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谢府。
“逃了?”贺缈诧异地看向陆珏。
“宣平侯世子身边有几个武艺高强的影卫, 以命护他出城。世子似乎早有准备, 强闯出城后便被人接应走了……”
“早有准备?”
贺缈皱眉, “可是底下人做事不当心, 草惊蛇了?”
陆珏垂着眼, 面色沉沉,“是臣办事不力, 臣愿领罚。”
贺缈摆了摆手, 让他将前因后果又了一通。
陆珏沉默了半晌, 补充道, “还有一事……今日臣领着锦衣卫前去捉拿世子时, 世子正在方大人的马车上……”
贺缈一愣,“方以唯?”
“是,”陆珏颔首, “听盯梢的人, 方大人的马车原来是要从侯府门口绕道而行,世子却强行上了车。车内发生了什么尚且不知。臣赶到时,世子已经受了伤, 口口声声叱责方大人落井下石……似乎是方大人趁其不备,用金簪伤了他。”
贺缈更是惊诧,“还有这么一出?方以唯能伤得了宁翊?”
“方大人也受了惊,臣已吩咐人送她回府了……陛下可要召方大人问个清楚?”
陆珏问。
贺缈想了想, 看向陆珏,“你怀疑她?若是她给宁翊通的风报的信,又怎么会在今日这种关头伤他性命?”
陆珏垂眼沉声道, “那……是臣多疑了。”
贺缈没再多什么,只让陆珏抓紧时间将宣平侯府清理干净。此外还要布置人手,务必要在宁翊赶往泰江之前将人捉回来。宁翊此人,若是去了贺仪身边,只怕日后仍会是个隐患。
陆珏领命去了,他前脚一走,贺缈便起身绕到了屏风后,谢逐正坐在榻上的矮几边,一手执着白棋,一手翻着棋谱。
察觉贺缈走近,他抬了抬眼,“宁翊与你那位楚将军比,如何?”
显然,陆珏刚刚的话他是仔细听了。
贺缈随口答道,“自然是……”
突然意识到什么,她顿了顿,往谢逐身边一坐,抱着他的胳膊讪笑起来,“怎么就成了我的楚将军了……若是比阴谋诡计,楚霄定是比不过宁翊。”
谢逐就任由她那么缠着,另一只手仍自顾自地在棋盘上落子。贺缈头一歪靠着他的肩,视线落在棋盘上,心思却不知飘到了何处。
怔怔地发了会呆,贺缈像是想起什么,偏头看向谢逐,“谢……”
她本想问谢逐何时愿意回朝堂继续做首辅,可话一出口,却意识到一件很重要、却被她忽视了很久的事情。
半晌没听见她的后半句,谢逐微微侧过脸,“?”
贺缈连忙坐直身,“你想让我如何唤你?”
难怪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原来归根到底竟是出在这称呼上。
谢逐不知贺缈的思维竟能如此跳跃,上一秒似乎还在为宁翊的事苦思冥想,下一刻却已经想起了对他的称呼。
“从前如何,照旧即可。”他不甚在意地翻了一页棋谱,却不料贺缈不依不饶地摇起了他的胳膊,让他一个字也看不清,只能无奈地将棋谱搁下。
“从前我是如何叫的……谢逐?谢卿?”
贺缈不满地撇嘴,“不好,一点也不亲近,听着还像君臣。”
她想了想,一些奇奇怪怪的称呼张口就来,“阿逐?逐逐?逐哥哥?你喜欢哪个?”
“…………”
谢逐抿唇,露出难以言的神情,就差没直接作呕了。
见状,贺缈有些委屈地耷下眼,不服气地声嚷了起来,“叫逐哥哥怎么了?我看谢妍成天跟在你后面叫哥哥,你不是还挺开心的吗?”
谢逐只觉得好笑, “你与她比?”
“我怎么不能与她比!”
贺缈如今一提起谢妍便像只炸毛的猫,酸溜溜地,“她也不是你的亲妹妹,成天哥哥哥哥的,叫唤的那么亲。”
谢逐压平了唇角,“你若羡慕,也那么唤好了。”
“才不要!”贺缈叫了起来,“我要唤,也要唤一个独一无二的!才不要和她一样……”
“随之。”
谢逐出声断了她,“我的字。”
随之……
贺缈默念了一遍,虽觉得顺口,却仍有些迟疑,“唤你字的人……”
话还未完,谢逐便了然地瞥了她一眼,“从前便寥寥无几,如今知晓我这个字的,只有你一人。”
贺缈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便是喜上眉梢,一下扑进了谢逐怀里,“随之,随之!那以后只有我能这么叫了,好不好?”
谢逐垂眼瞧她,眸色深深。
见他没有立刻应声,贺缈环在他身后的手松了松,不解地抬起脸,“?”
谢逐朝她挑了挑眉,难得的,竟反手扣住贺缈的手腕,又一把将她拉回怀里。微微低头,突然凑近,薄唇几乎快要贴上她的耳畔,嗓音低沉,“我给了陛下一个好称呼,陛下呢?”
“……啊?”
那么近的距离,两人气息交缠,贺缈一时有些怔忪,两颊的温度热烫起来,有些不自在地推了推他的肩,“你不是唤过么?软软啊……”
谢逐恩一声,语调仍是不急不缓,可眉眼间那抹漫不经心却褪去了不少,唇角勾出微妙的弧度,“除了我……可还有人这么唤你?”
被谢逐怀中浓郁的乌沉香气息笼罩着,贺缈脑子烧得有些昏沉,听他这么问也没多想,老老实实地点头,“有……”
话音刚落,那箍在她腰后的力道便是一紧,让她忍不住低呼了一声,再抬眼便恰好对上谢逐霎时冷冽的眼神,心头一沉。
“你从前……也让他这么唤你?”
谢逐向后撤开了身子,直直盯着她,面上已寻不见半分方才的温润耐心,眼底仿佛结着一层冰霜。
贺缈被他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再加上她如今最怕谢逐这样的变脸,不免有些慌乱,一慌神便更找不出由头,“什,什么?谁?”
“那个冒牌货。”
谢逐神色阴郁,视线死死定在贺缈面上,缓慢地,一字一句道。
冒牌货……星曜吗?
贺缈终于回过神,一下瞪大了眼,“……不是他!我的是娘亲,从娘亲便那么唤我!你难道不是从娘亲那里听来的么?”
谢逐一愣,面上的阴霾逐渐散开。
这回轮到贺缈皱眉了,她心中又气又委屈,一边想要挣开谢逐的手,一边声嘀咕,“他没有记忆,连笑容都少给我一个,更不曾唤过软软,只叫过我缈缈,就算是缈缈也只叫过……唔。”
谢逐捏着人下颔将唇覆了上去,把贺缈那些埋怨全吞进了自己喉咙里,咽成一声极低的叹息。
一听到这些,他还是酸得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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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晋皇宫。
百无聊赖的皇帝趴在御书房桌案上了片刻盹,清醒过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吩咐內侍即刻传唤宁远侯夫人入宫。
宁远侯便是英国公慕容拓的兄长慕容渭,自从与大颜和亲后,便被封了宁远侯。所以宁远侯夫人就是大颜的宁嘉长公主。
棠昭身边的內侍也是见怪不怪了,自宁嘉长公主入晋后,陛下时不时便要将人召进宫里。按理宁嘉长公主年纪也不了,棠昭又贵为帝王,偏偏两人势同水火。两人一见面便不能好好话,每每都要互相冷嘲热讽一番,有时甚至能吵起来。
但即便如此,棠昭还是持之以恒地召贺琳琅入宫。
“陛下,宁远侯夫人到了。”
內侍领着人进了殿,棠昭抬起脑袋,便见贺琳琅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走近。
虽还未入冬,贺琳琅却已披上了大氅,颈间围着雪白的毛领,像是十分畏寒的模样。
虽然看上去还是面色红润,但颊上泛着的红晕却有些不太自然,再加上她唇上没什么血色,脚下的步伐也有些虚浮无力,看得棠昭忍不住皱了皱脸。
几日不见,这人又瘦了整整一圈,虚弱得一阵风都能将她刮倒似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大晋怎么亏待她了……
“晋帝陛下又有何吩咐?”
贺琳琅草草行了个礼,似乎没什么耐心再同他多一句。
棠昭直起身,“皇姐近日可有给你传信?”
贺琳琅径直起身,自发在一旁坐下,“自然是有。”
棠昭从座上跳了下来,走到贺琳琅跟前仰头瞪她,“朕要看!”
贺琳琅低头瞥了他一眼,“那是陛下写给我的家书,难到也要给晋帝陛下您过目?”
“什么家书!”
一听到家书两个字,棠昭就黑了脸,“她是朕的皇姐!同你们算什么一家人!”
贺琳琅气笑了,笑着笑着又突然面色一变,抬手用帕子捂着嘴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往后一靠,“陛下与我乃是一母同胞的血亲,若和我不是一家人,难不成同某些八竿子不着巴巴黏上去的人反倒成了一家人了?”
“你,你谁呢?!”
棠昭气得跺脚。
贺琳琅将帕子随手攥成团垂下手,强起精神,“看来陛下也有自知之明,不用我指名道姓便知我的是什么人。至于家书……看完自是烧了,怎会留着?”
“烧了?!你竟敢烧了?!”棠昭双眼都气红了,“来人!”
梁上倏地落下一名影卫。
棠昭咬牙切齿地吩咐,“即刻,去宁远侯府。”
他抬手指向贺琳琅,“将她从大颜带来的东西,全给朕烧了!”
- -
宁远侯府上上下下又被折腾了一通。
皇帝身边的王公公亲自领着人入了侯府内宅,从贺琳琅的院子里搜罗出了一堆东西,能烧的全都堆在了院子里,不能烧的诸如首饰珠宝一类也都被封进了一个大箱子里,准备抬回皇宫等皇帝处置。
“这不能烧!”
贺琳琅身边的侍女踉踉跄跄从屋内追了出来,却被人拦住,急得声音里都带了哭腔,“这都是我们公主从大颜带来的,这些衣物烧了我们公主穿什么?!你们,你们凭什么烧?”
“王公公……”
侯府总管闻声而来,瞧见院中乱成一团,不由面露难色,“王公公,这……当真要烧?”
王公公皱着眉,朝身后挥了挥手,“皇命难违。”
立刻有人举着火把走了过去,在侍女的惊叫声中一扬手,火苗瞬间窜开……
贺琳琅从宫中回府时,便见自己院内火光冲天滚着浓烟。宁远侯府的下人们活儿也不做了,全都围聚在她院外,嬉笑着看热闹。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夫君宁远侯。
慕容渭搂着两个扮得花枝招展的美妾立在一旁,满脸的幸灾乐祸,显然是来看好戏的。而她的婢女,泪流满面地跌坐在地上,一见她回来,便立刻神色哀戚地扑了上来,“殿下!”
贺琳琅被她扯了个踉跄,强行将喉头那股腥甜咽了回去,半晌才将人扶起,“起来。”
“这种烧东西的阵仗本侯还是见所未见,还要多亏公主给我们这些人长眼见了。”
慕容渭不阴不阳地插话,他怀里的美妾遮着嘴一边笑一边附和。
贺琳琅冷嗤了一声,转过身,目光扫向那头三人,“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褒姒一笑。今日陛下烧这些俗物,竟也能博侯爷一笑,日后不知会不会被引为美谈?”
罢,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屋,砰一声甩上门,仿佛院中这出闹剧与她半分关系都没有。
“她!”
慕容渭瞪大了眼,“她竟然将本侯类比褒姒?!!”
“侯爷,夫人还将陛下类比周幽王呢。这话要是传到了陛下耳朵里,岂不会拖累咱们侯府?”
一妾声道。
“这拖累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自从她入了府,咱们府上哪日不是鸡飞狗跳的……”
另一妾埋怨起来。
“没事,她的日子也快到头了,”慕容渭哼了一声,“且等着慕容拓收拾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