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如意酥

A+A-

    暮色渐起,霜官儿一脸郁闷地坐在乌桕树下。

    燕娘端来一碗血糯粥,“霜官儿,怎么又不高兴了?”

    “姊姊好给我做如意酥吃,谁知道来了个不认识的哥哥,姊姊忙着同他话呢。”霜官儿哼哼,如意酥三天前落令了,要等开年四月初才有。

    “如意酥啊,我呢,姑娘怎么还买了一碗豆沙回来。”燕娘揉揉霜官儿头发,“你姊姊可疼你了,正给你做着呢。”

    面粉加水揉成的是面团,加上油揉成的就是油酥。

    沈青青将面团和油酥擀成两张圆圆的饼,叠在一起,不留一丝缝隙,再沿着一边细细密密地卷起。

    “连糕点都会做呢。”方扶南倚在窗边觑着她笑,“难道宫中御厨不够数,竟要你亲自下厨么?”

    “哎,还不是皇伯父……”沈青青将卷起的面团切成段,每一段再擀成一片圆圆的面饼,刷上厚厚的甜豆沙,“姑苏的点心就是麻烦嘛,每年都守着上市和落令的时候,晚一天就买不着了。北都和江南隔那么远,皇伯父爱吃茶,要配点心,但总吃不上当令的。”

    “所以父王送我去北都时,捎带了几个点心师傅一道去,谁知道他们到了北都也守着上市和落令的时候,不肯多做一天。”沈青青哭笑不得,“皇伯父还是吃不到想吃的点心,因此就软话央我去学,学了单做给他吃。”

    方扶南笑着摇头:“听你起那人,总和母亲的不同。”

    “我同皇伯父更亲近一些,玲娘性子弱,有些怕他,总爱躲着他。”沈青青把刷过豆沙的面皮自两边卷起,铺一层蛋液,撒上芝麻,“玲娘她在桐城过得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我原先并不知道母亲到底是什么人,只知道我自记事起,父亲就,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让着母亲。”方扶南着也觉有趣,“整个桐城方氏就宠着她一人,并不输于你受到的宠爱。”

    桐城方氏是书香世家,门中子弟个个进士,三代之内必有一位宰相。能得整个方氏宠爱包容,这一份幸运委实不。

    青女玲娘,一位是吴越王的郡主,一位是乐山帝姬的独女,当时被膝下无女的孝清帝养在宫中,受尽宠爱,莫金枝玉叶,便是天上的仙童也足以媲美,朝中谁不知晓?

    后来北羌攻破京城,索要数万两黄金,邾朝无力偿还,约定以妇女折价。羌人曾指名道姓索取两位金枝玉叶,一人便折为万两,当得两百位良家子。只是当时吴越郡主越青已于半年前回到江左,而另一位魏玲帝姬则在战乱中不知所踪,羌人最后一个也没得到。

    “等等。”沈青青猛地将面团一拍,“我记起一件事,当年北都被攻破前夕,我恍惚听闻皇伯父将玲娘暗中送出危城,一路护送她的,正是姜远山姜大人。”

    姜远山……

    方扶南蹙起眉,又是姜远山。

    还有死了的三司左计崔明远,沈青青,崔明远曾是漠北军中押运官,他负责押运的那一批粮草恰好在羌人大举进攻的当口上在风沙中丢失,致使大军败退,连失七城。崔明远被指为与北羌勾结,故意弄丢粮草,押解回京收押狱中,判秋后问斩。

    但可笑的是,桐庐公主随后奔赴漠北清查此事,最后和亲死在了塞外,在因她之死而得到大赦的那一批人中,崔明远不仅免了死罪,还在两年后领了一个少卿的闲职,一年前更是进到三司,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不过,崔明远最后又在忠烈庙里头投缳自尽,自己罪孽深重,不死不足以偿还,倒也稀奇。

    “方氏呢……后来遇上了什么?和薛家一样吗?”沈青青将一个个做好的点心放进铁丝筅子里,下锅滚一遍油。

    “炎和二十年,当时的方氏家主在平江任上时于忠烈庙投缳自尽,自言有罪,方氏其余族人,不论男女老幼妇孺,一律发配西北三危山。”和薛家不同的故事,但与崔明远离奇地相似,而崔明远这样的故事,在平江的卷宗上,已经发生了五回,那些人彻查到底都曾在漠北军中担任或大或的职务,而一查到此,大家也就心照不宣地了结了案子。

    与桐庐公主相关的事,从来极尽荣宠,但总没有任何人愿意深涉其中。

    他自问方氏未曾参与过漠北军一事,不知怎会在桐庐公主死后第二十个年头,依然难逃这诅咒一般的命运。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方扶南看着灶台前忙碌的女孩子,“整个邾朝依然在跟着你哥哥宠爱你,但许多人其实是在怕你,这是为什么?”

    揭开了这个为什么,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结束了?

    “我也不知道。”沈青青摇头,十年前从来没有人对她讳莫如深。

    过去将士们对她敬仰有之,好奇有之,保护有之,甚至颜晗一度讨厌她,但从来不曾有人怕她。这十年中,是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抵达三危山的那一夜,母亲与我了很多从来不曾起的东西,孝清帝、北都、羌人、三危山的风雪与地动……还有你。她最后将贴身藏好的玉镯交给我,我在风雪中带着钰哥儿走脱看守,闯入瑶花祠。押送的士兵发觉少了两人,追到瑶花祠外,竟直接纵火烧毁祠堂。我们不得已,只得从窗口跳入祠堂下的苇茎湖……”方扶南一顿,猛地抬起头。

    “烧毁……瑶花祠?”沈青青也听出了不对,怔怔看着他。

    现如今借来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有丝毫不敬的瑶花祠,在炎和二十年竟可以纵火焚烧?而且还是塞上那座供奉着桐庐公主生前衣冠,树立着颜晗亲手所塑像的祠堂。

    是她曾享有的荣宠不再,还是那个对她宠极了的人……即将不在了呢?甚至是,连越氏的江山都不存在了?!

    “太可怕了……”沈青青抬起头,眼眸微颤,不由惊呼,“哥哥!”

    二十多年的筹划,从炎和元年北羌犯边,甚至上溯到北邾的灭亡,为的竟是不动声色地夺取朝政吗?那可真是,太可怕了。

    方扶南面色肃然:“看来事情没有我们先前想的那样简单。”

    “姊姊!”霜官儿推开门跑了进来,吸吸鼻子,“如意酥是不是做好了?我闻到香味啦!”

    “对,做好了。”沈青青定了定神,拿起几块晾凉的酥饼递给霜官儿,“给老太君和燕娘送一点,不准吃独食,听见没?”

    “知道啦知道啦,霜官儿最听话了。”霜官儿捧着酥饼,蹦蹦跳跳地走了。

    沈青青取出一个食盒,装了六块如意酥,递给方扶南,“钰哥儿也像霜官儿这么大吧?孩子最喜欢吃这些甜的了,带些回去给他吃。”

    方扶南接过,刚要道谢,又听沈青青道,“六是顺,顺心,如意。”

    “嗯,顺心,如意。”方扶南点头,“我回去了。”

    “六日后,太君下葬的那日夜里,我要去送送老太君,你……”沈青青深深呼出口气,“如果你也要去的话,我会在忠烈庙外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