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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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轻舟眼中一片茫然, 只觉榻前蹲着的童,看起来很是面生,又似曾相识。

    他揉揉发痛的额角, 从美人榻上直起身, 视线越过童。

    案几上铜炉缓缓吐着轻烟, 纤尘不染的白色纱幔垂在亭柱旁无风自动, 亭外假山梅枝横斜, 流水淙淙绕下。

    目力所及处,无不仙雾缭绕, 氤氲不歇。

    沉默几瞬, 林轻舟, 或者灵昼神君混沌的灵台终于清明一点。

    他像是大梦初醒, 纷乱杂沓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一切来不及细想,这边仙童恭敬禀报道:

    “神君,文昌星君在正殿内候着。”

    文昌这厮掐时间倒是挺准。

    灵昼颔首, 走出轻纱曼舞的亭,抬步朝太清殿走去。

    “神君, 你昨日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侍奉他多年的仙童,知晓他起居习惯, 往日都是宿在寝殿的,快步跟在他的身后, 出言关切道。

    “我去了赴一场风月局。”灵昼笑容浅淡。

    仙童听不大懂,愣住,口齿不大伶俐道:“风月局...谁胆子这么大, 竟然敢趁神君睡着,给神君设局。”

    神君在天界身份尊贵,连天帝都对他敬重三分。

    灵昼但笑不语。

    行至太清殿,仙童垂首立在门口候着。

    灵昼甫一步入殿内,掌管天下文运的文昌星君便迎上来,笑着稽首一礼道:

    “神君,话本一行可否顺当?”

    灵昼皮笑肉不笑:“明知故问。”

    他的神识在话本中的遭遇如何,文昌在归墟镜中只怕早就看得真真切切。文昌在话本中潦草勾画几笔,就定了他的命数。他这一趟遭的那些罪,文昌星君功不可没。

    文昌讪讪地笑两声:“神君恕罪,我也是按着上头的命令行事。”

    灵昼也不是真的怪罪于他,他奉天帝旨意罢了,轻哼一声:“走吧。”

    文昌前来拜谒,不消也是来找他去向天帝复命。

    两人出了上清境,踩着云朝九重天的紫微垣而去。

    “他怎么样了”

    灵昼望着云海浩瀚,问道。

    “太子殿下的神识已归位,此刻应是受了召见,在紫微垣处。”

    纵然他未指名点姓,文昌星君也知问的是谁。

    此次,太子君寒与一同他穿进话本,一起历经了人间爱憎别离之苦。

    天历三天前,天帝造访上清境时,他正在寝殿前为一株灵草浇水。

    他生而为神,是仅存的几位上古之神之一,几万年过去,见证经历过天界的一切风起云涌,早就不管事,也无仙职。

    独居门可罗雀的上清境,每日读书品茶,修身养性,鲜少与众仙官往来。

    天帝亲自登门,他才得知,太子君寒恋慕他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天界。

    甚至乎,在那时他才知道,邀他喝酒下棋好几回的散仙,身份另有隐情,竟是太子君寒。

    来之前,天帝御笔一挥,为君寒钦定了一门亲事。太子妃是春神东君之女,花神凌玉元君。

    岂料,君寒当庭拒不领旨,直言心有所属,心悦上清境的灵昼神君。声称若要他成亲,只与灵昼神君一人成亲。

    众仙官一时无不瞠目结舌。

    看起来很是清心寡欲的太子君寒,竟然对地位超然的灵昼神君怀了别样的心思,这怎么看都像爆炸性新闻。

    不消一盏茶功夫,这消息便传开了。

    听清天帝的来意,灵昼半是忧愁半是欢喜。

    喜的自不必,心中暗暗记挂的那人,原来跟自己怀着一样的心思......

    忧的是,他与君寒身份悬殊。

    天界早不是数万年前的天界,开化很多。清静无为是宗旨,但也不绝情断爱。分桃断袖在仙界也并非罕见,甚至可称得上雅事。

    但是,君寒不比寻常的仙,是未来的天界之主。纵然天界条款宽松很多,也必然惹来非议。他虽然驻颜有术,依然是青年模样,但年纪比君寒大的实在太多......

    此行来上清境,天帝就是想探探他的态度。

    若只是君寒一人痴心妄想,那正好绝了君寒的念想。

    灵昼的回答,令天帝大失所望。

    灵昼自诩心性淡然,他守了几万年清冷寂寞,还是头一次对人动了心。无论前方有何阻碍孽障,他都想先争上一争再。

    顾念灵昼神君的地位,天帝一时不知如何决断,在众仙官前征询意见。

    经过一番讨论,天帝与两人定下赌约,若他们之间所谓的情,能通过凡间生死考验,他便不再插手君寒的婚事。

    而此风月局,由文昌星君亲自操刀写话本,设下考验。

    “文昌星君,这次有劳了,话本上写的这出戏实在是精彩。”灵昼轻嘲道。

    文昌星君叫苦不迭:“既是考验,我话本当然只能写一半,神君神识到那具凡身内后,后面的都没写,这是众仙官讨论出的结果。”

    灵昼表示怀疑:“真的只写了一半?”

    “原本是写了的,”文昌星君悄悄凑到他耳边,见他面色有变,连忙道,“天帝的旨意。后来,太子殿下找了我,我......”

    文昌星君不也能猜到后来如何,定是文昌扛不住君寒的威逼利诱,改了话本。

    此事本是天帝不守信誉,理亏在先,若是对簿公堂,只会扫了天帝颜面。

    大抵后来天帝后来有所察觉,也是不好再出言什么。

    “原定结尾是地裂生变,寒祁生还,而我身陨九幽,至死未得他的心?”灵昼长眉一挑,问道。

    文昌星君轻咳一声:“神君所言不差。”

    望着渐行渐近的紫微垣,灵昼眼中闪过疑惑:

    “你在话本中原本写的内容,是你故意在凡间透露给我的?”

    文昌星君摇了摇头道:“这却不是我,而是天帝的旨意。”

    灵昼暗叹一句,这招棋天帝却是下得妙,简直称得上物尽其用。

    原先话本中那丧心病狂、黄暴下流的内容,但凡是个脑神经正常的人,得知这样的前情,都会恨不得离寒祁远远的。

    如果不是绑定了那个破系统,抹去记忆的他,只怕神识刚到那具躯壳中,就先跑路为敬。

    话到此处,灵昼心头疑云又起:“那个破系统怎么回事?”

    那个让他恨得牙根痒痒的辣鸡系统啊......

    听到此处,文昌星君却兴致勃勃:“神君不觉得这个设定极其匠心独运么?”

    “神君你有所不知,时代在进步,天界也不能墨守成规,凡间现在最流行的,即话本,不就是什么穿书文,十本穿书文六本带系统,我的话本自然也要与时俱进,紧跟时代潮流。”

    言语之中,文昌星君还流露出洋洋得意之色。

    不就是凡间的穿书系统文么,科学技术与封建迷信的结合体。

    在上清境闲来无事时,他也翻过不少。那些凡人笔下的风月情爱,可比文昌星君的荡气回肠多了。

    亏得文昌掌天下文章,笔力却还需精进提升才是。

    灵昼心中暗叹,面上只轻笑一声,道:

    “你本想用系统强行令我走原话本剧情,以激起我的怨愤,不能顺利通过考验,却没想到弄巧成拙。”

    被看出用意,文昌有点不好意思,道:

    “太子殿下对神君如何,我一直都在天庭看着呢,当真是令人动容啊。”

    灵昼脸上浮起淡笑,不答话。

    两人飘落在紫微垣前,踏上白玉桥,迎面走来一人。

    那人眉眼隽秀,眸光却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清冷,面庞冷硬坚毅,周身气质像是一柄凝肃凛然、绝不轻易出鞘的利剑。

    长相与闻棠别无二致,但绝不会有人将他们视作同一个人。

    那人面无表情,态度板正恭敬朝两人拱手一礼:“灵昼神君,文昌星君。”

    灵昼暗叹一句,文昌真是行文大胆,剑走偏锋,竟然以仙僚为原型刻画话本配角,这就地取材的本事算是少见。

    只是,不知这人是哪位仙官。

    感慨之余,他面上波澜不惊地轻轻朝那人颔首。

    “神君,这位是闻正道君。”

    灵昼神君鲜少与仙官往来,是众所周知的,于是文昌星君笑着介绍。

    灵昼闻言却是心中愕然不已,进到话本前,就曾听闻天帝委派一位仙官穿进话本监察他与君寒,顺带暗中搞破坏。那仙官貌似就叫闻正道君。

    换而言之,眼前的人根本就是闻棠。

    恢复神识的闻棠。

    不过,话本中闻棠与他的那些旖旎悱恻的情感纠葛,跟眼前人好似完全风马牛不相及。

    他一脸漠然无情,冷硬如铁,话都是嘴巴微动。

    像是女娲用来补天的、天雷都轰不碎的顽石,与“风花雪月”四字哪个字都不沾边。

    接着,两厢无话,闻正道君又是恭敬地拱手一礼。

    三人便这样在白玉桥上错身而过。

    走过玉桥,灵昼与文昌星君行了不近不远一段距离。

    思及闻正道君方才连多看一眼灵昼神君都未,文昌星君忍不住低声赞叹道:

    “闻正道君以无情道飞升成仙,为人清正刚直,天帝派遣他随同监察,算是选对人,其他仙官都未必有他这样的坚定心性。”

    灵昼步伐不急不缓,面上笑着,眼底却无多少喜色:

    “我听,君寒拒婚花神凌玉元君时,他是头一个站出来向天帝谏言,肃清天界的歪风邪气。闻正道君一身铮铮道骨,真是令人钦佩。”

    文昌星君尴尬地笑笑,不敢乱答话。

    两人步上紫微垣殿前的石阶,朝前而行。

    ......

    这端,闻正道君走过白玉桥,踩了朵云,朝七重天他的殿宇而去。

    足下云层涌动,薄凉轻风吹得他的衣带翻动不休。

    手探进广袖里摸索片刻,一根缥碧色的发带捏在他的指间。

    他望着发带不禁微微走神,脑海中浮现出当年天帝设宴岱屿仙山的场景。

    群仙人头攒动,他不喜热闹,钻进一旁的花开满树,白若琉璃的琅轩林中。

    远远地,那人一身白衣逶迤如堆雪,手执杯盏,醉卧花枝,不出的意态倜傥,风流无双......

    惊鸿一瞥,他不敢再看,脚步匆匆离开,钻回宴饮的推杯换盏中。

    只是几百年来,不知多少次午夜梦回,那场景恍然犹在眼前。

    神思怔愣间,他不觉已抵达七重天。

    轻轻地将缥碧色的发带收进袖里,他又是那个不动不破、清正板直的闻正道君。

    ...........

    紫微垣的守卫不认识灵昼神君,但都识得文昌星君,没加阻拦直接让他二人通行。

    两人踏入紫微垣,花木扶疏处,仙雾缥缈间,是一道熟悉至极、身姿颀长的玄色身影。

    墨色玉冠束发,剑眉如他坚韧性格般,纤长入鬓,眼眸狭长深邃,嘴唇薄削。

    容颜与寒祁一般无二,周身多了一份金贵气质。

    君寒站在此地,似乎便是为了等候他们二人。

    遥遥望见人影,他冷峻容色如冰雪消融,嘴角微弯,抬步走上前。

    君寒直望着灵昼,缓声道:“不用进去了,我已代你向父君复命。”

    灵昼对此并无异议,只笑道:“那敢情好。”

    见过世面的文昌星君此时却不免一怔。

    以行事雷厉风行着称,性情冷如昆仑之巅终年不化积雪的太子君寒,何时跟人这样声音柔缓地过话。

    几千年了,他还是头一回见君寒笑。

    不过,君寒怕天帝为难灵昼神君,实在是多此一举。

    时间倒回两万年前,他还没出生时,灵昼神君不似今日这般修身养性,搅得众仙惶惶不安,也曾是颇让天帝头疼的存在。

    这两万年,灵昼神君是收起了玩心,不然谁也镇不住......

    不过须臾,文昌星君一个恍神,眼前哪还有半个人影。

    那两人视他为无物,早就抛下他并肩而行,走出紫微垣。

    两人踩了云,出去九重天,向上清境行去。

    衣袂飘飞间,君寒轻轻握住灵昼的手,相携而行。

    偶遇往来仙官,对方皆手足无措,惊得差点驭不住云,他俩却是神情波澜不兴。

    “还记得当年你我初见场景吗?”君寒开口问。

    “三百年前,天帝设宴岱屿仙山,我躺在树枝上饮酒,忽闻林中乱步声,手中杯盏倾覆,你恰从树旁经过,酒水泼了你满肩。”

    回忆久远,灵昼神情恍惚一瞬,脸上浮起笑意。

    彼时初遇,他不知他是地位超然、不可亵渎的灵昼神君。

    他也不知他是未来的天界之主,太子君寒。

    一杯酒,结下不解之缘,也结下解不开的羁绊。

    “下次琅轩花开,我们再一同去岱屿,饮酒赏花可好?”君寒问。

    “好。”灵昼笑答。

    琅轩木,万年开花一次,花朵百年不败。

    神仙日子漫长,他们拥有无尽的时间可以用来相伴相守,温情缱绻。

    而这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

    全文完

    文by李颜奚

    作者有话要:  为了庆祝...哦不,沉痛地哀悼逻辑君的逝去,本章有100个红包,先到先得。

    本文算是完结了,尚有很多不足之处,我明白,可能会全文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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