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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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中深处,一群侍卫和官员跟在皇帝的身后, 全都屏住呼吸,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而皇帝手里的箭矢正对准了远处一只吃草的梅花鹿。

    这生得膘肥体壮的梅花鹿惬意的吃着草, 全然不觉即将到来的危险。突然一声惊叫, 燕秦还没有来得及把箭射出去,那叫声却惊动了树林里吃草的鹿,愣是让它一溜烟跑了。

    那么远的距离,便是他再射,十有八九也不成功。燕秦只好把箭收回来,懒得浪费一支箭。皇帝射中了猎物要夸, 射不中或者收手也要夸,跟在他身后的侍从出声赞美:“陛下宅心仁厚。”

    这话夸的, 他放走的又不是鹿,也不是什么怀孕了的母鹿, 一只公鹿而已,也是难为这些底下人, 夸不出来也要硬夸。

    虽然知道他们夸的很假, 但人都爱听好话, 想了些有的没的,燕秦因为丢失一头不份量猎物的沮丧倒是淡了许多。

    不那么沮丧不代表高兴, 比起先前的样子, 燕秦神色颇有几分冷淡。

    皇帝没吭声, 自然有人替他问出想要问的话, 围着皇帝的一个官员厉声呵斥那惊叫之人:“你方才瞎叫些什么。”

    燕秦看了眼被官员指着呵斥的人,总感觉是张生面孔,应当不是跟着他过来的这些人。

    那人露出十分惊惶的表情:“不是,是西边的树林那里,有位大人出了事!”

    先前呵斥的官员又:“是什么人出的事?”

    在西边的树林里猎的人多了去了,要是毛病也来叨扰皇帝,未免太没眼色。

    方才惊跑了鹿的人又道:“是先前拿了头筹的刘大人出了事情。”

    拿了头筹的人,燕秦这下子有了点印象。刘仲达,据是武状元出身,一个普通的校尉,平日里根本就接触不到什么王公贵族,更别是皇帝。

    若不是今日里他英勇拿下猎物,燕秦根本就不会记得这么个人。

    今年对燕秦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山溪都郡地动,落水失去记忆,和摄政王搅和在一块,如今个秋猎,为百姓祈福,鼓舞一下将士,又出了这样的差错,燕秦难免会多想一些。

    他也没有什么心思猎了,只问随侍的官员:“摄政王在何处?”

    那官员一愣:“也在西边方向。”

    “那就先去找摄政王。”

    他没有什么心思猎了,肯定也不能让摄政王接着,不然的话,这不就成了个铁定输了的局。

    担心寻过去的时候,燕于歌又蹿到别处去,燕秦让底下人的发了个信号弹,一路过去的时候,倒也挺顺利,没有从林子中突然蹿出来什么刺客,或者是凶兽。

    实际上也不可能有什么刺客,摄政王极其重视此次的狩猎,在燕秦没有来之前,就安排人把整座山全部搜寻一遍,完全不像往年那么敷衍,便是刺客想藏身,也藏不住。

    看到摄政王那张年轻俊美令人充满安全感的脸后,燕秦的心总算是安定了几分。

    他扬鞭上前,同摄政王起了那官员的事情:“王叔,方才猎场上……”等下,那官员出了什么事情来着,他看向先前惊叫,然后一路跟过来的人:“你方才,出事了,那刘仲达出了什么事?”

    那人抹了把额上冷汗:“是林子里突然射/出来一道冷箭,射中了刘大人的肚子。经查明,那冷箭并非林场提供。”

    燕秦猎的这皇家猎场,每一个将士和官员使用的武器都是特制的,包括每支箭羽。

    突然出来一支冷箭,还好死不死地射中了大燕的官员,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刚好是夺得头筹的那一个,这不是摆明了要吸引皇帝的注意力。

    燕秦看了眼摄政王,摄政王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低声道:“臣虽然爱拈酸吃醋,却也知道什么叫做分寸,这种事情,我是做不出来的。”

    燕秦也声:“孤信王叔。”他没有想怀疑摄政王,实际上,现在他最信任的,可能就是摄政王了。

    毕竟谁都有可能对付他,就摄政王不会是幕后黑手。

    “我就是想着王叔教孤看着安心,特地到王叔身边来。”

    皇帝的这句话显然极大的安抚了燕于歌,他脸上表情稍稍舒缓,但因着有官员遇刺,情态紧急,他也不至于笑出来,教人误会。

    摄政王问:“那刘仲达现在人呢?情况如何?”

    “太医已经赶过去了,正在拔箭呢,刘大人,恐是林中有埋伏,特地叫的来告知陛下。”

    先前这传话的人也是被燕秦身边的官员厉声一呵给唬到了,这会脑子清醒过来,总算是条理清楚地把话都给送到了。

    燕秦看那传话的人表情就很复杂了,这话,怎么不知道早,得亏他来的是摄政王这边。

    “既然出了差错,这狩猎便停了吧,先查清楚情况再。”

    森林外没有什么藏身之地,想要埋伏也不容易。

    燕秦提议:“王叔,不若去高台,那处视野开阔,居高临下,更容易看清楚贼人。”

    燕于歌点头,继而摇头:“高处虽好,处在刺客的眼中,却成了明晃晃的靶子。”

    他们处在明处,刺客却在暗处,若是站在最显眼的地方,怕是没有等到找到刺客,就先遇了刺。

    他让人肃清了山上,按理来不会出这个问题,但那一支从高处射/来的箭确实真实存在的,以防万一,他不能让燕秦冒这个险。

    最后夫夫两个一商量,选了个折中之法,两人和一部分将士处在高台后,一部分人上高台,俯瞰森林的情况。

    全副武装的士兵进入先前那刘仲达被冷箭射中的地方,搜寻每一寸土地,可以隐匿刺客的草丛,还有任何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但燕秦这边等了极其枯燥的一个时辰,都没有等来底下的士兵前来报告有半点异常的地方,那冷箭像是凭空生出来的一般,就是因为诡异,才更让人心慌。

    摄政王趁着没人发现,捏了捏皇帝的手,才发现燕秦虽然面上不显,手心却已经被大量的冷汗浸得濡湿一片。

    不是燕秦胆,主要是他确实经历过几回刺杀,虽然这辈子还未曾碰过,但上辈子留下的阴影不可能因为时间的流逝完全被磨灭,碰到这种事情,他难免比旁人更怕一些。

    燕于歌眼带几分忧心之色,握紧了皇帝的手:“陛下,这山上危险尚未排除殆尽,将士搜山,也不知天黑之前能否完成。不若就先禁了这秋猎,到山下行宫稍作歇息,你看如何?”

    感觉到手上传过来的,源源不断的属于摄政王的温度,燕秦那颗飘忽的心安定了几分,他的眼睫动了动,轻飘飘吐出一个字来:“可。”

    因为疑似有刺客出现,皇帝与摄政王以及众位大臣率先移步行宫。秋猎虽然重要,但皇帝安危更为重要,倒没有什么不识趣的言官跳出来一句皇帝应有英武之气之类的,毕竟他们也在这山上,谁知道刺客会不会冒出来,对着他们来个一箭穿心。

    等到燕秦缓过劲来,行宫里已经给皇帝上了晚膳,而且因为出了刺客的事情,对这些吃食的试毒环节比往日更严苛一些。面对一桌子的山珍海味,燕秦却没有什么胃口,只喝了几口素汤,便放下手中银筷。

    摄政王看他来时也没吃几口,用干净的筷子指了指几盘素菜:“这些都是清淡之物,陛下可尝尝看。”

    燕秦拒绝了摄政王的好意:“有劳王叔挂心了,只是孤没有什么胃口,实在是吃不下。王叔吃着吧,我看你就好了。”

    燕于歌没有勉强燕秦,也没停筷,他试图用自己吃得香的表情来唤回皇帝的些许食欲。

    他问身边伺候着的宫人:“去看看,外头可有什么消息?”

    他现在的感觉就和等待放榜的举子差不多,担心自己错过了消息,总想着要早一点知道情况。

    燕秦的话音刚落,殿外便响起羽林军的首领的声音:“臣卢成毅求见圣上。”

    燕秦表情放松些许,长舒一口气道:“宣。”

    穿着兵甲的羽林军首领踏入殿中,当然,在进殿之前,他被除去了身上所有可以远距离伤人的兵器。

    朝着皇帝行礼后,他恭恭敬敬地道:“陛下,经过羽林军的搜寻,在三处搜出了带有机关的冷箭,看树皮的痕迹,应是昨晚趁夜的时候,贼人偷上山放下的,还有几处猎兽的陷阱,观其破坏程度,当是附近猎户半年前布置。”

    皇家山林,一向是禁止他人狩猎的,就是为了能够把山野上的这些野兔子野鸡之类的 ,养得膘肥体壮,不然的话,皇家子弟,千辛万苦地猎到一只兔子,却是又瘦又差,岂不是失了乐趣。

    不过新帝登基,皇家子嗣单薄,一年到头,这林场也没有什么人来狩猎,守林人疏于看管,便有附近猎户为里谋生,大着胆子偷溜到山上来。

    燕秦这会也没有心思去计较猎户布置陷进的事情,这都是事情弄清楚了,一起要处置的事。

    “那三个带暗箭的机关呢,在哪?”

    “已经叫人拆除了,人在殿外,被拦住了。”

    “宣他进来。”

    捧着一堆破铜烂铁的人走了进来,燕秦贴身的宫人上前,取过那机关,双手高举,呈给皇帝。

    燕秦正算伸手去接,却被一旁的常笑挡了:“陛下,机关锋利,老奴来便好。”

    常笑从手中掏出锦帕,心翼翼地抱住那被拆毁的机关,连着几支箭羽,一同呈现到皇帝的面前。

    这机关是木头做的,而且还用了树皮裹在全身作伪装,又放在高处,利用大树繁茂的枝叶做遮挡,箭羽的箭头磨得十分的锋利,按理来,锃亮的箭头一下子就会让人发现,但这箭上抹了墨绿色的汁液,让亮晶晶的箭头一下子变得暗沉起来。

    燕秦命人唤了随行的太医来:“看看这箭头上,是什么东西?”

    太医向前,用干净的白色锦帕抹了把箭头,用上看诊时的望闻之术,粗粗的一字眉拧成了绳结:“回陛下,这是金钱白花蛇的胆汁,应当还混合了它的唾液。”

    金钱白花蛇,北方几乎看不到的一种蛇。因为毒性极强难以捕捉,它的价值非常的高昂,燕秦没遇到过这种蛇,但是有从那种游记话本中看到过,这蛇咬人一口,百步丧命。

    燕都虽然干燥,但前些时日下了一场大雨,大树的枝叶再繁茂,也不可能完全地遮挡风雨,这箭矢上的毒液能够残留到现在,更加明了这机关是新放上去的。

    燕秦看着那箭矢,眸光陡然暗沉几分,在皇帝身旁没有吭声的摄政王出声道:“那刘信达呢,他人现在何处,情况如何?”

    燕秦这会已经没有耐心等人从这边寻到刘信达处又回来给他报信了,他直接起身:“来人,替孤引路。”

    他看向摄政王:“王叔陪孤一同前去吧。”有摄政王在,他会安心许多。

    后者也跟着站了起来:“便是陛下不想让臣去,臣也是要跟着走这一遭的。”

    刘信达是直面那冷箭的人,也是唯一被伤到的人,虽然他地位不高,但牵扯上行刺大事,燕秦安排了好几个御医给他。

    燕秦一进屋子,几个御医纷纷跪下来向皇帝行礼,燕秦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眼睛却看到没有看这些人一眼,只看向那刘信达,对方脸色惨白,身上绑着雪白的绷带,伤口处渗透出来的血把白色的布给浸透了,但血迹是暗红色的,看着是鲜血干了的正常暗色,而不是中了毒呈现的乌黑。

    他看向御医:“他身上只有箭伤吗?”

    御医道:“不是,刘大人中了毒,蛇毒,好在臣带了清毒的药,又放掉大量毒血,救的及时,才保住了刘大人的性命。”

    话的御医指了指远处的盆:“那便是放出的毒血。”

    燕秦扫了一眼,果然是黑色的血,散发着一股子血液的腥臭味。

    他又看向刘信达,对方生得一副正派十足的长相,方正脸,一看就让人觉得宽厚老实,因为放血过多的缘故,唇色已经接近苍白,脸色也相当的难看。

    “刘卿好生养伤。”出来的时候,他又吩咐跟过来的羽林军首领:“多安排几个人手,看好他。”

    他的是看好,而不是保护他。

    幸运吧,三处机关,只发动了一处,唯一中箭的便是这刘信达,不幸吧,银环蛇是剧毒,要是救助的不及时,早就一命呜呼了,可刘信达虽然失血过多,却顺利地活了下来。

    燕秦对这人产生怀疑,是很正常的事情,可要对方自导自演,得亏御医带了清蛇毒的药物,万一御医没带,那对方不就一命呜呼。

    一般人,是不会随便拿自己的命去做赌注的,可刘信达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燕秦想不出对方的目的,但并没有因此消怀疑。

    待到回了行宫中为皇帝建造的寝殿,燕秦还在想刘信达的事情,一只温暖的手突然伸过来,握住燕秦的手:“陛下的手好凉。”

    往日里的时候,皇帝的手总是暖呼呼的,像个温暖的火炉,现在燕秦的手虽然同先前一样柔软,但冰冰凉凉的。

    虽然现在是深秋,但今儿个其实是个好天气,燕秦身上穿的也不少,手这么凉,主要还是因为心凉。

    燕秦缩了下手,却被摄政王握得更紧,干脆也就不抽回了,就任由摄政王握着,给他暖手。

    燕于歌身上传来的温度似乎把他的心也捂热了几分,燕秦沉默了许久,方:“王叔觉得,今儿个这事,是何方人所为?”

    他是皇帝,又不是银子,不可能让人人都喜欢,只是不喜欢他的人,一般也不会想着要谋害圣上。而且绝大多数人,仅凭着一腔孤勇,可能还没有近他的身,就被斩于羽林军的剑下。

    只有意图篡位,或者想要天下大乱,且地位不低之人,才敢做出此等有谋略行刺之事。

    燕于歌答:“陛下要臣回答这个问题,臣也不能妄言。”

    心怀谋反之心的,肯定不止一个,但没有一点证据,皇帝也不能因为怀疑,就随随便便地把那些人给抓起来入大牢。

    燕秦也知道这一点,他再度沉默下来,又听摄政王:“这金钱白花蛇,在北地极其罕见。”

    “孤知晓,燕都气候干燥,少山林,便是这狩猎的林场,也极其少见毒蛇。”

    “金钱白花蛇,山溪都郡就有。”

    “山溪都郡不是地处平原,少山么?”

    “少是少山,但也不少没有。山溪处南方,气候湿润,多雨,山不多,密林却是不好啊。”

    本来这毒蛇,就不是那种高山上的深林密处才能寻到的东西。

    燕秦其实不大想把事情往山溪都郡的百姓身上扯,他知道百姓的苦,也知道这些百姓是多么好满足的一群人。

    历来朝代更迭,除了外敌入侵之外,基本上是官逼民反,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无遮风挡雨的处所,被逼得没办法,才会揭竿而起。

    但他对山溪都郡这次的灾祸,可以是极其的重视。独孤柳先行,本来就保住了大部分的性命,而且他后头毫不吝惜银两,一大波一大波的粮食送过去,灾银也绝对不能是少数。

    在独孤柳出事之后,他又安排了人过去,都是些清高的硬骨头,到现在,他都一直没断了和那边的联系。

    到如今,山溪都郡地动灾后重建完成了七七八八,虽然要一下子过上先前的日子没有那么容易,但绝大多数灾民都已经顺利安顿下来。

    绝大多数平民百姓所求没那么高,不过图个温饱,有安身立命之处。即便有心人想要煽动,灾民们得到了自己的想要的,也不肯豁出命去图那点虚无的富贵。

    燕秦不是那种默默付出的性格,自然也是要灾民念着他的好的,特地安排了翰林院的几个撰修,写了几篇歌颂皇帝的文章,又写了几篇檄文,征讨在背后鼓吹灾民的贼人。

    臣子们的文章写得好,但过于文绉绉了些,文坛里的那些个文人念了兴许会道一声好,但老百姓听了,可能只会觉得满头雾水,根本不明白写了些什么。

    燕秦把文章拿了去给南国先生,这一年来,在燕秦暗地里的扶持下,南国先生已经把的一个书坊发展的有模有样。

    毕竟先前经过摄政王的一番敲,燕都的绝大多数书坊都不敢上那些“不正经”的话本,但南国先生有皇帝做后盾,官府自然不可能拿他开刀。

    当然了,书坊是正经书坊,虽然十分鼓励手下的笔者勇敢创作,乱七八糟的淫/秽之物,他们却是拒绝的。

    因为话本多,话本改成的折子戏传唱度广,而且有些话本还时不时地黑一下某些当权者,俨然和百姓站在一处,一般人,根本不会想到这书坊后头站着的是皇帝,对书坊在话本里“揭露”的一些事情,也相当的深信不疑。

    这一次,燕秦就让书坊的人把他“预言”到地动,拯救山溪都郡百姓的事情,编一编,也不直接的点名,就写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皇帝的角色。然后带上此次的山溪都郡之事,把皇帝吹得是真龙下凡,天命之子。

    而反派的角色,自然是那被抄了家的萧家,卖国贼,敌国的暗探,都是极其能够戳中老百姓的点。

    山溪都郡的人百姓,虽然买不起话本做消遣,但总是有好心的“文人”,走南闯北的“侠客”,到处搭台子的草台戏班子,会在无意之中把这些故事传唱过去。

    燕秦掐指一算,他安排的那些人,应当也在山溪都郡处待了不短的时间,加上官府助力,不可能会有正常的百姓还对他这个皇帝怀着什么深仇大恨才是。

    他摇了摇头:“孤想不出来,谁会一直盯着山溪都郡?”

    摄政王又:“并不是山溪都郡而已,陛下好生想想,山溪都郡更远些的地方,还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

    燕秦在脑海中绘制了一张大燕的版图,他眼睛一亮:“王叔的意思是,迦南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