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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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轻舟的纳戒在数月之前,被计燃不慎碎, 衣裳、符纸丹药等全部家当散落一地。

    计燃当时心中甚是惴惴不安, 唯恐惹得师父不高兴,后来见林轻舟并不介怀, 便去仙市挑了一个精美的储物锦囊, 以作补偿。

    林轻舟待在此地一年有余,家当却没添置多少,多数是书籍剑谱。

    为了以后与人过招, 不暴露门派,一年里他钻研不少剑谱, 融会贯通, 取此之长,补彼之短, 甚至创新了一些招式。

    除了书籍剑谱外,还有一些花哨不中用的玩意儿,多数都是计燃断断续续送的。

    现下,又要跑路走人,除了带一些特别中意的书籍,其他东西无甚实用,不带也罢。

    收拾好细软, 一一放进储物锦囊中, 他算去向计燃道个别, 毕竟师徒一场。

    不过, 计燃呢?

    林轻舟皱眉闭眼, 一拍脑门,猛地记起一桩事。

    完犊子,刚才他只顾自己逃跑,把蠢徒弟落在暗市中了。

    难怪一直觉得有何事未完成。

    想及此,他急忙朝外走去。

    不过,现在折返回暗市,会不会又与寒祁等人迎面撞上?

    林轻舟站在房前石阶上,脚步顿住,有点犹豫。

    寒祁与闻棠忙于争锋相对,应该不会注意到计燃吧?

    再者,蠢徒弟虽然资质奇差,但也不是白痴,转身不见自己,当会自己原路返回。

    林轻舟如此安慰自己,从锦囊中拿出一页符纸,一手指尖掐诀,一手以灵为墨,在悬在半空的符书上撰写告别之言。

    刚写完符书,他掐诀正要将符书送往计燃房间内。

    却见那端,花园绿藤蔓延的垂花拱门处,一道熟悉的人影拐了进来。

    是计燃回来了。

    如此甚好,省了一桩事。

    林轻舟望见他时,他也抬眼朝林轻舟望了过来,一眼扫见林轻舟手中的一页纸。

    瞬时,他难得的思维敏锐,察觉到别离的意味,眉眼露出一丝凝重。

    林轻舟见状,心底有点发虚,暗市为法外之地,龙蛇混杂,危机四伏,他方才只顾逃遁,完全将计燃抛之脑后,确实是他不够仗义。

    计燃面上不大高兴,也是合情合理的。

    他轻咳一声,遥遥朝他道,“徒弟,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计燃穿过葱茏枝叶荫照的青石径,不苟言笑地走至他的跟前,不答反问,口吻滞重,“师父,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林轻舟心里一个咯噔,蠢徒弟不大对劲,难道是知道了什么,“之前我确实有所保留,但是,我绝非故意欺瞒,此事来话长。”

    一般“来话长”的事,常人听见都会及时住,不会再多过问。

    但是,计燃脑回路不比常人。

    “没事,我今日时间很多,师父尽管来,我听着。”计燃着话,伸出一手,将他往园中的水榭处招呼。

    两人在水榭处落座。

    春日渐远,暑气将至。水榭雕花镂空的栏杆外,亭亭翠盖,迎风摇曳。

    雨后初晴的空气格外清新,日光照在池水绉纱似的波纹上,折射出粼粼波光,在林轻舟天青色的袖子上,明明灭灭的,平添几分缥缈之感。

    “那两个人,我确实认识。其实,我对他们有所亏欠。”林轻舟轻叹一口,缓缓道。

    “师父,我就知道是这样,人家追债都追了一年多,急的眼睛都红了,”计燃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师父,你吧,你欠了人家多少钱,我替你还。”

    林轻舟怔愣住,蠢徒弟的脑回路果然异于常人。不过,意思也所差无几。

    “这笔债不是一般债,只能师父自己来解决,他人无法插手。”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应答道。

    计燃语重心长:“师父,既如此,那便好好设法处理才是。一味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老气横秋的样子,与他平时欢脱不羁的气质很是不符。

    不过,一语惊醒林轻舟。

    现在纵然他动身前往别处,寒祁与闻棠不定亦会紧追不舍,虽然这种想法显得自己自恋,但难保不是如此,还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在此地就让他们死了这条心。

    况且,为什么他要逃跑,他现在是覃昼,又不是林轻舟,咬紧牙关死不认便是。

    直接跑路适得其反,显得他做贼心虚。

    心头主意定,不用仓皇跑路,林轻舟脸上浮起笑意。

    其实,他潜意识里也是不愿意离开的。

    既然可以拥有平定安逸的生活,有谁会情愿行迹不定,餐风露宿呢?

    蠢徒弟虽然平时修行非常不上道,但是关键时刻,还是有点作用的。

    “对了,蠢不,徒弟,方才在暗市中师父情急之下,有所疏忽你后来没遇上什么事吧?”林轻舟担心有人为难他。

    计燃有点不好意思:“屋顶瓦砾四飞时,我不慎被砸昏,醒过来时,整条街已没有几个人影,遍地断壁残垣,我见你不在,便径自回来了。”

    林轻舟有点诧异,“就这样?”

    计燃语气颇为不满,“师父,你一声不吭丢下我在龙潭虎穴,你还希望我遇上什么不好的事情?”

    林轻舟面上讪讪,此事确实是他的不对,摸摸鼻子道,“龙潭虎穴不至于。”

    计燃越想越气,脸皱成一团,“师父,你一点都不在乎我。”

    哟嚯,蠢徒弟得寸进尺,开始蹬鼻子上脸了。

    林轻舟嘴角扬起一丝微笑,浅淡得像池面漾起的一丝水波:

    “为了表示我对你的在意,今日我决定给你布置课外作业,一天之内学会画之前我教的所有符咒,没画完,不准吃晚饭。”

    计燃一脸痛不欲生,“师父,我忽然觉得你已经对我足够疼爱,课外作业还是不要了吧。”

    林轻舟笑着起身,朝外走去,“不够不够,否则,你怎么能感受我对你的如山关切。”

    “可是,师父我快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计燃偷瞄林轻舟,声抱怨道。

    “有压力才有动力,为师对你寄予厚望,相信你一定可以的。”林轻舟头也不回,自顾朝书房的方向而去。

    计燃见抗争无效,只好屈从。

    师徒二人常在水榭中看书传授,桌上放置着现成的笔墨纸砚。

    他铺平宣纸,随手提笔蘸墨,方要下笔,不禁又抬头朝渐行渐远的那道天青色背影望去。

    脸颊上方才的哭丧表情,逐渐在脸上消失殆尽,继而眉间轻皱,变成一丝丝的凝重。

    那两个在暗市中兵戎相见的人,怎可能是追着讨债那么简单。

    明眼人一望便知,那两人都对师父情谊深厚,甚至乎争风吃醋,大出手。

    不过,既然师父羞于启齿,顾左右而言他,那他便装作不知,装傻充愣给他一个台阶下。

    先把人留住再,省得到时跑了,天大地大难以再寻见。

    不过,师父啊师父,你如此仙风道骨的一个人,看不出来竟然惹下了这么多桃花债。

    并且无论哪个看起来都凶神恶煞,不大好处理啊。

    阴阳镜没能拿到手。

    此次暗市之行,不仅空手而归,还与最不想重逢的人相见。

    林轻舟暗叹一句造化弄人,端坐在计燃书房内,继续翻阅手中古书,看看是否有什么宝器,可以替代阴阳镜。

    这些古书都是先前计燃怕林轻舟在府上待得无聊,从暗市采购的。一部分是按着林轻舟给的书单,但大多是照着店铺老板推荐。

    计燃的书房,原本有三面书架,放着政史商地等。林轻舟到此地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书房内变成竖起五座书架,其中有两座是放着各类道法书籍,五花八门,林林总总,内容涵盖范围极广。

    日光渐渐西移,透过洞开的窗户,照到翻开的书页上,像伸着伶仃细脚般,翻夜晚的墨台,徐徐将一切染上浓黑暮色。

    坐在此地翻看一下午,林轻舟揉揉酸痛的眼,指尖掐诀,烛台上豁地燃起一点豆灯。

    光线昏暗的书房,浸在橘黄的光芒里,变得亮堂起来。

    高高的一摞书堆积在书桌上,他花了一下午翻看研究,没有什么新发现。

    这些书已无参考价值,他抱起几本书,一本本地塞回书架上。

    两大架书,多不多,少不少。他为了便于查找,自己编号,在书封的侧边贴了标签。

    手中的书,刚好有一本在书架顶端,取书时搬了凳子才够着。

    此刻,书房中的凳子不知被哪个仆从挪去别处,他只得踮起脚,高举手臂,死命地往上够。

    够了半天,手臂酸痛都没能够着。

    他落下脚后跟,身体原本紧贴书架,此刻不得不后退一步。

    蓦地,后背抵上一片结实胸膛,与此同时,一只手从身后伸出,取过他手里的书,抬高手臂,将书塞到它要去的位置。

    林轻舟诧异,计燃什么时候起竟然比他还高。

    他转身一望,寒祁逆光的轮廓,猝不及防落入眼中,登时他整个人都笼罩在寒祁投下的阴影里。

    这么一个惊吓,手中的书一时没拿稳,哗啦一声落了满地。

    他整个人情不自禁后退一步,后背顿时抵上书架。

    寒祁是敛住声息进来的,他竟然完全没有察觉一丝一毫。

    寒祁是怎么找到此地的?

    他逃之夭夭的时候,明明寒祁还在与闻棠过招,两人得如火如荼。

    从暗市出来,一路上他也未看见后面有人跟踪。

    对了,那时蠢徒弟还在暗市。

    完蛋,准是蠢徒弟这货醒来后,直接充当了一回人形gs,直接帮寒祁义务导航了。

    对于这种开门揖盗的行为,林轻舟表示深深的鄙视。

    “为什么要这么做?”

    寒祁沉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听起来很平静,像隐藏汹涌暗流的海面。

    寒祁问的是,他为何要假装不认识,抑或是为什么策划这么一场假死逃脱的戏码。

    纵然脑海中思绪纷杂,林轻舟还是瞬时稳住心神,戏精分分钟上身。

    “我表示听不懂你在什么。”林轻舟皱眉,极力扭曲事实道。

    “你知不知道我这一年多怎么过来的我没有一刻不在想你。”寒祁像听不懂他的话,执拗的坚持林轻舟就是他要找的人。

    幽深如潭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林轻舟。

    纵然寒祁的面庞背光看不清,林轻舟仿佛仍能感受到视线中带着的情绪,如冰冷冽,又如火炙热。

    “与我无关。”

    林轻舟别开脸,不看他的眼睛。

    “我是不是哪里做错,惹你不高兴了,所以你要这样惩罚我”

    寒祁蓦地伸手握住林轻舟的双肩,垂下往日高傲的头颅,低声下气地问。

    “对,你是做错了,你真的是认错人了。”

    林轻舟心若磐石,无动于衷,下意识要挣脱肩膀上的钳制,但却不能撼动丝毫。

    “你是不是介意我与殷昔白才这样,我发誓我跟他真的清清白白。”寒祁甚至开始为林轻舟找理由。

    他的声调仍是低低的,但是收紧的双手却暴露了激动的情绪。

    若非他的脸庞逆光,林轻舟此时可以看到他的眸中一抹暗红一闪而逝。

    “殷昔白是谁?没听过。”林轻舟的声音轻飘飘的。

    “你别这样好吗,请柬送给他后,他确实到鹤鸣九皋找过我,我与他草草了几句话,便去断琴城找你。”

    “你若是介意,我以后少与他往来便是。跟我回去好吗?”寒祁的语气不自觉带上些微哀求。

    跟他回清虚剑宗,那是不可能的。

    “我并非你要找的人,实不相瞒,我有自己的未婚夫,我们琴瑟和鸣,情投意合,不日将要大婚。”

    林轻舟冷然出声,信口开河不眨眼。

    只是,他自己都未意识到,为什么他脱口而出的是“未婚夫”,而不是“未婚妻”。

    “这世间能与你成亲的,只有我。”寒祁的声音蓦地变得僵冷。

    恰在此时,书房的门被推开。

    计燃手中拿着一叠宣纸,走了进来,望见眼前景象,目瞪口呆。

    这端,林轻舟就坡下驴,毫不犹豫地扬手一指,“他就是我的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