〕难留连,易消歇。塞北花,江南雪。”
苏晴看得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文字?看起来仿佛是真娘墓上的碑铭。
沈青青站起身,拿起梳妆台前放的另一束笺,在桌上笼齐,交给苏晴,轻轻笑了笑,“晴姊姊,我写的戏本子好看吗?”
“戏本……?”苏晴惊讶地瞪大了眼,家中父母管教严,就算又各地往来的戏班子路过山村演出,她也不被准许出去看热闹,长了这么大,倒是头一回知道原来戏本是这样的。
“晴姊姊没有听过戏本子吗?”沈青青随手从书案下拿起一本,翻了几页,压低了声音,“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软糯的姑苏话,悠长的戏腔,因着沈青青刻意压低的声音,仿佛在石缝间幽咽滑过的冷泉水。
“青青什么都会啊……”苏晴眨了眨眼,心中暗暗想道,但优伶又不是个好的,女孩子们学什么不好,可不该学唱戏啊。
不过,她歪着头又细细咀嚼了一下方才的词句,只觉这戏本子里,竟也有文采不输于诗词的地方,心下暗暗吃惊。
“老太君年轻时学过戏,我看着好玩,就跟着她学了两句。”沈青青并不在意,只是笑道,“老太君总爱看些戏本子解闷,但那些古的又看腻了,我便给她写个新的来看看。”
苏晴垂下眼,双手握在膝头,不知道什么好。
“不过呢……头一回戏本,有些生疏,这才刚起了个头,没什么可看的。”沈青青将手中的笺子递给苏晴,“倒不如看序言。”
“序言……?”苏晴接过来往下看去,却是一大段的史料:
“史载:炎和元年,新帝即位,塞外羌人犯境,大军抵抗不利,连失七州,帝震怒,欲重罚。女弟桐庐公主不忍,抗声朝堂,帝大怒,责令公主亲至往塞外督军,公主负气趁夜离京出塞,帝悔,追不及。”
“……负气离京、怎会是负气离京?”苏晴喃喃,落在膝头的手不由自主攥了起来。
心中的疑惑浮现起来,桐庐公主竟然也会这样任性吗?
她舒口气,又看下去:“昔先帝在时,常赞幼女桐庐聪颖非常,谋士不及。桐庐公主既至塞上,年方二八,与军师颜晗绸缪定策,屡败北羌,复四州。羌人请和,求娶公主,以结两姓之好。晗奏表以闻,帝不允,晗假拟文书,矫旨许嫁公主于羌人,公主遂出塞。”
“假拟文书……?”这一回的惊讶再难掩盖,苏晴手一抖,笺子飘落下来,悠然落在了一旁。
毕竟谁能想到呢?所谓的公主出塞和亲,竟然是军师假拟文书矫旨发嫁,这、这真是太令人震惊了!
这根本就是欺君之罪,但为什么颜晗回到临安却没被怪罪,反而被封为“神机军师”呢?
苏晴咬着唇,定了定神,俯身捡起笺子,继续看下去:
“公主有美貌,羌人二子为夺公主弑父杀兄,晗于是带兵深入羌地,尽诛羌人,余者败走极北,经年不敢复至塞上。”
“然公主自幼娇养江南,不惯塞上风沙,许嫁之时已染病危笃,未及见中原之师,乃病终于塞外,战乱流离,尸骨失所,终不得归葬故土。”
一滴泪落在手背上,苏晴急忙悄悄擦去泪水,一抬头,恰好对上了沈青青幽深的目光。
“很令人惊讶的故事吧?”沈青青定定看她,随后探出身子,推开了梳妆台前的窗格。
窗外的一丛竹枝探进窗棂,随风一晃,在案上洒下几点尚未晒干的露水。
苏晴深深喘口气,心中压着的石头似乎松开了,故作淡然地道:“青青的故事编的就像真的一样呢。”
既然只是令人惊讶的故事,那么什么负气离京,什么矫旨发嫁,应该都是假的吧?
“不,当然是真的了。”沈青青笑了笑,一手支着下巴,仰头望向天空,“我在塞外的时候,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就是这样的啊。”
“颜晗带兵外出被羌人围困,公主单骑出城营救,容貌被羌人首领所见。羌人因而请求和亲退兵,圣上只这一个妹妹,爱如珍宝,自然不允,何况我们邾朝的将士又不是不过羌人。”
沈青青微阖着眼睛,毫无情绪地着。
现在,那些都是别人的故事了,而她的故事才刚写了个开头呢。
当时颜晗觉得,假意许了和亲,再趁羌人不备将其一举歼灭,才是最好,因此矫旨圣上准了和亲的旨意,连她和大将军仇秩都瞒了过去。
沈青青慢慢摇了摇头。
颜晗,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么?你满心里认定大军一定能够以最快速度攻破北羌,再救我回来……却不知人算不及天算,没有想到会在那一夜遇上了大风雪,我们就此失散。
苏晴皱起眉,依然不愿相信方才看到的那些,辩道:“可是,就算真的是这样的,那么等军师进京面圣,一切不都露馅了吗?圣上那么爱惜唯一的妹妹,若知道是军师矫旨发嫁才让妹妹枉死,岂不是……杀了军师也不够泄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