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欺凌”这种事，秋沐前后两段人生加起来，都只闻其名，从未见过。大致上知道这是学生们聚集起来欺负其他学生的行为，很恶劣、很卑鄙，但真正情况是什么样的，完全没有概念。

    就仿佛都市传一样，知道有这回事，但潜意识里认为，这是与自己不会产生任何关联，好像只有在其他世界才会发生的事件。

    “手表不见了。”洗完澡出来，秋沐对宿舍里的叶离道：“我应该是戴着出去的吧？”

    叶离回头道：“是戴着出去的。浴室里没有吗？”

    他们所在的宿舍，浴室是一个公共澡堂一样的地方，外边是储存衣物的一个个柜子，里头是宽敞明亮的大浴间，人来人往的，东西若是没看管好很容易丢失。

    “我记得是放在柜子里锁好了的。”秋沐放下衣服，坐在床边缘回想道：“当时就我一个人，洗完澡出去之后外头也没看到人影，是谁呢......”

    为了避开别人洗澡的“高峰时期”，秋沐经常是趁着还没有人会去洗的时候，一个人“偷偷”溜进去洗的。这都能丢东西，感觉像是被故意盯上了一样。

    叶离皱眉：“肯定是有人蓄意的。”

    时机和对象，以及丢失的东西都太可疑了。

    “上万块的东西丢失，已经能报警了。”叶离在暗示。

    秋沐想了想，却：“还是先等等吧，问问王姐有没有人捡到我的手表交给她了。”

    叶离明白，秋沐是在担心，万一真的是宿舍里的学生偷走的手表，警察一来调出监控把那个学生抓住，对方脸上会很难堪。

    真是无所谓的担心。

    如果是叶离的话，这时候不赶紧把那个偷揪出来狠狠教训一顿已经算好的了，哪儿会像秋沐这么贴心呢。

    叶离道：“可这是阿姨送给你的吧？”

    秋沐苦恼道：“是啊，要是被她知道我弄丢了手表，肯定会想多的。”

    本来就在秋沐的事情上表现的特别神经纤细，深怕秋沐会对她有什么不满。送个手表结果还被弄丢，指不定她知道后会不会多想。

    叶离起身准备出门：“我去问一下王姐。”

    秋沐：“我也一起。”

    二人拿着房卡走出寝室，出门的时候迎面看到了一群女生往楼上走来。

    和大多数的宿舍楼安排一样，女生宿舍在男生宿舍的楼上，所以秋沐经常能在楼梯间遇到她们。

    “哟，叶离、秋沐！”

    一个染着浅棕色头发的波浪卷女孩儿朝二人了声招呼。

    女孩儿名叫周倩，是一个很美丽的姑娘，明眸皓齿、身材高挑。性格外向又开朗，感觉和谁都能玩得来。头脑很不错，数学这个科目在补习班里，成绩可以排到前五。

    跟秋沐他们关系好起来的契机，是进入补习班当天的摸底测试，三人考出来的成绩都很显眼。周倩主动来找二人搭话，一来二去也就熟悉起来了。

    叶离回应了一声。

    “你们去哪儿呢？”周倩笑眯眯的看着他们：“秋沐你怎么穿着浴袍就跑出来了。”

    叶离：“去找一趟王姐，有点事。”

    话的语气很直接，没有一点继续聊下去的意思。

    他不想在这里多停留。

    秋沐目光看着人群中央的柳菲菲，目光紧紧盯着她的脸。柳菲菲却一直看着叶离，眉头轻轻皱着，眼神像是想要传达出什么情报。

    周倩道：“去找王姐啊~”

    她的话语里带着点饶有兴味的意思。

    叶离对她点了点头，话题就算结束。带着秋沐离开了三楼的楼梯间。

    上方传来了一群女生的轻笑声，秋沐忽然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似乎在哪儿听到过。

    他和叶离一边下楼一边道：“你有没有觉得柳菲菲最近怪怪的。”

    叶离：“什么怪怪的。”

    秋沐：“不出来，感觉有点一惊一乍的。”

    叶离：“她不是本来就这种性格吗。”

    除了第一天见面时候，叶离破天荒的伸出友善的援手帮了对方一把，在那之后两人间也就没有过什么交流了。

    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特别关注一个未来十有八九不会再有联系的人呢。

    找到了王姐，和王姐了手表被偷的事情——秋沐是用“掉”这个词汇，叶离却担心这样会不被放在心上，所以刻意强调了一下这件事情的性质。王姐果然一脸不悦的道：“哪个缺德玩意儿干出这种糟心事，真讨厌。”

    秋沐发现王姐似乎在二人过来前，表情就已经不是很好了，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王姐：“最近几天总是遇到这种事情，垃圾桶被无缘无故的踢翻、卫生间里忽然留下一地的水，今天早上还在男生宿舍的走廊上找到了一条女生的内衣，真是的......”

    秋沐和叶离纷纷皱起眉来。

    叶离：“您没调监控看吗？”

    王姐：“我又不是老板，哪儿看得了这玩意儿哦。”

    叶离：“调出来了的话，犯人是谁一下子就能找到吧。还有沐的表也是。”

    王姐犯难道：“可是浴室和卫生间里又没有监控。”

    叶离隐约感觉出王姐在刻意回避着看监控的提议，试探道：“只要调出门口的监控不就好了吗。”

    王姐果然：“那里应该没有监控吧，谁会在门口安摄像头呢，只能看到走廊和教室里的。”

    叶离差不多明白过来了，对方是真的完全不算调监控了。

    “是吗。”他道：“只是那个手表是我们很重要的东西，要是三天内还没有人捡到还给我们的话，恐怕就不得不去报警了。”

    王姐眼睛瞪大：“你这孩子，什么呢！”

    叶离没理她，留下一句“但愿那个偷会自己蹦出来”，然后拉着还有心想要什么的秋沐走了。

    楼梯的转角，叶离对秋沐道：“她就怕事情闹大了，会被老板知道，所以想着息事宁人，故意什么事都不做——连监控都不算看，还怎么指望找到手表。”

    秋沐：“她的想法也不是不能理解。”

    叶离不满道：“这个人你理解，那个人你体谅，自己就默默受委屈吗？”

    秋沐为难的看着叶离。

    叶离：“反正我是不会这么算了的。”

    秋沐：“你想做什么？”

    叶离：“问问几个熟悉一点、看起来不像是偷的人，让他们注意一下有谁会做这种事，然后和我。”

    秋沐犯难道：“你这样，事情还不是会闹大吗。”

    叶离：“闹大了又怎么样，关我们什么事了？”

    秋沐：“这里不是别的地方，要是哪个学生闹出了丑闻被举报到上面，会被直接取消考试资格的。之前老师不是和我们过了吗？”

    叶离：“取消资格是因为那个人品行卑劣，这样的人为什么要给他参加考试的机会？他活该。如果真是这里的学生，那他肯定和我们一样知道这条规矩，做事之前就应该想清楚后果，既然做了就不要后悔喊冤。又想偷东西又想没风险，美得他。”

    秋沐无奈。

    叶离对陌生人毫不留情的冷漠本性又冒出来了。

    他继续道：“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再去找找。”

    秋沐只能道：“别太过火了。”

    叶离：“放心，不会的。”

    怎么不会，秋沐心想。因为丢的东西是秋沐的，因为是叶离去出面办事，所以怎么想都不觉得叶离会善罢甘休。

    “现在大家都一心想着考试，应该没几个人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

    而且虽然这么有点不合适，可只要能够考出一个国家级的竞赛名次，那可是足以自豪一辈子的荣誉。几万块的手表相比起来也显得不值一提，应该没几个人会那么傻。

    除非穷疯了。

    可穷疯了的人会来北京参加培训吗？这里的学费可一点都不低。

    秋沐还是觉得，这里应该是有什么误会。

    要不然就是外部人员作案。

    “外面的人会知道你的洗澡规律吗？会有澡堂里储物柜的钥匙吗？”叶离一开始就认定绝对是认识的人搞鬼：“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绝对不能放过他。”

    “......”秋沐的眼神像是在“你刚才还不会做过火，现在又讲不能息事宁人，前后矛盾了”。

    叶离拍了拍秋沐的肩膀，安慰道：“你先回去休息吧。”

    秋沐叹了口气：“好吧，但是不要勉强自己。”

    “嗯。”

    第二天的傍晚，培训中心食堂，秋沐吃完饭将餐具放在回收柜里，然后走到一边的洗手池洗手。

    洗手池总共就两个龙头，一个人洗完手空出了位置，秋沐走上去接着。

    旁边站着一个女生，长长的马尾辫，雪白的皮肤，秋沐余光看见后觉得有点眼熟，侧头仔细看过去，发现果然是熟人。

    “柳菲菲。”秋沐笑着招呼。

    对方像是被吓到一样，肩膀微微一抖，心翼翼低着头转过来，仔细辨认了一下秋沐的相貌，忽然松了口气：“你是叶离的......”

    秋沐：“秋沐。”

    柳菲菲露出腼腆的笑意：“对，秋沐。上次真的很谢谢你。”

    “没关系。”秋沐洗完手道：“接下来回宿舍？”

    柳菲菲的表情，不知怎么露出了犹豫的目光。

    “我再去教室......看会儿书吧。”

    她声道。

    秋沐微笑：“已经这么晚了，还真是认真呢。”

    柳菲菲没话，只是洗完手，关上龙头，低着脑袋对秋沐道：“叶离、叶离他最近怎么样？”

    秋沐疑惑：“离？”

    仔细想了想，好像没什么应该被柳菲菲专门提起来问出口的事情，他便道：“离很好。”

    柳菲菲声音越发低了下来：“是这样吗......”

    秋沐这边的角度，似乎看到柳菲菲嘴角往上扬，扯出一道无血色的干笑角度：“他好像，和周倩关系挺好的。”

    秋沐道：“还可以。”

    其实就秋沐眼中看来，叶离和那个叫做周倩的人关系并不算好，若不是周倩学习成绩不错，估计叶离都不会把对方的名字认真记在心里。

    但从外人的角度来看，二人关系应该是不错的。毕竟叶离在一般情况下，都是会装一装，营造出“我们关系不错”的假象给别人看的，但实际上心里怎么想就完全是两回事了。

    柳菲菲的脸色越发苍白了。

    她匆忙道：“是这样啊......”

    完不讲究的用手在裙子上擦了擦水，卷下手腕上的袖子就想直接离开。

    秋沐因为对方把手擦在裙子上的动作，稍稍注意了一下，接着目光随着对方的行为、视线转移到了她的手腕，脸色忽然变了变。

    现在已经进入了十月底，天气开始转凉。个别身体健康的人还会偶尔穿着短袖到处走，大部分女生则是纷纷穿上了长袖。

    柳菲菲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穿着一袭白色长裙，披着精致的披风，看上去很美丽很可爱。但最近几次见面却都是裙子外面刻意套了一件风格不是很搭配的长袖外套，好像体质有些怕冷。

    刚才洗手的时候，为了不让水不心湿手腕的衣服，所以她将袖口往上卷了卷，露出了下方理应白皙一片的手腕。

    ——对，理应白皙一片。

    秋沐下意识拉住了柳菲菲的胳膊，被对方一声低低的恐惧呼声微微惊了一下，连忙松开手掌。然后快走两步挡在柳菲菲的身前，道：“你的手怎么了？”

    柳菲菲连忙将手臂收在身体后面，肩膀往内缩着，目光闪烁，低着头：“没，没什么。”

    “手腕都青了吧！”秋沐道：“是你不心碰的吗？”

    “对、对不起。”柳菲菲声。

    秋沐皱起眉：“你不用和我对不起。”

    “对不起......”柳菲菲声音里带了点哭腔，秋沐对她这种反应很无奈。

    再这样下去，不定等会儿就会当着众人面哭出来了。

    而且逼人家话好像也不太好。

    秋沐道：“如果有什么事情，随时来找我。我的寝室就在三楼的303房，叶离也在。”

    “叶离......”柳菲菲念了一遍叶离的名字。

    秋沐道：“如果有话想，直接来找我们，没关系的。”

    柳菲菲声道：“可那里是男生们的寝室，不能随便过去。”

    秋沐在“不能随便过去”这句话的两个涵义里，从“过去全是男生的楼层我会很危险”以及“异性随便去别的楼层，会对你们很不礼貌”两个答案里选择了后者。

    “没关系，我们不会介意的。”

    柳菲菲抬起头心翼翼道：“真的？”

    秋沐：“嗯，所以有事尽管来找我......找叶离。”

    柳菲菲终于露出了一抹高兴的笑意：“嗯，谢谢。”

    果然，柳菲菲因为第一天见面的事，对叶离产生了什么“奇怪的”误会。

    回到寝室，秋沐把这件事给了叶离听。

    叶离：“你怀疑她在被人欺负？”

    “是啊，好像还把你当‘救世主’了。”秋沐觉得挺好笑的：“应该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以为你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吧，所以一直着你的名字。”

    叶离：“哦。”

    秋沐：“你不想帮她吗？”

    叶离：“直接和王姐她们一声不就好了。”

    培训中心的人，拿了钱就得办分内的事，他对这个不是很感兴趣，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义务。

    “主要还是柳菲菲性格太容易招人欺负了，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叶离。

    随便为她捡点东西，柳菲菲就能在连对方性格是什么样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无端施加希望在别人身上，默默记挂着叶离的名字，期望叶离能够为她做点什么。这种想法本来就不对。

    叶离过去也被秋沐忙了大忙，可如果他一直都记挂着秋沐的好，希望能够被秋沐继续帮助下去，自己却什么都不做的话，迟早秋沐也会觉得疲倦的。

    一如初中时候，那个总是向他人索取，最后连性格都扭曲了的某位贫困生同学一样。

    最后还不是落得一个被人人嫌弃的立场，一个朋友都没交上的毕了业。

    叶离道：“而且也就这一段时间了，决赛一考完各回各家，天南海北的谁还能跟到她家欺负她。”

    秋沐：“你不关心是谁做的吗？”

    叶离无所谓道：“还能是谁，也就最近和她‘玩得好’的那群人了。为首的那个叫......”想了一下，叶离补充道：“周倩对吧。”

    秋沐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柳菲菲那个性子，不可能一下子认识那么多的‘新朋友’，应该都是别人主动找的她。但如果只是找她一起玩，为什么每次见到好像都是她被围在中间。能走在中间的，不都是话题最多、最能引起周围人注意的那个人么？显然这个‘话题’不是别的，就是怎么欺负她。”叶离道：“昨天我去找周倩，问她知不知道谁有可能拿走了你的手表，周倩一群人有意无意的在我面前提起柳菲菲的名字，如果真是关系好，她们不可能这么做。”

    秋沐思考道：“这么来，欺负柳菲菲的人就是周倩一行人了。”

    叶离看秋沐这个认真眼神，就：“你如果想要阻止的话，最好不要随便插手，不然‘竟然还勾引男生来帮你’这种话，十有八九就会从周倩嘴巴里蹦出来了。欺凌的情况只会变得比之前更严重。”

    秋沐：“......”

    叶离：“直接和补习班的老师他们一声不就好了么。”

    秋沐：“我就有点不放心。”

    叶离：“为什么。”

    秋沐：“她们动手人了。”

    叶离想了想，：“这倒是......”

    “而且第一天过来的时候，柳菲菲的行李箱不是从楼梯上掉下来了吗？”秋沐：“我当时听到上面有女生的笑声，如果是柳菲菲的声音，她应该笑不出来吧。”

    叶离当时没注意到这点细节。

    但是最近每当他出现在柳菲菲一行人附近时，他似乎总能听到那群女生们的偷笑声。

    昨天下楼去找王姐的时候也听到了。

    “你箱子是周倩她们推下去的。”

    但那时候才是第一天见面吧，至于做这么过分的事情吗？

    “肯定周倩她们在以前的学校里，也经常这样做。”秋沐：“不然柳菲菲无缘无故的也不会轻易得罪人，积怨不深的情况下，没‘经验’的人怎么会狠心直接上手。”

    叶离道：“是这样......那就的过去了。”

    秋沐：“而且王姐不是过，最近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吗。垃圾桶被踢翻，卫生间里出现了积水，男生宿舍的走廊上有女生的内衣。”

    叶离稍稍正色起来：“如果都是周倩她们做的......”

    秋沐摊手道：“你看，情况是不是比我们看见的还要严重许多。”

    叶离：“嗯......”

    秋沐：“我想帮她。”

    叶离：“那就帮吧。”

    秋沐眼前一亮。

    叶离：“周倩她们考试成绩挺好的，如果能用这个事情取消她们的考试资格，也挺划算。”

    秋沐忍不住道：“你这人......”

    叶离哈哈笑了一声：“开个玩笑。”

    “这玩笑也太现实了！”

    叶离恢复正色，道：“如果只是来到这里之后欺负一下人也就算了，但她们在学校里也一直是这种性格的话，取消考试资格、简单惩罚一下已经是便宜她们的了。”

    被周倩她们欺负过的女生，显然还不止柳菲菲一个。让这样的人和叶离他们参加同一场考试，不定还能考出一个好成绩、保送上一个好大学，想想就觉得恶心。

    那那些被她们欺负得无心学习，留下一辈子心理阴影的孩子们该怎么办呢？

    秋沐点头：“对。”

    叶离：“我去找她们谈谈。”

    “这时候？”秋沐一愣：“而且去楼上找人不太好吧。”

    叶离拿出手机：“嗯......把她们叫下来就好了。”

    “叫下来了什么？”秋沐道：“有腹稿了吗。”

    叶离找到号码过去：“嗯，差不多吧。”

    “......”

    一分钟后，叶离放下手机，继续第二遍。

    秋沐：“没接？”

    “这时候应该还没休息才对。”叶离拿着手机寻思道：“可能在外头，我去找找。”

    秋沐有心想不用那么着急，但考虑到柳菲菲的情况，脑海中闪过她手腕上的青紫，秋沐话到口中又换了个方向：“嗯，心点。”

    “放心。”叶离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