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椿根馄饨
鉴于阿婉的要强上进,白裔做出一个重要决定:以后调鼎坊的凡人食客——除了吃之外的事儿就由着阿婉折腾了。
阿婉初听很高兴,但很快就回过味儿来:白裔这是在怀疑她做菜的能力?什么叫由着她“折腾”?难道她为大春儿祛除心魔不是正事?
她暗暗发誓,以后要做出点样子给白裔看看!至于现在,她并不急着给白裔纠正用词错误。毕竟还是“折腾”这个词给予她活动的范围更为宽泛自由。
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还能顺带提升仙力,何乐而不为呢?她迫不及待等着黑夜的到来。
……
真是想睡就有人递枕头,阿婉才回后院厨房不久,白裔就过来传菜:“椿根馄饨、樱桃煎、笋蕨兜……”
“这……不是菜单上的菜吧?”陶歆截住白裔的话,不耐烦的挑眉看着白裔。
“嗯。”白裔老实承认,“可是那人说这里是他唯一的希望了。你没见他的长相,啧啧啧——皮包骨头的,看着真是可怜……”
“说人话!”陶歆怒目以对,他才不会相信薄情如白裔,会同情一个素昧平生之人。
“好吧——这可是位凡人食客,如果他走了,阿婉今日很可能就没有练手的人。怎么办,你负责吗?”白裔把话说透,两只手揣在袖子里,端地好一副无赖相。
原来是这样!一旁的阿婉恍然大悟,她也紧张又满怀期待的看着陶歆,生怕他狠心拒绝。
“这菜我没听过,更没做过,如果做得客人不满意,砸了调鼎坊的招牌,你们可别怪我。”陶歆终于还是答应了。虽然心中有所顾忌,但终究还是自信更多一些。他傲娇的说完,转身准备食材去了。
就在陶歆把樱桃泡上、香椿叶子留蒂,又洗好蕨菜的功夫,阿婉已轻车熟路分了神魂,随着白裔一道往大堂里去了。
“客官稍候,先喝盏茶——菜随后就到!”白裔不动声色,指尖擦过那男子的手背。阿婉神魂趁机进入到男子的魂魄。
如果说之前阿婉在侵入玄掌的记忆时,还像是鸡子寻找山缝,须得怀柔绕道而后徐徐图之;那么现在的阿婉在进入一个凡人的魂魄时,就宛如利刃穿破棉布,爽利急速、全然不费吹灰之力。
阿婉在男子的魂魄里转悠了一圈,大致了解了他的身世。
原来他年轻时,也出生于富贵人家。从小过惯锦衣玉食的生活,对于吃穿住用无不讲究挑剔。偏偏家中为他定下的亲事乃是一门户中落的清贫女子。女子嫁入他府,行止之间处处带着清寒节俭之风,叫他越发看不顺眼。因着家中长辈做主,他连和离都做不得主,于是就一房小妾一房小妾的娶进来。
哪知彩云易散琉璃脆,好光景他也不过享受了一二十年就再没有了。一场变故之后,家中姬妾逃得逃、散的散,最后只剩下他向来瞧不起的结发妻子没有离开。
都说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可他愣是在穷日子里品出“真”的生活滋味。不是他有勘破红尘的决心或信念,而是他有一位妙手贤心的妻子。最穷困潦倒时,他们家连一块干粮都找不到,可他的妻子偏是挖来香椿根,碾成面渣绊上荠荠菜,给他做出一锅馄饨来。因为没有钱,他连茶都喝不起,是他妻子冬采腊梅、夏摘荷尖,趁着花草香气最浓郁的时候,给他的水碗之中添些稚趣。
也许是已经尝尽了动荡波折的辛苦,也许是领会了活着的全部奥义,他先被推举为轨长,而后又被擢拔为里有司、连长直至乡良人。
他从富贵到贫贱,又从贫贱到门楣光耀,他的妻子一直待他始终如一。他也曾好奇问她为何对他不弃?她答道:一纸婚约束缚,数载饭食偿还,道义、本心之所在也……
只可惜,贤妻傲骨如斯,偏无纵享荣宠之福,年级不大她便撒手而去,独留他一人忍受着孤寂、蹉跎岁月。
今他年岁已长,自觉大去之期不远,只对妻子给他做过的几样饭食念念不忘……
阿婉见大堂里还没上其他客人,而这位客人又肉眼凡胎看不见她的神魂,她索性不等白裔接应,大胆撤出神魂,直奔厨房而去。
厨房里阿婉再次睁开眼睛时,陶歆已做好了客人点的三样菜肴。只是那樱桃煎却是去了果核、填充肉馅,而后又用菜籽油嫩煎的;椿根馄饨面皮不见土黄,乃是用香椿叶根做馅、白面包制而成的;至于笋蕨兜,陶歆更是把它做成了烧麦形状……
“等一等!”眼看陶歆就要拉响食铃,阿婉连忙开口阻止。
陶歆挑眉疑惑的看向阿婉。
“陶哥哥,你做的菜看着就很好吃,但……可能和客人想要的不太一样!”阿婉怕伤及陶歆的自尊心,尽量拣和缓、婉转的话来表达她的意思。
“你知道什么?!你又不是他,凭什么指摘我?”陶歆一听阿婉的话当即就恼了。他哐当把盘子撂回桌上,叉腰狠狠瞪着阿婉。
阿婉的心猛然抽紧,半天才嗫嚅道:“我……我去他魂魄里查看过了。他吃过的和你现在做的……的确不大一样。如果他是怀旧的话,你做的……你做的很可能就不是他想要的。”
为着调鼎坊的招牌,阿婉拼死说出最后一句,而后才耷拉下眼皮,等待陶歆对她的惩罚。
嗵!阿婉的脑壳被陶歆狠弹了一下。“还不赶紧往下接着说,难道你还等着我跪求你不成?”
“你不生的我气?”阿婉揉着脑袋,眼睛里却是欣喜:“我就知道陶哥哥大人大量,才不会和我一般见识——再说我们都是为了调鼎坊嘛!”
“嗤——”陶歆不屑的对阿婉的恭维撇嘴而笑。其实他很早就明白:调鼎坊的客人分两种,一种是纯粹追求口腹之欲的“吃货”,另一种则是奔着某种情怀而来。
第一种客人,他轻易就能应对;但第二种,饶是他做菜这么些年,也有一些犯愁。因为客人孜孜以求的那种记忆里的独特味道,他们描摹不出,他也无法理解,当然就更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回想几百年前,他就遇到过这么一位客人。结果,他做的菜客人很不满意。虽然其他客人很是费解,纷纷替他鸣不平,但在很长时间里他都有挫败感萦绕心间。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开始讨厌不可量化的“随便”之类的词语。
显然,他今日遇见的又是第二种客人。不过好在还有阿婉,他今日或许还有改变窘境的可能——虽然在他的心里,多少还有些因阿婉盖了他风头的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