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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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轻舟脚底一个悬空, 下意识伸手攥住了戚函的衣襟。

    他想着, 戚函大概是粗线条的莽撞性子,误解了他的意思。

    他连忙出声道:“我也不用抱, 我自己走就可以。”

    戚函迈步朝前走, “你走太慢了。”

    被人这样抱着走路,林轻舟感到非常怪异, “不如,你还是背我吧。”

    戚函不为所动, 有理有据道, “你的腿受伤了,背你我的手会勒到你的伤口。”

    林轻舟想想好像确实如此, 又提议道,“那我就趴在你的背上,你别用手勾住我的腿就行了。”

    戚函踩断一截雪地里的枯枝, 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想也不想便反驳,“那样我就会被你的手勒断气。”

    林轻舟忍俊不禁,苦中作乐地嘴角微弯。

    戚函垂首深深地望他一眼,没有再话, 脚下步伐加快。

    “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林轻舟突然开口问。

    戚函时常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尤其是当戚函望着他的时候,那种眼神好像在哪里见过。

    戚函似不欲多谈:“没。”

    林轻舟心中疑惑并未消除, 但也只好按下。

    这时, 他猛然间注意到, 戚函身上穿的这外衫与他方才穿的不是同一件。大抵是不慎被树枝划破,所以换了一件吧。

    林轻舟没有深究。

    走了约摸半盏茶功夫,洁白积雪上留下一长串脚印,戚函的步子没有变慢,但是气息开始微喘。

    怀中的林轻舟很快便察觉出来。

    “你累不累?要不我还是下来自己走吧。”林轻舟有点担忧。

    “我没事。”戚函状若无事,但是有点吃力的语调出卖了他。

    林轻舟哪会听不出来,坚持要下来,戚函抱着他的手臂却丝毫不松动。

    “你脸色不大好,我还是自己走吧。”林轻舟看他额头上都沁出了一层薄汗。

    “别乱动,快到了。”戚函一副不容商量的语气,配上带着点凶悍刀疤的脸。

    林轻舟没吭声了。

    戚函生怕惹得他不高兴,放柔语气道,“我真的没事,你别乱动弄疼了伤口。”

    林轻舟若有所思,轻轻颔首。

    又走了一会儿,在点缀着星星点点积雪的峭壁下,找到了那处山洞。

    戚函抱着林轻舟走进山洞。

    洞口宽敞,加上雪光折射进洞室内,山洞内不算太昏暗。

    山洞内有一些枯草与断枝,戚函将林轻舟放在枯草堆上后,从袖中取出火折子,生起火来。

    随后,他立时从袖中取出个药瓶子,蹲在林轻舟身前,“有点疼,你忍忍。”

    林轻舟点头,“谢谢。”

    话音落下,戚函解开先前在他腿上点的穴位,动作心翼翼地撕破他大腿处的裤子。

    但纵然如此,林轻舟还是忍不住闷哼一声。

    闻声,戚函手中动作一顿,眼露忧色,抬头望着他。

    林轻舟:“我没事。”

    随后,戚函再继续手中动作,以干净的绸布为他擦了擦伤口四周的血污。

    鲜血淋漓的大腿上四个血洞依稀可辨。

    戚函面皮紧绷,嘴巴抿了抿。

    他手握成拳,手腕搁在林轻舟的嘴巴前,“咬着。”

    林轻舟微愣,立时反应过来,连连摇头,“不用,我可以。”

    戚函眉头有隐忧,微皱,“疼的话,你可以喊出来。”

    粗犷的面庞似乎并不适合这样细腻温柔的表情,所以看起来有点怪异。

    林轻舟心中发笑。

    但下一秒他便笑不出来了。

    药瓶中的药粉倾倒在伤患处,瞬间如被烈火灼烧般疼痛,火烧烬处,有数不尽的利针没入皮肉之中,紧接着又如有万千虫顺着每一丝脉络蚕食入体,奇痛无比。

    靠靠靠,伤口上正升腾出一阵阵的白烟。

    是不是快八分熟了?

    剧痛之下,林轻舟疼得倒抽冷气,灵魂几要出窍,弓着腰伸出双手想去抓自己受伤的腿,双手被戚函牢牢攥住。

    “伤口在愈合,不能抓——哼。”

    戚函的话声戛然而止,轻轻地闷哼一声,是林轻舟用力地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

    疼痛难当,生理性的泪水从林轻舟的眼眶溢出,滑落而下。

    戚函微微侧头,眼露心疼之色。

    他空出一手,轻轻拍着林轻舟的后背,温声安抚,“快好了,再忍忍。”

    疼痛仿佛极为漫长,林轻舟咬在戚函肩头的力道一刻也未松懈,渐渐口中尝到血腥的味道。

    戚函仿佛没有察觉到丝毫痛感一般,不仅未出言苛责,而且手中轻拍后背安抚的动作一直没有停。

    疼痛如抽丝般远去,林轻舟齿间的力道才缓缓松开。

    “好点了吗?”戚函问。

    林轻舟点头,以额头抵住他的肩膀,闭眼忍受着。

    两人之间静默着。

    待痛感远去得七七八八,口中浓重的血腥味道开始变得清晰,林轻舟有点不好意思,头离开戚函的肩膀,坐直身子:

    “对不住了,刚才失态了,你的肩膀要不要上药?”

    戚函松开他的手腕,“没事我不疼,你的伤口应该已经好了。”

    林轻舟低头望去,果真如此。

    大腿上除了还有一些残留的血污,已经看不到一丝血肉模糊的影子。那四个骇人的血洞,仿佛从未出现过。

    “你的药真厉害,这么深的伤口竟然能这么快就完全愈合。”林轻舟微微扯开破洞的裤子,擦干净血污,露出一截白花花的大腿,朝戚函示意道。

    戚函朝他大腿处极快地瞥了一眼,不敢再看。

    他别开脸,从袖中取了一条裤子,喉中发紧,声音微哑:

    “换条裤子,别着凉了。”

    接着,他背过身去,用一根木柴挑高烧得噼里啪啦的火堆,听着身后传来换衣服的窸窸窣窣声音。

    林轻舟猛地意识到,戚函已经接二连三从衣袖里取出的东西,不由出声奇道,“你也用袖里乾坤?”

    戚函拨弄火堆的动作依然利落流畅,语气淡然,“还有谁吗?”

    寒祁也是用袖里乾坤。

    林轻舟沉吟半瞬,缓缓道,“我的一个师弟。”

    火焰跳跃,戚函映在石壁上的影子半明半昧。

    他语无波澜,“袖里乾坤比其他储物法器好,不用灵力咒诀也能用。”

    林轻舟目光微深,“是的。”

    联想到戚函身上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未免也太凑巧了。

    眼前的人,难道会是那个人吗?

    可是,林轻舟之前明明对他口出恶言,那样无情践踏他的心意。他那么骄傲自负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这样大费周章丑化自己,只为接近他?

    林轻舟换好衣服,心头仍有疑云,但仍是由衷地感谢:“幸好有你。”

    那堆火仿佛对戚函有巨大的吸引力,他聚精会神地盯着火堆,“言重。”

    林轻舟问:“你有什么办法从这个阵法出去吗?”

    “暂时没想到。”戚函头也不回地答。

    林轻舟:“我是不是突然变得丑陋不堪?”

    戚函微讶:“何出此言?”

    林轻舟:“不然你怎么一眼都不想看我?”

    大抵是想到这人可能是寒祁,连他自己都未发觉,他话更为直截了当,不客气。

    戚函拨弄火堆的手顿住,转过身来,低头弓腰、老实巴交地坐到林轻舟的身侧:“你是最好看的。”

    明明只是简单一句话,不知为何,林轻舟嘴角却情不自禁地勾起。

    突然,林轻舟的袖子被戚函一把攥住。

    林轻舟低首望去,只见袖子上是一大片血迹。他伤在右腿上,照理,左手袖子不该沾染上这么多血迹。

    戚函语带紧张,抓起他的手:“你的手什么时候受伤的?”

    林轻舟诧异道:“我的手没受伤。”

    除非他是整条手臂神经坏死,不然怎么没一点疼痛感。

    戚函半信半疑的神色。

    林轻舟正要撸起袖子给他看,脑内电光石火间忽然意识到什么,手中动作顿住,他将戚函的身体掰得转过身去,果然在他后背玄色的外衣上,看见一大片暗色。

    林轻舟伸手摸上去,指间触到一大片黏湿,摊开指头是一抹血红。

    他喉中蓦地一哽,“我袖子上的是你自己的血,白痴。”

    戚函应该是在引开妖兽时便受了伤,他回来前便将带血的外衫扔了。一路上他从未起此事,一直强装无恙。

    忍着伤口的疼痛,他一路将林轻舟抱到山洞内。

    林轻舟袖子上的血迹,便是那时一手勾着他的肩膀时不心沾染上的。

    难怪他方才一路走来便面色不对劲,声息微喘。

    刚才林轻舟还那样重重地在他肩膀上咬一口,令他被双重痛苦夹击,可他硬是没吭一声,还一直安抚林轻舟。

    若是林轻舟没发现,这个人是不是要一直独自忍受着。

    林轻舟深吸一口气,将喉间的不适感驱走,“你的药呢,我帮你上药。”

    着话,他伸手去帮戚函脱衣服,刚扯开衣襟,露出一片胸膛,手却被戚函握住。

    “我不要紧,不用上药。”戚函定定地望着他道。

    “你的背上都是血,怎么能不上药?”林轻舟有点急。

    “伤口不严重,不需要上药。”戚函握着林轻舟的手指没松手,脸上没多少血色,一双眼睛却亮得过分,像盛满了耀眼繁星。

    林轻舟没有顾得上这种细节。

    他不算头脑有多聪慧,但在这种令人心急如焚的关键时刻,总能思维格外活跃敏锐。

    戚函执拗的态度,让他瞬间被一个不妙的想法击中。

    他几乎带着肯定的语气问,“药是不是没有了?”

    戚函微愕,没料到林轻舟竟然能一语言中。

    但在林轻舟这般凝重视线的笼罩下,他根本没办法撒谎,只得轻轻地颔首。

    林轻舟半是薄责半是不忍,“你怎么不给自己留一点?”

    戚函眸光灼灼,“药只够一个人用。”

    林轻舟心里瞬时又酸又软,一时之间不出话来。

    视线又扫到戚函背部的那一大片暗色上,连忙道,“我先帮你包扎止血。”

    戚函唇角弯起,颔首道,“好。”

    药已经用尽,所幸戚函还有细布,可用来包扎。

    他从袖中取出细布,递给林轻舟,背转过身去,解开腰带开始脱衣服。

    他一身玄衣,后背上溢出的血迹不惹眼,但是除去外衣,白色里衣上是一大块触目惊心的血红。

    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自他的右肩斜斜划过后背,一直延伸到腰间。

    血红模糊间,外翻的血肉与衣服布料黏在一起。

    应是被那妖兽的利爪抓伤的。

    戚函脱去最后一件衣裳时,衣裳扯动血肉,伤口处不断溢出血液。

    但他却面无表情,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林轻舟心中狂潮起伏,心翼翼地为他压住出血点,用布料为他包扎。

    他指间的动作已经很是轻柔,但是因为没有药物止血,血还是源源不断地溢出,一下子就染红布料。

    轻盈的指尖像振翅的蝴蝶,点过后背,越过前胸,又落在腰间。

    戚函垂着眼,后背上本来极是疼痛,指间所到之处,身子却又像过电一般,酥麻不已。

    他忍耐许久,终是忍不住出声提醒,“别乱摸。”

    喑哑的声线像在克制什么。

    林轻舟闻声立时领悟了什么,心里突地一跳,面颊微微发烫,“不好意思。”

    接下来,他尽量不用手指触到戚函的皮肤。

    伤口包扎好后,戚函垂着眼,声音仍旧低哑,“有劳了。”

    话间,他自袖子里取出干净的衣裳穿上。

    两人并肩而坐盯着火堆发呆,时间分秒过去,眼看柴火就要烧尽。

    林轻舟脑中急转,破阵的话,那么必须找到阵眼所在之地。

    大雪茫茫一片,不知该如何找那阵眼。

    林轻舟不由开口问,“你有想出办法来吗?”

    戚函怔愣一瞬才反应过来他的是出去阵法的方法,“尚未想到。”

    他似乎一点也不急于出去。

    林轻舟蓦地伸手触上他的后背,微微黏湿,他的伤口没有上药,血液依旧在不断渗出。

    不能再耽搁下去。

    修真界阵法虽种类繁多,但是万变不离其宗,运行都遵循阴阳五行之理。实中有虚,虚中有实。

    换而言之,通过对阵中五行、虚实的分析,便可推算出阵眼所在之地。

    此阵中白雪茫茫一片,气候严寒,还有妖兽出没。

    林轻舟似乎曾在见素阁的书中见过,但却一时想不起来。

    现下情形与在西川秘境中何其相似,不过当时是帮殷昔白找曲魂盏。

    等等,那时是如何找到的来着

    林轻舟暗骂自己一声蠢货。

    233这个辣鸡已经一年多没使用了,平时基本不冒泡搅他的生活,他已经完全将它抛之脑后。

    他在识海中,敲了敲系统:

    “233,出来干活。”

    【宿主,好久不见,我的数据库都快生锈了。】

    “少废话,帮我查询分析一下,这个是什么阵法,阵眼在哪里?”

    【数据加载中,请稍等】

    三秒过后。

    【查询数据显示,当前宿主所在阵法叫千秋雪,阵眼所在位置已为宿主在系统地图上标明】

    林轻舟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张地图。

    他豁地起身,朝戚函道,“走,我知道阵眼在哪里。”

    戚函微微诧异。

    林轻舟轻咳一声,非常不要脸道,“我推算出来的。”

    戚函不疑有他,立时起身跟在他的身后。

    阵眼所在的位置离洞穴并不远,两人在雪地里走了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后,抵达系统地图标识的位置。

    阵眼处,是一个被素雪覆盖的乱石堆。

    是乱石堆,林轻舟拂开雪层细细端详,发现石头堆放的次序并非杂乱无章,而是有规律可循。

    他拨动乾位的石块,瞬时地动山摇,雪层崩塌,平地下陷,万物倾覆。

    一片混乱中,他身形踉跄差点摔倒,与戚函相互搀扶着才站稳。

    阵眼被破坏,那么整个阵法也就瓦解冰消。

    四下里光影急流乱窜,数息过后,阵中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一阵尘烟,飘散而去。

    相互搀扶着的两人,所履之地变为平地。

    向四周望去,杂草丛生足以没膝,断壁颓垣处绿藤肆意生长,屋檐下蛛网遍布。

    他们回到了掉进阵法的那座废弃宅院。

    殷昔白与陆刃弋躺在草堆里,不知是什么情况。

    被妖兽吞没的杨殊,不见踪影,大概是被阵法吞噬了。

    林轻舟与戚函走至草堆处,想看看那两人究竟是何情况。

    变故陡生。

    倏地,一道剑风从斜刺里凶猛刚烈地朝戚函而去。

    戚函反应极快,朝旁侧一避,纵身跃上断墙,躲开剑风。

    林轻舟见状,方想跃上屋顶,一个身着玄衣,头戴玄色帷帽的人,如鬼魅般极快游走到他的面前。

    那人袖间挥出一团黑气,林轻舟猝不及防吸入,顿时四肢无力,浑身瘫软如泥。

    腰间一紧,那人一手揽住他的腰肢,要腾跃而去。

    戚函怎么会坐视不理,长剑搅动,饱含剑意的一道剑风便排山倒海般袭来。

    那人侧身一避,纵然林轻舟此时累赘无比,但他揽在林轻舟腰间的手却不松开分毫。

    两人就这么动起手来。

    戚函有伤在身,伤口本就只是草草包扎,过招中动作猛烈,伤口的血更是止不住。

    滴滴答答的血从他的衣袂上渗出,溅落在屋瓦断墙上。

    除了伤口是劣势外,更重要的是,戚函不敢出招过狠。林轻舟在他的手中,他怕无眼的剑气误伤林轻舟。

    渐渐的,戚函弱势更显,后背不慎被一剑划伤。伤上加伤,情况更为不客观。

    不知来者何意,林轻舟浑身瘫软无力,只能干着急。

    尘沙四起,废弃宅院在几个回合过后,片瓦不留。

    戚函一招不慎,被那人一剑从腹部贯穿而过。

    林轻舟呼吸一窒。

    黑气翻涌的剑,饮血后更为嚣张,发出桀桀怪声。

    戚函以剑支地,口中溢出一抹血丝,眸光锐利如刃地望向那个携着林轻舟的那人。

    林轻舟身体绵软无力,但也不甘坐以待毙,动作微弱地挣扎着。

    那人的帷帽无意间被他蹭得掉落。

    闻棠的脸映入他的眸中。

    林轻舟一时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