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谁的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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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棺验尸,你可真敢。”方扶南落下车帘,一脸肃然地看着沈青青,“你怎知道,秦玄海就不敢开棺?”

    沈青青倚着车壁,懒洋洋地睁开眼,轻轻嗤笑,“秦大人的胆子,怎会比我还大?”

    薛老太君骤然离世,谁都会生疑,但她料定了,秦玄海生疑的方向,与他们的算南辕北辙。

    他会认定薛老太君死的蹊跷,但不会想到——

    “这样的险着,也亏得你们敢做。”方扶南再次摇头。

    “不是‘我们’,在走进金萱堂之前,我可不知道。”沈青青垂下眼帘,清骤然接到消息,除了狐疑之外,她竟真的有几分相信仍是她棋输一着。

    直到看清被刻在砖石上的字,她才豁然醒悟薛老太君的用意。

    “是想仿照忠烈庙之案,来一个谢罪自尽吧?”方扶南拿起堆在一旁的卷宗,翻到忠烈庙一事,“薛家战功赫赫,不比那位倒霉的三司左计。薛老太君一死,圣上自然会善待薛家儿孙。”

    既然是谢罪而死,合了上面心意,自然也不会再追查。薛老太君原本的就是这个主意。

    不过被沈青青一搅,这事变得更简单——不过就是老人家猝亡,儿孙悲痛之下不愿接受事实,要求细查——这样任性的胡闹,提刑司每年都会遇到不少,谁也不会放在心上。

    当然,过十天半月,秦玄海或许会回过味来,觉得这事不对劲,不过那时候棺木早已下葬,死无对证。

    方扶南看着沈青青笑一笑:“我不介意帮薛家瞒这一回,不过你总得告诉我,我们姑苏的通判大人究竟往何处去了?否则,圣上那里如何交差?”

    “或许……”沈青青顺手拿起茶盏,舀起半勺茶叶,一点一点洒进去,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细雨飘扬。

    出了片刻神,她抬起眼,摇头:“这不是他的手段,怕是老太君与姜大人商议出来的,我也不能明白。”

    “他?”方扶南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空落的目光,趣道,“世人都,桐庐公主爱慕颜子陵,看来是真的。”

    “自是真的。”沈青青双手落在膝头,抬头直视着方扶南,“我喜欢颜晗,他也喜欢我,真情实意,有什么不能,有什么不敢?”

    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何惧世人评?

    “真是勇敢的女孩子,你和母亲不同。”方扶南摇头,看着茶汤随着行路的颠簸漾开一圈又一圈涟漪。

    “你母亲?”沈青青想起镯子,心中一动,“你母亲是玲娘?乐山姑姑的女儿?”

    方扶南笑笑,反问道,“你觉得这可能吗?”

    “你同我可不可能?”沈青青摇头,“对我来,这世上有什么不可能的?”

    她还在这里,就是最大的不可能。

    “也对,没什么事情不可能的。”方扶南冲她眨眨眼,“先同我讲讲她的事吧。”

    “玲娘啊……”沈青青无奈地笑道,“玲娘性子软弱,刚到北邾宫中时,她思念乐山姑姑,总背着人偷偷抹泪。至于我嘛,就不同了,那时候我已经将皇伯父书房里的鹦哥放走好几只了,而后他将笼子尽数藏到寝宫去了。”

    方扶南听着她顽皮的行径笑了笑,却知道并非如此简单。

    他的母亲虽然经历过战乱,却一直被保护得很好,从北都到桐城,外面的世界永远与她隔绝着,这世间的疾苦,她并不曾真实地看到。

    而沈青青却不同。

    百万军中,一骑而过,箭如星陨。

    十年后、二十年后,世人只记得桐庐公主与神机军师刻苦铭心的爱恋,却忘了她十岁出头便随军抗击北羌,忘了她曾在南邾朝堂与百官同列,言辞自若。

    吴越王的郡主,从不比当时战场上任何一名女将逊色,而是同她哥哥,也就是当今圣上一般耀目。

    可是,这件事现在竟然没有人记得了,只在史书不起眼的角落里,还留下一星半点的记载。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怪吓人的。”沈青青扬了扬眉,“对了,我拜托你查的那孩子——阿英,你可查到了什么眉目?”

    是陪她一起出了边关和亲的人,也是过去杀死了她的人。

    但不知为什么,想起来的时候没有恨意,只是觉得有些可笑。也不知是自己可笑,还是那孩子可笑,或是授意杀死她的人更可笑。

    “我正算告诉你……”方扶南看她一眼,却话题陡然一转,“你仍喜欢着颜晗?要不要改一改主意?现在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沈青青抿着唇没话。

    “我查过了,那侍婢的确是颜晗派遣的,并没有错。”方扶南着,看着她骤然攥紧茶盏的手,“你真不要改一改主意?”

    被喜欢的人背叛,这样的滋味应该不好受吧?

    沈青青只沉默了一瞬,随即放开茶盏,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接着问:“那么后来呢?”

    方扶南取出另一份卷宗,翻到最末一页,手指从一列字上滑过,“据所有追查到的消息,那唤作‘阿英’的婢子在大军攻破北羌的第二天清被发现在营外,与颜晗交谈了几句后,便趁人自尽了。”

    “自尽了……?”沈青青低头,喃喃道,“不可能吧?她像是……”

    干脆利落,像是受过训练的吧?不可能是颜晗能够差遣的人,反倒更像朝廷派来的。还要回去复命的人,怎么可能会自尽?

    “是什么?”方扶南见她,覆上她的手,“青青,当真一点都不难过吗?”

    “我不难过。”沈青青摇头,抽回手交叠着放在膝头,“何况,记在卷宗上的也未必就是对的。我相信颜晗,毋宁更相信我自己。”

    十年前,她不曾有一点犹疑,毅然策马出了玉关,现在也是一样的。她一直相信颜晗的为人,更相信自己未曾错看。

    方扶南看向她,见她眼神清澈,清清楚楚地道:

    “生死不过旦夕之间的事,我会等他亲自站在我面前,向我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