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鸡鸣
海棠苑的阶下,沈青青正牵着一匹快马,与严九爷交谈。
“阿青,太危险了。”严九爷拉住缰绳,显然在劝阻沈青青,“你多少年没有骑过马,好歹也该去换一身衣服。”
“平江城里俱是平坦大道,怕什么?”沈青青满不在乎,在所有人看来,她消失了整整十年,但在她来,从在风沙中沉睡过去再到睁开眼,也不过瞬息之间的事情。
这身子大病初愈,或许气力不济,却不至于将什么都忘了。
严九爷是个通达的,见她执意如此,也不再劝,只叫来几个灵巧的护卫,吩咐远远跟上。
还没来得及回头,身旁扬起尘埃,又一匹快马在嘶鸣声中冲上街道,却是薛麟追了出去。
“真是……”严九爷顿足,“不是让你们看好薛郎君,别叫他乱走的吗?”
“的们也拦不住啊。”左右忙赔笑,“再,是方大人令薛郎君回去闹一闹也好。”
方扶南走出来,点头道:“正是我令他们放松看守,纵薛郎君回去的。”
他还惦记着沈青青在忠烈庙过的话,薛家有赦免一切罪责的丹书铁券。沈青青大胆,却不莽撞,她既然能出这话,恐怕薛家的确是有的。
只是史书中没记过,薛家自己也不知道在何处,甚至授意为薛家罗织罪名的那人也不知道吧?又不定,此番授意搜索薛府,正是为了找到那枚丹书呢?他倒是很好奇,那东西会在何处。
既然沈青青要找东西的话,薛府自然越乱越好,因此放薛麟回去搅和一场,正是良策。
薛麟在平江城下追上了沈青青,离鸡鸣尚有片刻,城门未开。
沈青青伏在马背上,手中缰绳也不拉,一段鞭子还团在手中。
“你……”薛麟追近了,才发觉她侧身坐在马背上,忍不住呵斥,“你不要命了吗?!”
难怪方才恍惚听到严九爷危险,这何止是危险,简直是拿性命开玩笑!
沈青青起身,青色的斗篷向身后滑落,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仿佛刚从沉睡中醒来的白鹤,懒懒抬眼瞥了瞥他,“与你何干?”
能够用勇气做到的事情,何必动用心思去苦心谋划?再,薛府被围绝不是有人临时起意,而是谋划已久,薛家危在旦夕,怎容得拖延片刻?
“我们家的事,怎么与我无关?”薛麟比不得她伶牙俐齿,正找词句反驳她,那头城门缓缓开启。
沈青青将缰绳缠在手腕上,抖开手中的长鞭,一扬鞭,一阵风似的冲过刚开了一线的城门。
薛麟叹口气,急忙追上。
清的平江城被连绵的马蹄声惊醒,人们纷纷推窗查看,已在街道上的行人忙向两旁避让。
“这天还没亮呢,谁家的娘鱼在街上横冲直撞的?唉,如今这世道。”
“看,还没完,后头还有人呢,看起来仿佛是薛家的大郎君。”
正着,有几匹快马掠过街道,扬起一阵灰。
有人摸了摸下巴,“最后这个,穿官服的,像是新调来平江的方大人。”
少年进士,断案如神嘛,江南谁不知道?他刚来的那日,宪司门前被围得水泄不通,人人都想看看这位年轻的提刑官是什么模样呢。
“你们看,两位郎君追一个娘子,这不是在抢亲吗?”有好事者掇条长凳坐在檐下,“不如来赌一赌,后头还有人没有了。”
“子就知道胡。”年长者在他脑门上一敲,“昨夜里薛府被围了起来,只怕有什么事情,他们去的方向可不就是薛府。”
便有人恍然大悟地点头,薛家这是犯了事了,功臣之后不好做啊。
沈青青在薛府门前勒马。
薛府门外有数十个官兵把守,为首的是一个穿着绿色官服的青年。
身后,薛麟和方扶南一前一后地追了上来,急急下马。
“方大人,你总算来了。”秦林生忙下阶迎接,一边警惕地看了看纵马而来的少女,压低声道,“我劝过叔父,可他半句也听不进去。”
他自然听不进去,毕竟做成这件事,足以保他江南西路刑狱公事的位子上稳坐十余年不倒。方扶南在心中暗暗皱眉。
起来,除了这一回三司左计在忠烈庙自尽的案子惊动了从朝廷,被移交到他的手中来,之前其他相似的案子,应当都是秦玄海着手处理的?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脑海里飞快地掠过,但刚要细想,门外的守卫们一声惊呼,断了思绪。
秦林生一脸愕然地望着那少女纵马闯入薛府,转向方扶南,面色惴惴:“方大人,与您同来的那位娘子……?”
“不妨,是人证。”方扶南镇定自若地走进薛府大门。
人证?秦林生诧异地瞪大了眼,就算是人证,也没必要纵马闯进去吧?他方才还细细看过,那娘子确乎不是闯出府去的薛三娘,不想如今平江的娘子都这么剽悍。
薛麟见无人阻拦,急忙跟着方扶南跨进家门,生怕晚一步,被人认出来收押起来。虽然他坚信薛家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要让他被人看守起来不能随意走动,实在太难受。
沈青青手中拿着鞭子,灰马又驰得极快,路上无人敢挡,一路畅通无阻地驰进金萱堂。
秦玄海站在院内,抬头见有人驰进来,还以为是上面来了旨意,待看清是个女子后,不由皱眉。
“秦大人。”沈青青看看他,也凝起眉。
“菱娘子,是你,我记得在陆府见过你。”秦玄海想起来了,下元令海棠苑茶会,方扶南与沈家一位娘子联袂的斗茶的事早在提刑司传开了,原来就是她,“是子裁放你进来的?”
沈青青不再看他,语气倨傲,“我自己闯进来的,秦大人让开些,可不要被马足误伤。”
清的第一缕阳光正冲破云层,秦玄海只觉女孩子的面容在下粲然不可直视,下意识向一旁退开了几步。
沈青青见他退开,一点都不客气,立刻催马向前,灰马一提足,猛地踢开了金萱堂的大门。门板年久失修,一踢之下,四分五裂,溅起半人高的尘土。
门内的平王和薛老太君都讶然抬头看向倾塌的大门,然后看到了闯进金萱堂的少女。
侍立在阴影下的容娘踏出一步,看着少女的身影,双手颤抖,木木然不出话。
老太君过的,那位殿下若得举手之恩,将不惜倾性命相报。想不到她真的来了,而且如同帝子降临凡尘一般地耀目。
沈青青的目光落在佛龛下,暗格开启,里面是空的。
平王抬起头,饶有兴致地看着马上的少女,和声细气,仿佛温吞水:“你就是那个羌人的孩子,骢娘?果然是好身手。但薛府藏匿朝廷命官在先,又查得私造兵器、冲关拒捕,且窝藏蛮夷,委实罪不可赦。”
见沈青青正看着他,他拍了拍衣衫上溅到的碎木屑,又道:“娘子,你也莫要怨本王,本王不过依令行事。本王原本还约了人赏茶,又要失约,真是遗憾。”
沈青青目光与薛老太君交汇一瞬,薛老太君摇了摇头。
“昔巾帼将军薛氏抗击北羌有功,先帝曾赐丹书一券,但凡邾朝还在一日,赦薛氏合族大罪过,凡薛氏之人有司一律不得追捕。”
沈青青手中握着鞭子,看着平王缓缓道,“您听过这句话吗?”
“王爷。”方扶南绕开大门的残骸,走进堂中,“下官昨夜翻找了不少记载,先帝的确有过这样的法。”
秦玄海走进来,听到这句话皱了眉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