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细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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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扶南面色凝重,望着忠烈庙大殿里高高的椽子没话。

    薛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屋椽,心里略有些发毛。

    分属江南路的三司使左计于天平山下的忠烈庙投缳自尽,留下一封语气恳切,字字泣血的遗书,称自己罪孽深重,非死不足以谢罪。

    一时人人皆以为这位左计大人是在地方贪赃枉法,突然良心发现畏罪而死。查账之下,果然有些问题,但数目并没有大到让一位三司左计想不开的地步。

    圣上对此事很关注,因此调两浙路提刑司中的一名官员为江南东路刑狱公事,着重调查此事。

    这名自京中调来的提刑司官员,自然就是面前的方扶南了。

    按理,方扶南份内的不过是忠烈庙的案子,不该插手薛家的事情,但他不仅来了,还显得万分热心,或许是因为沈青青的缘故?

    “半月之前,苏州通判姜远山大人启程回到临安京复命,但在离开的当天就失去了消息,而且至今也没有到京中,恐怕已经遭遇不测。”方扶南已开始细前因后果,“消息传回江南路,宪司就着手调查。有许多人都看到,姜大人最后正是进了薛府,后来再没有看到他出来过,姜府的轿夫和厮们也证实了这一点。”

    沈青青霎了霎眼,尚未话,薛麟已指着方扶南道:“我告诉你,方扶南,我们薛家身正不怕影子斜,就算你们抄出个底朝天,姜大人也不会在薛府!”

    方扶南倒也不恼,只淡淡道:“我没有姜大人就被藏在薛府,或者就是薛家杀的,这只是我和秦大人都看到的事实。”

    “你……”薛麟一噎,什么都抵不过一句事实,可那个什么姜远山,他根本就没听过他和薛家有什么交情,“你们提刑司就是不讲理,看谁不顺眼就……”

    方扶南忍不住笑了:“薛郎君,若不讲理,下至各州通判,上至御史台、三司,都是很不讲道理的,我们提刑司、大理寺和刑部,好歹能清查案子还人公道,可比他们要好一些。”

    他着,不禁侧头看看沈青青,“在殿下面前这些,是下官失礼了。”

    “不必如此,就当我仍是原来模样。”沈青青摇头,一张脸如覆寒霜,“你不觉得奇怪吗?提刑司与宗室一同带人夜围薛府,是为了找到失踪的朝廷命官,但不论怎么,都于理不合。”

    “平王是外戚,并非宗室。”方扶南摇头,心中一动,“他与你不同。”

    沈青青一怔,北邾孝清帝膝下儿女寥寥,仅有的几位公主都是年幼早夭,因此孝清帝将身为吴越王郡主的她和当时长公主的女儿都接到宫中,养在膝下以慰寂寥,甚至嫔妃家中、朝臣家中的女孩儿也时常被唤进宫中。

    后来又是六年战事,但凡上阵杀敌者皆亲如手足,谁有时间去想什么宗室和外戚的区别?

    “我早过,提刑司是不讲理的地方。”薛麟依然愤愤。

    方扶南皱眉,这少年人真是不可教,语气不由有些不耐烦,“薛郎君,你就没有想过,平王和秦大人包围薛府,为的真是找到失踪的姜大人?”

    薛麟心里隐隐有些念头飘过去,知他的不差,但嘴上不肯认输,道:“你们不就是着这旗子么?少来这些弯弯绕绕的。”

    “不对……”沈青青面色更冷,抬步就往忠烈庙外走,“错了。根本不是找人,也不是寻凶手,而是兵器!”

    什么查案,找人,都是借口!

    “兵器?”薛麟下意识看看手中的红缨枪,锋利的刃口在月光下泛着寒芒,“我们家谁不习武,有几把兵器怎么了?”

    沈青青顿步,立在推开一线的门前,一字一句地道:“北邾有律,文官家中藏兵过千,是为有谋反之心,当举族收押,交有司裁断。”

    月光下,她的面容几乎冻结。

    北邾的律令,南邾未曾废除,因此这条律令至今依然生效。

    而作为行伍出身的薛家,家中兵器别过千,便是过万也不稀奇,这不是明摆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还能是什么?!

    “青青的不错。”方扶南点头,沉吟了一下,似乎在仔细衡量什么,末了赶上正在走出忠烈庙的沈青青,低声问,“你还记得在平江河边,我跟你过的话吗?”

    “什么?”沈青青抬眼。

    什么话一定要在现在?

    “你知不知道十年前你死后……”方扶南到这里一顿,回头望了一眼夜色中阴暗的屋椽。

    十年前桐庐公主一死,即便在十年后之后仍有无数人的死与她有关,死于忠烈庙中的三司左计只怕便是其中的一个冤魂。

    是这句话!

    沈青青猛地想起,难道方扶南是指,今日薛家亦是因为她的缘故?

    因为她的缘故吗……?是薛老太君知她死得蹊跷,上书要求重查旧事,被幕后之人察觉,因而有此一难?只怕定是这样。

    “如果、我置之不管,薛家会如何?”沈青青立在廊下不动,深深呼出口气。

    “薛府谋逆。”方扶南压低了声音,只他们两人能够听清,“薛老太君自戕,陛下念薛氏忠烈之后,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子孙贬为庶人,流放三千里,禠夺爵位。”

    “不可能!”沈青青倒退两步,“不可能的!薛家有先帝所赐丹书铁券,哪怕是谋逆的重罪同样赦免!”

    薛麟一头雾水,他们家有赦免死罪的丹书铁券,怎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青青?”方扶南拉住她,“你记错了,薛家何曾有过什么丹书铁券?”

    “我知道在哪里,我要去薛府。”沈青青甩脱他的手,提着裙子急匆匆跨过忠烈庙高高的门槛。

    方扶南快步赶上,“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去轻身涉险的!”

    “这轮不到你来管。”

    不管原本会如何,既然她回来了,就不会眼看着薛家倾覆。

    不想才走出门槛,身后被人一带,接着被一方丝帕捂住了口鼻。

    “方扶南!”沈青青又惊又怒,横肘去,却被他轻易避开,一动之下,只觉身体沉重,眼前也一阵发晕,这才惊觉帕上沾了迷药,“你竟敢……”

    “得罪了,殿下。”方扶南见她晕了过去,才撤去丝帕,将她抱起。

    错的地点,错的事,错的人,当这些错的东西相遇的时候,命运会不会发生惊人的改变?

    所以没有什么不敢的,为了扭转那些既定的事实,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还会做更多铤而走险的事情。

    “你……?”薛麟追上来,握紧了手中的红缨枪,满脸警惕,“你把她怎么了?”

    “只不过不希望她涉险去救薛家。”方扶南回头看向那惶惶的少年人,“你也不希望她出什么事情吧?薛家和她谁更重要,相信你心里掂量得清楚。”

    薛麟咬牙,薛家自然比不得一位“死而复生”的公主重要,但那都是他的家人啊,就叫他在明知有办法救他们的时候,眼睁睁看着他们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收押吗?

    薛麟看着方扶南的背影干瞪眼,真是混账!提刑司果然没一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