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刀和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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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临君并不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瞎找。

    他先去了以前那个家附近找了一圈儿,问了现场的工人有没有私自闯入的少年后又去了学校。

    接着是墓园。

    医院。

    ……还有当初他被安祁下药的那个巷子。

    但是到处都没有江路的踪影。

    他去哪了?

    他能去哪?

    他还能去哪?!

    谢临君胸中堵着一口气,散不出来咽不下去,总感觉下一秒就会腿软跪倒在地上再起不能,连呼吸都是奢望。

    但他必须得迈开步子往前去找,去四处张望。

    应该早点发现的,应该寸步不离地守着的,应该更关心他而不是按照那些秃头专家的给他一定的自由空间。

    ……江路不需要自由空间。

    谢临君顿了一下,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掐死在了脑海里。

    街头人潮拥挤,茫茫人海,还能去哪找?

    他们之间拉扯着的那根线在偷偷断裂,江路想要逃离,谢临君却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想要逃离。

    两个人的思想出现了偏差后便再也无法同步往前行走。

    走不动了。

    谢临君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街上找了多久了。

    很难过,难过得想大喊大叫,像是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一样,但眼眶里干得快冒出火了,一点儿要流泪的意思都没有。

    谢临君靠在电线杆子上歇了会儿,摸出手机,在一个联系号码上犹豫了会儿,还是拨了过去。

    “喂,江叔叔。”

    *

    安祁回到家后把鸭舌帽挂在了衣帽架上,包随意地丢在一旁,从里面翻找出两个饭团,拿着走进了卧室里。

    卧室的窗帘没有拉开,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中,连呼吸都变得很困难。

    “吃么?”安祁站在门口,把一个饭团往前递了递。

    阴影出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盖在身上的被子被掀开,徐橙慢慢爬下床,光脚走到门边,伸手拿过了安祁手里的饭团。

    “我很难过,”徐橙一边拆着饭团的包装,一边含糊不清地,“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找他?”

    “人家有omega了,”安祁没好气地在她脑袋上按了一下,“你去干嘛?”

    “番才是最幸福的,”徐橙抬头看着安祁,屋子里一片晦暗,安祁却觉得她眼底带了些许恨意,或许是错觉,但在那一刻安祁觉得徐橙是在讨厌自己的,“你不会理解的,番是灵魂的吸引,只要在一起就能得到幸福。”

    “那那个omega呢?”安祁低下了头,也开始扯着自己饭团的包装袋,“他为什么要成为你们幸福的牺牲品?”

    徐橙张了张嘴,没能得出话来。

    “橙橙,冷静一点吧,”安祁,“不是所有人都期望得到番的。”

    “但是得到番我就能得救了,”徐橙突然把饭团丢在了地上,很用力地踩了一脚,“我就能得救了!我就能从那些强了我的alpha的阴影里摆脱了!我就不用去看心理医生了!”

    安祁抿着唇没话。

    “你也一样,你也一样!只要你找到你的番,你也能得救!”徐橙用力抱住了安祁,眼里就这么落了下来,猝不及防的,湿了安祁的脖子,“我们是世界上最像的两个人,连经历都一模一样,我以为你会懂我……”

    “不一样,”安祁突然断了她,“和我最像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徐橙,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不可能一样。”

    可惜徐橙没能把这句话听进去。

    她一直在哭。

    从那天安祁把手机从她手里夺走后她便一直在哭,躲在阴影里,也不像以前那样要接送她回家了。

    她的脑子里只有她的番。

    安祁闭上了眼睛。

    耳边是安葵死去那天晚上的雨声和江路挣扎时喉咙里发出的闷哼。

    那是她的梦魇。

    “今天下午,”安祁睁开眼睛,看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冷淡地,“我约了心理医生。”

    徐橙还在哭。

    “要我带你去上班儿么?”叶渡林已经站在玄关门口穿鞋了,“你一个人呆在家里会不会很没劲,你又没带手机出来,手里也没个玩儿的。”

    “不会,我没事。”江路抬头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你还有十分钟就迟到了。”

    “哎操,”叶渡林连忙扭身抓住了门把,“真不去啊?”

    “真不去,”江路,“你快走吧。”

    “那我走了,”叶渡林扭头冲着江路呲了下牙,“晚上回来给你带宵夜。”

    江路也冲他笑了一下。

    门锁声落下了,江路的笑容也垮了下来。

    叶渡林给了他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但江路没有办法完完全全的事给他听。

    到底江路已经想不起来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他只记得自己要离开谢临君,然后被叶渡林捡到,带回这里……这些都是今天才发生的事。

    要的话就得从很久以前起,有点复杂,所以江路决定不了。

    屋外的天空阴沉沉的,一场下就下的六月的雨正在聚集。

    江路瘫在沙发上,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沙发上坐得满满当当的“人”。

    “你们是来杀我的吗?”江路有些疑惑。

    “是呀,”那个坐在单人沙发上的冲着他笑了笑,“我们来杀你了。”

    “这样啊……”江路仰起头,天花板上也有密密麻麻的黑点,看得头疼。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的松了口气,像是放下了一切似的,“你们杀了我之后,可以放过谢临君吗?”

    那些人没有回答他的话。

    “我只有他了,”江路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点着,“放过他,让他继续往前飞吧。”

    杀了我。

    让他飞吧。

    *

    “没有找到江路。”汪南接完电话后,扭头冲着办公室里的人了一句。

    谢临君脊背挺得笔直,坐在沙发上,他努力表现出很镇定的样子,但十分急促的呼吸出卖了他。

    江路已经失踪超过七个时了,或许是八个时。

    他没看表,只看见外面天黑了有一阵儿了。

    因为他的到来,江彻停下了手里的一切工作,动用了很多关系去找江路。

    结果传来的消息要么是在寻找中,要么就很干脆地一句没找到。

    “我很惊讶你会来找我,”江彻了今天下午对谢临君完“坐吧”之后对他的第一句话,“你不怕我不管这事儿么?”

    “江路是你的儿子。”谢临君,“叔叔不会不管他。”

    “哪儿来的自信?”江彻笑了笑。

    谢临君没有自信。

    江彻盲目自大又薄情贪婪,他没有那么自信江彻会搭理他,也会真的去寻找江路。

    但他走投无路了,只能赌一把。

    好在现在从江彻这边的情况看来,他是赌对了。

    “告诉他们,联系警方的人,”江彻点了根烟,“就我儿子不见了,是个精神不正常的omega,受害几率很大。”

    汪南有点儿惊讶地看着江彻,直到江彻把烟放到嘴边吸了一口了,他才回过神,利落地应了一声“是”后转身离去了。

    江彻沉默地抽了会儿烟,突然笑了起来,“你知道江路是个精神病么?”

    “……知道。”谢临君。

    “那你还和他在一起,”江彻把烟放到烟灰缸旁,“不怕被他杀了么?”

    “不会,”谢临君抬眼看着江彻,“我相信他。”

    江彻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整个人靠在老板椅上笑了很久,最后闭上眼睛按了按眼角,“他也是我的儿子……我会找到他的。”

    会找到他的。

    是死是活就无法保证了。

    江彻至今都记得江路第一次自杀的时候的样子。

    两眼无神地拿着菜刀站在镜子前,似乎在思考着以什么角度砍下去会死得更快,但仔细看看的话他的手在抖,手腕在抖胳膊在抖,连嘴唇都在发颤。

    江彻靠在厕所门边看了一会儿,走进去握住他的手,往大动脉上移了移,“往这儿砍,砍下去没一会儿你就死了,我都救不了你。”

    话音落地了好一会儿,江路才猛然回过神一般,把刀丢到一旁,惊惧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你看见了什么?”江彻。

    “影子,”那个时候的江路很诚实,或许是害怕让他诚实得这么蠢,“很多影子……他们围着我,要我去死。”

    “看得清么?”江彻握住他的肩膀,“是谁的影子?”

    “……是、是……”江路浑身都在抖,他似乎想从镜子前逃开,但失败了,江彻很用力地按着他的肩膀使得他动弹不得,“……是外公外婆的影子。”

    *

    那是出事后的第二天。

    绑匪有几个漏网之鱼,警方劝他们近期不要出门,尽量保持警惕,在警方的眼皮子底下活动。

    但林妍一病不起,江彻分公司也出了问题,加上江路精神状态一直很恍惚,一家三口即将各自崩溃的时候,江彻决心带着江路去别的城市。

    林妍不肯见他,那他就带着江路走。

    他不相信林妍是真的不爱他。

    起先或许是不爱的,但现在谁又得清?就连对江路,她不也是又爱又恨么?

    那么为什么不能分出一点儿爱来给自己呢?

    江彻把江路带到了别的地方,守着他,看着他那张和林妍相似的脸,每日处理着公务的同时疯狂地思念着林妍。

    或许是因为这份思念太过疯狂,以至于他没能发现江路的不对劲。

    等他发现的时候,江路已经开始坐在角落里和看不见的人对话了。

    “你在和谁话?”江彻走过去,摸了摸蹲在落地窗旁的江路的头,“路路,你在和谁话?”

    “外公外婆,”江路抬起头,眼睛里没有一点儿神采,空得不像话,“你看不见他们吗?他们在看着你啊。”

    江彻浑身一震,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立刻搬离了那里,等反应过来江路或许是精神出问题了的时候,江路已经被他丢在那里整整两天两夜了。

    没有吃的没有喝的,又恰巧碰上那几天区变压器维修,没了空调和电灯,江路就蹲在角落里,自言自语了整整两天。

    江彻开房门的时候江路的手臂上已经多了很多条伤痕,血流得满胳膊都是,下巴和脸颊上都有血,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上满是泪痕,就连看见自己的时候都愣了一下才认了出来。

    之后江路进行了半年多的治疗。

    偏执型精神分裂症。

    抑郁症。

    还有很多见都没见过的药和名字都看不懂的药瓶。

    “他对黑暗有很强的排斥反应,”医生,“最好不要让他一个人深处暗处,他可能会有偏激举动,自残或者伤害他人,都有可能。”

    江彻应下来了。

    但是分公司的工作实在是太过繁忙,让他没有时间去管这个已经患上精神病的儿子。

    他是眼睁睁看着江路的病恶化的。

    “江总,”门被叩响,此时已经是凌一点十五分,“找到您的儿子了。”

    “去吧,”江彻指了指谢临君,“让他们带你过去。”

    谢临君慌张地站起来,又往江彻那边看了一眼。

    “我就不去了,”江彻,“我不去了。”

    *

    从天空中开始聚拢雨云的时候江路就一直守在窗户边等着雨落下来。

    但雨一直没有落下。

    外头的灯光关闭了不少,霓虹灯污染的天空逐渐恢复到他原本的颜色,星星被云层遮盖,但天空还是很美。

    外头传来一阵很急躁的脚步声,吵得江路皱起了眉,那些脚步声像是踩在他的心脏上一样,让他慌得很。

    下一秒敲门声更像是在耳朵旁边炸开的炸弹。

    炸得他脑仁生疼。

    是叶渡林回来了吗?

    江路往那边走了两步。

    ……不对。

    不是叶渡林。

    叶渡林有钥匙。

    他怎么会敲门?

    那是谁?

    江路抬眼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

    凌一点四十五。

    这个点会有谁来敲门?

    是真的有人敲门吗?还是我的幻觉?还是他们真的来杀我了?

    他们真的要来杀了我!

    怎么办!

    江路站在门口,连从猫眼往外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他觉得他会看到一滩诡异的烂肉在敲门,也会看到黑影,会看到被头发裹住的人,会看到很多很多。

    最害怕的是什么都看不到。

    要跑吗?

    往哪跑?

    从什么地方跑?

    从窗户跳出去吗?

    有什么插进锁孔的声音,门把被转动了。

    有谁开门走进来了。

    是谁?

    看不清。

    江路往后退了两步,突然捂着耳朵尖叫了起来,声音很大,也很刺耳,透着满满的恐惧和悲凉,下一秒他就被一个人抱进了怀里。

    温暖的,柔和的,他所熟悉的。

    “别怕,”谢临君的声音也有点儿抖,“别怕。”

    “哎。我这房子里真没什么可疑人员,就一出来工的omega,给我了最近有个朋友要来这边住一段时间,我了没事儿的,俩人都是omega,能有多可疑,”房东显然是半夜被吵醒的,手里还拿着一串钥匙,“没什么事儿我就回去睡觉了去警察同志。”

    “麻烦你了。”汪南友好地冲着房东笑了笑,探头进去看见抱成一团蹲在地上的两个人后不屑地啧了一声,又扭头和旁边大半夜出外勤的警察起了好话,一边和他们下了楼。

    房间的门还是开着的。

    江路停止尖叫后,反应过来了,抱住他的人是谢临君。

    活的谢临君。

    不是幻想。

    他是怎么来的?

    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们回家好不好?”谢临君的声音抖得很厉害,“你别吓唬我了,我们回家……我求你了,我们回去。”

    江路没话。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肩膀上,滚烫的,落到肩膀上后湿那一片,有了淡淡的水渍。

    “我不回去,”江路回过神,“对不起,但是我不回去了。”

    谢临君松开了江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会害死你的,你没发现你现在已经不正常了吗?太可怕了,谢临君,”江路用脚用力蹬了两次地才站了起来,看着谢临君的脸,他觉得自己的表情大概很僵硬,又觉得自己应该没什么表情,“精神病太可怕了,会把你带得也不正常,但是不行啊,你必须要正常啊。”

    “你在什么?”谢临君瞪着他,“再一次?”

    江路抿了下唇。

    “谢临君,我运气一直不好,如果桌上放着糖和一把刀,我什么都抓不到,我连被割得鲜血淋漓的资格都没有,”江路着,攥紧了自己的手腕,他觉得自己在见到谢临君的那一刻起,就理智得很可怕,“对不起,我知道我很对不起你,你一直拉着我,但是……我太自私了,我真的会害死你的,对不起,我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