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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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顾虑因内乱平定, 举国上下抗晋的呼声更盛, 谢逐遭到的非议也越来越多。

    甚至有不少□□的书生“自发”堵在谢府跟前, 吓得姜奉紧闭府门, 命护院严阵以待守在门后。

    也还有一部分人支持谢逐, 其中大多是些女子。还不等贺缈派人去谢府镇压,她们便已及时赶到, 将谢府围了起来, 和那些书生僵持对峙。虽人数不占优势, 但气势和口才却厉害得很, 竟也做到了以少敌多。不过为了防止事情越闹越大, 宫里还是派了禁卫军来拉架。

    眼瞅着谢府越来越不安宁,而贺缈因战事告捷精神也好了不少,谢逐便不好再待在宫里, 吩咐明岩收拾东西尽快回谢府。

    “真的要回去吗?”

    贺缈抿唇, 有些不太放心。

    谢逐微微挑眉,“如今我已是众矢之的,若还待在宫里, 那些人不是要气得七窍生烟?”

    贺缈蹙眉,“管他们做甚?”

    “这种关头,他们越受刺激便会逼你逼得越狠。还是你已经想好了,到底要不要对大晋出兵?”

    谢逐问。

    贺缈噎住, 心情又瞬间低落了下去,“你觉得……应当向大晋开战吗?”

    这些时日谢逐不仅没有在朝堂上多一句,就连私下里, 也很少提及晋颜之间这烂摊子,所以就连贺缈现在都摸不透他的心思。

    谢逐抬眼,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半晌才开口,“不应当。”

    贺缈没料到他会斩钉截铁地给出这个答案,愣了愣,但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点头,“好……”

    谢逐的视线仍凝在她面上,动了动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解释什么。

    他的确私心不希望晋颜开战,但却完全不是因为偏心大晋,而是顾虑大颜的实力。若与几年前比,大颜利用与大晋交好的这几年养精蓄锐,战力已经有所提升。可即便如此,却也不能与鼎盛时期的北齐相较,与大晋倒是不分上下。然而再加上天时地利,大颜的胜算又要一些。

    老实,谢逐并不在乎大颜能否胜过大晋,但贺缈在乎。且最重要的是,大颜现如今可用的良将并不多。

    谢逐不担心开战,他担心的是开战后,贺缈会亲征。

    也不知为什么,谢逐最近的心总是不□□宁,似乎还有什么他难以掌控的事要发生。他回头看了一眼还捉着他衣袖的贺缈,见她腕上空无一物,眸光闪了闪,“那对琉璃钏怎么没见你戴上?若是名正言顺了,我也不必费这个劲搬出宫了。”

    听出了谢逐言语里的试探,贺缈面上一红,却难得地结巴了起来,“我……”

    成婚自然是她希望的,若非生辰那日出了贺琳琅的变故,她怕是早就欢欣雀跃地戴上琉璃钏,下旨筹办大婚了。可……如今的时机未免也太尴尬了。

    “长姐尸骨未寒,我……”

    贺缈不敢抬头看谢逐的脸色,喃喃道。正着,后颈却是一凉。她抬眼,只见谢逐一手扶着她的后颈低头凑近,额头与她相抵,那张好看到人神共愤的脸蓦地在眼前放大,让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耳畔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谢逐眸色沉沉,唇边却依然牵着笑,口吻温和如常,“我等。”

    随即在她唇上落下一吻,便立刻从身前撤开,转身走了。

    一旁候着的明岩薛禄早就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地盯着地,直到现在才敢抬起头,朝贺缈行了个礼,就立刻追着谢逐去了。

    贺缈在原地杵着,有些不解地抚了抚唇。

    如果不是她太过敏感,刚刚谢逐是在不安么?他在不安什么?

    - -

    天色微熹,堰城外的山林里,一队人马正坐在树下憩。

    楚霄独自一人坐在树杈上,背靠树干曲着一条腿,嘴角咬着一根草茎,眼却是闭着的。

    “将军!”

    树下突然有人低低地唤了一声。楚霄蓦地睁眼,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何事?”

    楚霄身形一闪,转眼间轻巧地落了地。

    “将军,”来人拱手道,“老严他们探得消息,靖江王一行人往南去了,怕是动了潜进大晋的心思。”

    楚霄皱眉,声音低了下去,“若放他们进了大晋境内,事情就难办多了。”

    他们这一行人总不能追到大晋境内去……追拿叛军一事可大可,尤其在这个关头,晋颜两国的关系闹得如此僵,此事便格外敏感。

    “将军,可要修书一封回京问问陛下的意思,若陛下能动大晋边将与我等联手,捉拿那些叛军还不是易如反掌?”

    “不。”

    楚霄连忙抬手制止,随即却察觉到自己反应有些过了,又抿紧了唇,像是在自言自语,“长公主亡故,她一定很难过。又被所有人逼着向大晋开战……”

    顿了顿,他语调微扬,终于让身旁的人听清了,“不能再让她为难。”

    只要,只要他能在叛军逃进大晋境内之前将人截住,便不必与大晋交涉,也不会惹出乱子……

    想到这,楚霄的脸色更加肃然。

    “去,将所有人叫醒,”他沉声道,“是时候赶路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楚霄越想着不将平叛一事变为晋颜两国间的互相牵扯,就越心急越失了冷静和分寸。

    因时间紧迫,楚霄领着部下连夜赶路,终于在晋颜交界的山林里追上了狼狈不堪、换上大晋将士盔甲的贺仪等人。只是人虽追上了,他们却因两日的不眠不休变得疲惫不堪,战力至少减了大半。且林中分头追击,保护贺仪的人虽不多,却也不占劣势。

    眼见着贺仪等人越逃越远,自己这一边却越追越乏力,而与大晋边界已是咫尺之遥,楚霄暗暗咬牙,脚下轻点,竟是丢下身后一众人径直朝前方追了过去。

    风声在耳畔呼啸而过,楚霄却已然失去了理智,就连不远处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都未曾察觉,仍死死盯着贺仪最后逃窜的方向,一边在树杈间飞身纵跃,一边猛地拉下身后的长弓,从腰侧箭筒中抽出一支羽箭。

    就在那身着大晋盔甲的人出现在视野里的一瞬间,楚霄眼里闪过一丝锋芒,迅速搭箭瞄向了那人的心口。

    陛下曾过,能生擒贺仪最好,若不能,那也可就地处决。

    “嗖——”

    一箭射出,正中目标。

    楚霄倏然落地,额间沁着细微的汗珠,却是暗自舒了口气。

    “将军?!!”前方突然出现了数十名大晋将士,纷纷朝中箭者拥了过去。

    听清那些人震惊的唤声,楚霄动作一顿,这才定睛看了过去。百步开外,被射中的“贺仪”面露惊恐,缓缓向后倒了下去……

    竟然不是贺仪!!!

    楚霄眸光骤缩,瞬间变了脸色。

    - -

    贺缈万万没想到,就在她还未想好是否要向大晋开战讨要公道,刚即位没多久的晋帝,她的好弟弟棠昭,竟是倒一耙,率先向大颜下了战书,原因是——颜将在晋颜交界处射杀大晋将领。

    “呵……”

    看着前线连夜送来的战报,贺缈垂在案下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心里一阵阵发冷,“阿昭……你当真要逼我至此么?”

    她还没有因要为贺琳琅报仇与大晋撕破脸,而棠昭,却以一无名守将的性命为由,大军伐颜,不留丝毫转圜余地。

    如此相较,她之前那些犹疑和心中存的那丁点侥幸,仿佛都成了笑话。棠昭此举,成功地陷她于不仁不义之境地,让她苦心经营了数年的人心名声瞬间倾塌……

    ——果然,女帝就是大晋扶植的傀儡!

    ——这不就是当初大晋收养女帝,又将她送回的意义吗?

    ——早知如此,还不如让靖江王造反成功,夺了这帝位……至少还能与大晋拼力一战,生死不论。

    贺缈甚至已经想到了民间会有哪些难听话等着她,也想到了明天早上太阳升起,朝堂上对她又是怎样一番激烈的口诛笔伐……

    “陛下,这么大的事,明日所有人都知道了。今夜可要先召首辅大人进宫商议?”

    玉歌也是忧心忡忡。

    “不必,”贺缈有些疲惫地揉着眉心,闭了闭略干涩的眼,“我出宫。”

    谢府。

    谢逐刚在床榻上躺下,便听得窗外风声骤起,刮得屋外竹叶瑟瑟作响。

    他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便又披衣起身,刚推开屋门,却见谢妍低着头在院外徘徊,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前来。

    “大哥……”

    听到开门的动静,谢妍才抬头看了过来,见是谢逐,她顿了顿,终于挪步走了进来。

    “这么晚了,有事找我?”

    谢逐口吻淡淡,眼里却带了些警惕。自从听谢妍表露过心意后,他便一直记着与谢妍保持距离,除了刚恢复记忆那段时日……

    “并无大事,只是想与大哥商议何时回玉沧……”

    思忖片刻,谢妍还是将话了出来,“我和阿芮离家已久,如今大哥既已安然无恙,我们也该回玉沧了。”

    闻言,谢逐颔首,“也好,京中最近并不安稳。明日我便吩咐人送你和阿芮回玉沧。”

    “……嗯。”

    谢妍垂了眼,掩下眼底的黯然,“大哥在京中,也要多加心。”

    谢逐嗯了一声便没再应话,谢妍知道他是在等自己告辞,动了动唇,出口的却是另一番话,“……过不了多久,大哥与陛下是不是就有喜事了?”

    谢逐眸光微闪,转眼看向她,不置可否,“到那时,我会命人再接你们和爹娘一同入京。”

    谢妍仅存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面上有些怔忪,“哥哥,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疏离,这样的冷淡,对她这样的不近人情。

    她想的,是谢逐自从来了盛京后便像是换了一个人,可在谢逐听来,却让他以为在恢复记忆后发生的改变。

    这是谢逐的逆鳞,又或是他的痛脚。

    谢逐面色沉了下来,缓缓启唇,“从前是哪样?谢妍,或许我一直都是这样,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从未听过他用这样的口吻和语调与自己话,谢妍心头咯噔了一下,随即却苦笑了起来,“所以,大哥一直都是这般冷漠寡情么?”

    “分人。”

    谢逐不欲再与她多做纠缠,轻飘飘丢下两个字。

    谢妍面上闪过一丝异样,忍不住扬起声音,语调里掺了些嘲讽,“大哥是想陛下么?大哥对陛下,看似情深义重,可在我看来,却也不尽然吧。”

    谢逐转身要走,却被谢妍一句话定在了原地。

    “大哥对陛下,不也是心存算计么?那日长公主的话,我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