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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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路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件事起疑心的。

    护工、冉秋妤和林妍再三暗示他都没有注意过,却在一夜之间点燃了藏在幼年时期藏匿得最深的疑惑引线,不可抑制地在身体里爆裂开来,他心底清楚,那个所谓的真相大概会把他炸得血肉模糊,体无完肤。

    江路一边期望着自己的假设是自己脑补得太多,一边无法控制地在脑内搜集着足以证明那个假设的证据。

    他缩在谢临君怀里,一晚上没睡着,谢临君自然也没有睡着,脑子和心里都装着事儿,一件一件地朝着他们袭来,似乎永远没有真正平和下来的那一天。

    “我们到哪去找那个护工?”谢临君抱着江路靠到床头,低头用嘴唇蹭了蹭他的脸。

    “不知道,”江路,“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医院那边会不会有?”

    “应该不会,”谢临君,“你知道她的名字么?”

    “……不知道。”江路闭上了眼睛,有气无力地。

    “那明天我们去墓园看看,”谢临君,“她应该经常去,工作人员对她有印象也不定。”

    “好。”江路点了点头。

    谢临君的声音很低,大概是因为他自己心情也不太好的缘故,话时总会带上一两声带着鼻音的尾音,含含糊糊地揣进喉咙里,再轻声出来,足以安抚江路,却也让江路看不透他真正的心情。

    但江路没有出太多安慰的话,只是挺起上半身凑过去,自己的嘴唇压在了他的嘴唇上,柔软的唇瓣挤压在一起,没有欲望和过多的情绪,就是那样紧紧地挨在一起,仿佛全世界的时间都静止在这一刻,心脏被暖色渐渐糅合,不知道过了,天边终于亮起了第一抹光。

    两个人先后去了洗手间洗漱,再换了衣服,个电话到让汪南帮忙请了一天假后直接车去了墓园。

    谢临君家里出了事,班主任李老师是知道的,此时他还要请一天假她也没话,只是叮嘱了谢临君不要太伤心,而江路则不一样,汪南请假的时候被他们班主任唠叨了好久,江路这个孩子学习成绩好不容易有了好转,家长不能太惯着,不能老是请假。

    汪南电话过来抱怨江路他们班主任话多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到墓园门口有一段时间了。

    清的阳光来不及升温就被风吹散,江路被风吹得一个哆嗦,下意识地往谢临君身边站了站。

    带着凉意的秋天终究还是战胜了夏季的余温,在这个寂寥又寒冷的墓园里把低温扩散到了最大化。

    墓园的工作人员护工每天都会来,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很重要的人去世了,从春天到秋天她都无法释怀,坚持每天都来这边待上半个时。

    “仔细想想啊,这人活在世,就是一个情字,”工作人员把他们两个请进了门口的房子里,倒了杯热茶端上来,“多少人都为情所困啊,我以前还见过一个女人,死了丈夫以后天天到墓园来哭,后来哭伤了眼睛,背着家人跑到墓园来的路上被车撞死了……你们的那个女人算是冷静的了,我没见她怎么哭过。”

    江路捧着茶,手心终于暖和了起来,他想冲着工作人员笑一笑,但嘴角往上提了几次都没有能够提得起来,最后只冲着工作人员点了点头。谢临君坐在旁边,侧过头从窗口看着外面,没有搭理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也不觉得尴尬,视线在两个人身上扫了扫,笑着:“对了,你们俩是一对儿吧,早恋啊……”

    “来了,”谢临君突然站了起来,一只手按在江路的肩膀上,“我去和她。”

    “嗯。”江路用力握了握杯子,“去吧。”

    谢临君又看了江路两眼才从房子里走了出去。

    房子隔音很好,哪怕里面静得呼吸都能听得见,外面的人在什么也完全听不清。江路觉得自己有点好笑,他甚至没有往窗外看一眼的勇气。

    林妍对他很好,从到大他最喜欢的人就是林妍,哪怕是林妍在医院发疯的那段时间,他都凭借着过去的爱对她一再忍让,可这份爱一旦被推翻,那他剩下的还有什么?过去的十几年都活在欺骗里,他是不是要感谢林妍给他编造出的一个虚假的梦?

    那个藏在光里的,将头发挽得整整齐齐温柔笑着的女人似乎正在远去,江路迫切的想要一个答案来留住她,或者是将她永远的驱逐出去。

    他有点儿紧张过度了,杯子里的水什么时候凉下来的也不知道,一口喝进嘴里呛进气管,捂着胸口咳嗽了好一会儿才接过来工作人员的纸,含糊了声谢谢。

    而外面的人的谈话,还没有结束。

    *

    谢临君简单地明了来意后,直直地看着护工,道:“所以您知道什么?”

    护工没有第一时间出话来。她像是知道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似的,左手紧紧掐住右手的虎口,半晌,才道:“江路……不知道?”

    “很显然,”谢临君,“不知道。”

    护工的视线从谢临君的脸上扫过,然后从那个窗户里看到了江路的侧脸,他低着头,过长的刘海遮住眼睛,叫人看不清他的想法。她突然嗤笑了声,喃喃道:“我还以为他知道,才出那些话的……”

    “对,你们的假设是对的,”护工将耳畔垂下的一缕发丝挽到耳后,直视着谢临君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林妍的确被江彻强.奸过,才有了江路。当时的环境……无论哪家都受不了没被标记过却怀孕了的omega,她的父母认为丢人,就直接把她嫁给了他。”

    “这样就不丢人了么?”谢临君。

    “谁知道呢。”护工笑了笑。

    她大概一辈子都无法忘记在医院的那段时光,还有林妍眼神空洞得看着远方,窗外是一场永远都不会停止的雨,风声、雨声、雷电交加。她听见她:“我刚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很害怕,胎药刚买回来就被爸妈发现了,然后他们逼着我出了那个人是谁,没过多久,江彻就把彩礼送到了家里。”

    “我想尽办法弄掉这个孩子,他却像是生在了我骨头里一样,”林妍眯了眯眼睛,“我当然是爱他的……他是我的骨肉,身体里流淌着我的血,他时候甚至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我还买了裙子给他穿,他很可爱,咯咯笑着的时候脸会红,身上有股好闻的奶香,蹭到我身上含糊不清地喊妈妈,我能感受到他也是爱我的。他的世界……很干净,除了我以外没有别的支柱,我希望他成为我的骄傲。”

    到这里的时候林妍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吐出来之后,护工看见她将自己的掌心掐出了血。

    “可是越长大,路路就越像江彻,逐渐的,我看到他的时候会觉得恶心,我想他,可是我下不了手,因为我爱他。”

    在这个纠结的时候,邻居家的孩儿表达出了对江路的不喜。不管江路做什么,那个邻居家的孩儿都会凑过去,然后被江路损两句,两个人大出手。江路不过他,第一次哭着回来告状的时候,林妍的心底竟然升起了一种诡异的舒畅感。

    终于有人做了她想做,却又无法做的事情。

    她能看见江路的性格随着年纪的成长逐渐扭曲,变成闯了多少祸都要拉着邻居家孩儿下水的坏孩子,可她无法阻止。

    以大人的名义,将两个孩儿关在一起,让他们像野兽一样互相撕咬。

    直到自己父母因为保护江路而死去的时候,那份压抑的恨意在长年累月的累积下彻底爆发,再后来的故事,所有人都知道了。

    谢临君安静地听完护工出这一段过往后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点了点头,和护工一起到墓园里去看了林妍。

    林妍和冉秋妤一样,拥有一副骗过所有人的平和表象,而那份内在的疯狂如同龙卷风一样摧毁了身边所有的一切。

    谢临君往后退了一步,稍稍躬了躬身子后,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江路看见他进了墓园后,就到了房子外面来等着,此时正站在门口那摊水洼旁,不安地注视着自己。

    “去吃早点吧,”谢临君走过去,用冰凉的手捏了捏江路的脖子,后者果然下意识地缩了缩,“想吃什么?”

    江路没话,呆愣愣地盯着谢临君看了会儿后,突然如释重负般笑了起来,“包子吧。”

    “因为包子里有肉是么?”谢临君也笑了,牵着江路的手去和工作人员道了别,转身走在了来时的路上。

    “是啊,”江路,“没有肉的包子是没有灵魂的。”

    “那我以后好好儿挣钱,”谢临君,“给你买个包子铺。”

    江路笑了会儿,抬脚用力踩在路边的石子上,深吸一口气,道,“我猜对了么?”

    “是,”谢临君收起了笑,“你的假设完全正确,但有一点不同,她是真的爱你,时候对你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

    也是真的恨你。

    后半句谢临君没,这句对于此时的江路来太多余了,而江路也不至于想不明白这一点。

    江路长舒一口气,牵着谢临君的手的手心开始冒汗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那我们能去举报江彻……”他顿了顿,摇摇头,这个想法太过于不切实际了,时隔这么久,早就没了证据,犹豫了会儿继续道:“我还以为没有人真的爱我。”

    谢临君看了他一眼,突然转头往墓园走去。

    江路被他拽得一个踉跄,莫名其妙道:“你干嘛?”

    “找个地儿把自己埋了啊,”谢临君,“你不是没有人真的爱你么?我是个死人呗。”

    “神经病。”江路愣了愣,脸上挂起了许久不曾有的真正的笑,“你真他妈是个神经病。”

    谢临君也笑了起来。

    在这个并不明媚的秋季,他们终于将一切晦暗的过往丢在了墓园,与沉睡的人一起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