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沈青青将院子收拾妥当，留下薛家两个老仆看管，登上了沈家派来接人的车。

    凌氏带着一群丫鬟仆妇，面上不敢露出一丝不敬。

    沈老太君和沈青青也没有再给凌氏甩脸，神色平淡地向她点了点头，便上车了。

    只有霜官儿怀里抱着一只大鹅，撅起嘴瞪了凌氏一眼。

    凌氏自不和孩子计较什么，仍满面笑容招呼三人，亲自上前起车帘。

    经过霜官儿身边时，那大鹅突然一伸脖子，一口钳住了凌氏的裙角。

    凌氏吓得一怔，她半辈子在内宅里斗来斗去，行的是杀人不见血的法子，却不知道怎么对付凶猛的鹅。

    燕娘方才一直冷眼瞧着，这会儿忍不住“噗嗤”笑出来：“啊呀，沈家果然是富贵人家，连家里的管家娘子都不知道怎么捉鹅呢。”

    “霜官儿，不要闹你凌姨，去把鹅捉回来。”沈青青在车内轻声道。

    霜官儿满脸不乐意，蹭下车辕，看也不看凌氏一眼，抱起大鹅回到车上。

    凌氏扯扯裙边，给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范二娘倚着自家柴门，两眼发直盯着门前经过的车马。

    这精致的油壁车，天青绸的车幔，绉纱窗纱，四角挂着昂贵的琉璃风铃，碎碎地响。两匹没有杂色的好马拉车，二十辐的铜钉车轮稳稳轧过泥土——那让她一整个秋天都不痛快的娘子竟然这么风光地走了！

    油壁车后跟着一辆稍显老旧的车，但在庄户人家眼里也是了不得的物件，这里面躺的就是前些日子沈青青收留的宋氏。

    范二娘目露凶光，那个宋氏分明是谋杀了范三姑，不仅没有落下不是，反而攀上了沈青青这条大腿——总有一日要叫这两个贱人身败名裂。

    车才到村口就被铃为首的一群姑娘拦下了。

    燕娘跟了沈青青两日，知道这范姑娘跟沈青青是极好的，忙命人停下车。

    “青青，我们来送你。”铃站在车辕边笑，“我们的青青要回去做深宅里的娘子了，还理不理我们了啊？”

    “这是什么话？”沈青青挑起车帘，“我就在附近的沈家田庄上，你们随时都可以来寻我。”

    她转向凌氏，含笑问道：“凌姨，应当没什么不便当的吧？”

    “瞧姑娘的，这能有什么不便当的？”凌氏满脸都是笑，“这些娘鱼一个个都长得水灵灵的，我看了都欢喜。”

    铃一抖，扯了扯嘴角，这女人话可真是夸张到恶心。

    “铃，青青还等着要走，别光这些闲话，把东西给青青，话儿总有时候再的。”苏晴温和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凌氏循声望去，见是个文静灵秀的女孩，穿着一件藕荷色秋衫，底下系着一条淡黄色绵丝裙，头上簪一支亮银簪，耳朵上两个巧的金丁香，带着一股书卷气，与家里十七娘沈云心有些像，但没有沈云心那股子端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劲，看起来倒更可亲。

    凌氏心中不由一动，凑到沈青青耳边轻声问道，“姑娘，这位娘子是……？”

    “是村南苏家的女儿。”沈青青瞥了她一眼，心中掂量了一下，淡然道，“苏娘子家是耕读人家，女儿家也是知书识字的。”

    凌氏闹了个红脸，沈青青这妮子，竟都看出了她想为儿子娶亲的心思。

    只是她那宝贝儿子花大白时候躲懒，认不得几个字，想来是有些配不上这么个文静清秀的娘子。不过好容易见着个得了眼缘的，凌氏决定努力一下。

    苏晴可不知凌氏念头已转过好几遭，带着几个要好的女孩子走到车辕前，正要将一个花青色的棉布包袱放到车辕上，沈青青已俯身接了过去。

    “青青……”苏晴舒口气，笑了笑，“多谢你。”

    “是我要多谢你们才是啊。”沈青青取出一个荷包，递给苏晴，“这里有些玩意儿，算是我送给几位姊妹的别礼。”

    “青青你真是客气了。”铃高高抬起一条胳膊，用力摇手，“过几日得闲了，我们就去看你啊！”

    车马去得远了，铃才放下手。

    苏晴开荷包，里面满满的都是指头大的圆润珍珠。

    同来的女孩子们齐声惊呼，沈家出手果然阔绰。

    苏晴将珠子分给女孩，回头看了一眼沈家车马离开的方向。

    沈青青落魄时从容自在，今日沈家放下姿态来迎她回家，她依然一副淡淡的模样，半点不见得意，那种悠然自在是装不出来的，而是骨子里头透出来的不在意。

    书上的宠辱不惊，便是她的模样吧？苏晴痴痴地想着。

    沈家的田庄离白云村只两里路程，在天平山脚下的路上绕了不多时就到了。

    沈青青扶着沈老太君下车，沈老太君握紧她的手，指着庄子门外两株高大的银杏树，慢悠悠地道：“菱儿，当日老太君带着你从这儿出来的时候，这两株树的叶子还没落尽呢。”

    凌氏唇边的笑容一滞，庄子里迎出来的一个仆妇更是面色发白，抖成了筛子。

    沈老太君慢悠悠地转过头，在看到那仆妇时，浑浊的眼睛陡然凌厉起来，刀子般剜了那仆妇一眼。

    “老、老太君，青娘子……”仆妇强撑着行了礼，“还有郎君……”

    “行了，行了，林嫂子，你管着这么大一个庄子也不容易，且不要在这里口吃，先吩咐人摆好饭菜。”凌氏断了她磕磕绊绊的话，瞄了一眼监工一般站在一旁的燕娘，尽力保持着自然的笑容，“你看看，咱们还有薛家来的客人呢。”

    林月娥抹一把汗，逃命也似的走了。

    燕娘是做足了功课才来的，知道之前沈青青病重时就是住在这庄子上，如今沈老太君当着许多人的面给这仆妇下脸，多半这个林月娥原先怠慢了沈青青。

    是个针对的对象，燕娘心里暗暗点头，给自己定下了短期目标——取代林月娥在这庄子里的位置，给姑娘出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