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二娘卸下门板，在院子里支起竹帘，抱出两床棉胎晾晒。

    她的目光不由溜向一旁，沈青青家的院子静悄悄的，木篱边新种的木槿花正盛放，微带些紫红的花瓣在边缘处几近透明，看得到清晰的脉络。

    初秋时节，木槿已不多了，但这几株开得尤为好。

    “啧，这妮子养花倒真是养得好。”范二娘摘了一朵木槿，正要细看，石头从堂屋里跑出来，眨巴着眼望着她。

    范二娘斜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棺材，先生叫你抄的书抄完了？我和你爹累死累活供你念书，可不是送你去干花铜板的！”

    “抄完了，抄完了。”石头涎着脸凑近，“娘，我听前儿那青姊姊给霜官儿做木槿花饼，闻起来可香了！娘也给我做嘛，好不好？”

    “可瞎吧你！花儿还能吃了不成？”范二娘瞪了儿子一眼，弯下腰用手指戳戳他脑门，“这脑袋瓜里就想着吃，去去去，接着念书去，娘还指望你考个好功名，让那起没眼色的人开开眼呢。”

    石头扁了嘴，没精采地钻进屋里。

    范二娘举起手里的花细看，嘀咕道：“这玩意儿还能吃？”

    不由自主就着花瓣咬上一口，只一股子淡淡的涩味，回味酸苦，真是难吃到叫人跳脚。

    “呸呸呸！我就知道沈青青这妮子，惯会骗人。”范二娘将花往地下一扔，瞥见路那头有人走来，愤愤钻进灶房煮饭去。

    师尹着一柄伞，遮去过于强烈的阳光，低声道：“殿……青娘子怎地住在这种地方？”

    “这儿很好啊。”沈青青笑着摇头，“比塞上大营已经好很多了，不是吗？”

    “话虽如此，但……”师尹欲言又止，虽此处清幽，但终究破蔽。

    沈青青挽住一茎长到竹篱外的茑萝，细心将它攀回去，末了轻声道：“……也不会多久了。”

    吴氏不是个傻的，这回弄出这么大的事情来，吴氏不会再任她住在外头。

    “崔明远的事，你应该也知道些吧？”见师尹一脸迷茫，沈青青补充道，“那个弄丢了押运的粮草的崔大人，就是他。”

    “竟是他？”师尹皱眉，“那位崔大人早就该死了。”

    沈青青笑了笑，“谁知道呢？我过去也想哥哥是不会饶他的。但现在看来，谁生谁死这些我们可不准。你回去将这话告诉方子裁，崔明远曾是漠北军中押运官，若他还想知道更多，烦他亲自来寻我。”

    “某记下了。”师尹点点头，“我们不清谁该死谁该活着，不过该死的人最后还是死了，该活着的人又回来了。师父没看到的公道，我会替他看着。”

    “你能这样想也很好。”沈青青牵起更多攀进死角的茑萝，一茎一茎放回竹篱上。

    “姊姊，我回来啦！”霜官儿放开沈老太君的手，推开篱门，扑到沈青青身边，“姊姊，你这几天都做什么去了？”

    “我能去做什么，不就是养养花卖卖花儿吗？”沈青青揉揉霜官儿头上的鬏，蹲下身扶着他的肩，“霜官儿，去整理一下你的物什，过几日就不住这儿了。”

    “可是我觉得这里很有趣啊。”霜官儿撅起嘴，“我不想回去了。”

    沈青青失笑：“你住在这儿衣食无忧，自然欢喜。”但真正的田居哪有这么逍遥自在。

    沈老太君拉起霜官儿手，“左右搬不远的，霜官儿想回来玩的时候，老太君带你来。”

    第二日清，路上车马辚辚，引得农户家的孩子们在路边一个个探出脑袋看热闹。

    两个装扮精致的管家娘子站在路尽头的篱门前，优雅地互相干瞪着，互不相让。

    “燕娘。”沈青青推开门，冲其中一个妇人点点头。

    “哎呀，我们三娘子今儿气色不错。”燕娘神情夸张地迎上去，恨不得嚷得半个村子的人都听到，“老爷和夫人想念姑娘，叫奴接姑娘回薛府住去呢。”

    “这是我们沈家的表姑娘，怎好劳烦薛府？”沈家来的人是凌氏，也不甘示弱地挤上去，挽住沈青青另一边胳膊，“再薛大郎君才封了侯爷，府中还需翻修一番，大动土木，住着诸多不便，姑娘，还是家去住好。”

    燕娘不答应，一把推开凌氏，“我们薛府大着呢，就算造楼阁，也屈不了姑娘！何况姑娘有孝在身，不老爷夫人想念，便是老太君也念着她呢。”

    凌氏皱眉，这燕娘是薛家大夫人严氏的陪嫁大丫头，果然也是个难缠的。不过，凌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吴家出来的人，也绝不是盏省油的灯，今儿沈青青她是务必要接回去的。

    范二娘扒着窗户口张望，“哟嗬，被从母舅家扫地出门儿的娘子，怎地又成香饽饽了，两户人家争着抢呢。”

    “薛家老太君过世前认了这位娘子作孙女儿，现如今薛家自然要来接人。”丈夫老林拄着个锄头坐门槛上，至于沈家，听被赶出门的表姑娘竟要被薛府接去住，自然也坐不住了。

    “嫂子们且不要争了。”沈青青待她们吵得够了，这才出声制止，“我和老太君商议过了，薛府每日都会去，不过并不住那儿。”

    凌氏闻言得意地向燕娘挑了挑眉，到底是沈家养大的娘鱼，还算清楚事理。

    “不过。”沈老太君拉着霜官儿推门出来，也不看凌氏，慢悠悠地道，“我同菱姐儿和霜官儿也好了，我们也不回宅子里头去。”

    “嘁。”燕娘笑出声来，幸灾乐祸地看看凌氏。

    凌氏心头一虚，“老太君，这是怎么？那……”

    霜官儿凑过来，了最让凌氏奔溃的一句话：“我们要住到先前那个田庄上去！”

    凌氏眼皮一跳，先前沈青青被吴氏送去了天平山下的田庄，几乎病死，这会儿提起要去那儿住，不是摆明了这事没完吗？

    “住田庄上也好。”燕娘睨了凌氏一眼，向沈青青矮身一礼，“大夫人吩咐奴跟着娘子一道照管娘子起居呢。”

    凌氏一口气噎在胸口，谁薛家大夫人严氏温婉贤惠的？这手段可不比自家夫人弱啊。薛家是照顾自家新认的女儿，就跟亲眷一般的，还能赶她走不成么？

    “也好。”沈青青点头，转向凌氏，“这院中物什不多，但养了不少花，搬去田庄还需等些时日。”

    “无妨，无妨。”凌氏扯扯僵硬的眉毛，脸上堆起笑，“大夫人一会儿就遣人上田庄给姑娘收拾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