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专业和业余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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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玥走后,陆筠仍愣愣地跪坐在地上,手揪着领口、身子微微蜷缩,她像是脱了水的鱼一般,明明大口大口地吸着气,但脑中仍是一片缺氧的眩晕。

    【你现在怀着殿下的孩子,等此间事了……你可想过日后?“他”会容你吗?】

    ——她知道了!

    陆筠微微颤抖着:魏安和知道了、那刘登呢?他是不是也知道了?

    脑中的场景一幕幕闪过,最后定格在她同魏安和仅有的那一次正面争执——魏安和一定要保下的那个男童……

    ——是那次吗?

    陆筠不确定,但……事到如今,纠结于此已经没有意义了。

    魏安和只是把她一直担心,却从不敢深想的事,血淋淋地摊开在阳光下面——

    若是刘霸当真称王,她活不活尚未可知,可她腹中这个孩子……是决计活不下来的……

    刘霸绝不会容忍刘登的血脉存于世间。

    但刘登呢?若是她投靠刘登呢?

    陆筠脸色白了白,露出个有些惨淡的笑来:怕是结果恰恰相反——她是活不成了,但她腹中的孩子尚有一线生机。

    选谁……这当真是个很难、又不那么难的问题。

    *

    从竹蝉苑往回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边的石灯笼泛着暖光,照亮了脚下的路。

    茗儿跟在梁玥的身后,努力地克制着脸上的表情,但笑意怎么也止不住,忍得狠了,反而更压不住,时不时地发出几声闷哼。

    这半明半暗的环境,身后还时不时地传来几声诡异闷笑声,当真是让人汗毛都竖起来了。

    梁玥叹气回头,量了茗儿几眼,视线落在她手里的茶包上,“就是一包茶叶,至于这么高兴吗?”

    “夫人!您这会儿怎么还想着茶?您看到没、看到没……您出来的时候,她那脸色……白得都跟见了鬼似的!”

    茗儿着,手上还不自觉地比划着,原本被她心翼翼地提在手里的茶包,此刻被随手甩得晃来晃去,就是下一刻从手里飞出去也不奇怪。

    她这会儿可没心思关心什么茶包了,就算是蒙顶仙茶,也没法被她放在心上。

    一想到方才陆筠那脸色,茗儿就觉得,今儿晚上,光是干饭她都能多吃一碗。

    让那女人再嚣张!殿下不在府上,府里就数着夫人最大,收拾个妾还不是手到擒来?

    想着想着,她又一次生出了这感觉:还是殿下不在的好,那狐媚子没了殿下撑腰,还不是给夫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正乐滋滋地想呢,脑袋瓜上突然被戳了一指,“收敛点……”

    茗儿下意识地抬手去捂脑袋,顿了顿又将那手移到了嘴巴前面,捂着嘴冲梁玥使劲儿眨了眨眼。

    一副“我懂、我懂,你不用再”了的架势。

    梁玥心里本来还有点沉重,这会儿被这个活宝一逗,倒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啊……”

    *

    回到西院,晚膳早已摆好。用了饭、又在院子里转了几圈,也该准备洗洗睡了。

    这样没有夜生活的日子,梁玥过了这么二十几年,早就习惯了,正解着发髻,就从铜镜里看见了正往这儿走的茗儿。

    “怎么了?”梁玥也没回头,就看着镜子上的人影问了一句。

    茗儿瘪了瘪嘴,脸色有点微妙,“竹蝉苑的那位过来了……”

    主子的态度总是能决定下人的风向,陆筠在刘登那里有脸面,这府上便无人敢叫她“姨娘”,俱都是以“夫人”相称。

    茗儿对这称呼不满,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和刘登对着干,故而,平素提到陆筠,都是用“竹蝉苑那位”代指。

    梁玥不觉挑了挑眉,都这么晚了,她还以为陆筠会等明日再来找她呢。

    “快请她进来罢,外面寒气重,她是有身子的人,冻着了可如何是好?”

    茗儿嘴巴往一边撇了撇,拖长了声音,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又慢吞吞地去了。

    梁玥都能读出她的话外音——冻死她才好!

    茗儿虽是不情愿,但梁玥都那么了,她也不敢把人挡在门外。等梁玥披上外袍出来的时候,陆筠已经在外间等着了。

    ……

    茗儿不知道那天夫人和那狐媚子谈了什么——两人话的时候,把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

    但那日之后,两人关系突然好了起来……比起先前“井水不犯河水”、各人管各自院的情形,如今两人亲密了可不只一点半点。

    茗儿对此十分警惕,她总觉得陆筠一定是有什么阴谋,但也不知道那狐媚子给夫人灌了什么**汤,夫人无论如何都不信她的话。

    她略走了会儿神儿,转头瞧见夫人手旁的茶杯只剩了半,想必那水也都放凉了,她正待上前去换一杯,就见陆筠婷婷袅袅地走了来。

    今天是哪个丫头守门?!连通报都没有,就放这么一个大活人进来……瞎了不成?!

    ……该发去清理几天茅厕,涨涨记性。

    转念就想好了处置底下人的法子,茗儿看着陆筠,正待出声提醒自家夫人,就见陆筠冲她轻轻摇了摇头,又以眼神示意了一下梁玥的方向。

    茗儿看了一眼正专心看着竹简的自家夫人……

    夫人看书的时候,确实不喜欢人扰,她虽不会斥责什么,但只微微蹙一蹙眉,就足够断她的人自责上许久了。

    茗儿登时一顿,嘴张了张,却终究没出声,只是盯着陆筠的眼神却更添了几分警惕。

    陆筠仿佛没看见茗儿的敌意,脸上仍挂着淡淡的笑,甚至冲茗儿微微颔首,轻轻走至茶炉旁,颇为熟练地用起了那茶具。

    ……也对,这套茶具本就是她送过来的。

    她沏茶之时,一举一动都带着奇异的韵律,莫名地引人瞩目。

    茗儿视线被吸引过去,不觉有些失神,得回过神来,就见陆筠用手背试了试杯面的温度,缓步上前,极自然地将夫人手边的那半空的茶杯换了。

    茗儿:!!!

    她这才回神,思及自己方才竟看陆筠看得呆了,她不觉又气又愧。

    若是连她都被这女人迷惑了,那夫人岂不就更危险了?!

    梁玥眼神落在竹简上,自不知身旁的这一系列交锋,方才的沏茶声,她也只当是茗儿在为她泡茶,并未特意抬头去看。

    余光瞥见茶杯被换了一个,她也心不在焉地道了句谢,顺手拿起那茶杯来,只啜饮了一口,突然一愣。

    甜的?

    虽茶有回甘,但梁玥喝了这么多年对此也没多深的感触。她每次喝茶,也只能尝出淡淡的苦和涩来,虽不至于讨厌,但也谈不上喜欢。

    这次……

    梁玥不由分了丝心神落到手里的“茶”上,那液体是清澈的淡绿,看着颜色倒是和一般的茶相似,只是中间一朵半透明的花,浮沉间舒展着花瓣……单看着,就让人不忍喝了。

    梁玥愣了愣,转头去看——

    果然……

    梁玥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你不必做这些的……我既已答应了你,便不会反悔。”

    那日,陆筠将自己的来历坦白,又将她知道的、刘霸的消息一一明,以此为交换……她那未出世的孩子,以后要管梁玥叫“娘”。

    梁玥倒是明白陆筠执着这一个称呼的意思——若是刘登日后真的同她秋后算账,这孩子管梁玥叫娘亲、又是刘登血脉,被牵扯的可能近乎于无……

    梁玥感慨她这一番为母的慈心,但……唤她“娘”可不是一件好事儿……

    等到赵军攻城之时,刘登若是知道事情的原委,估计恨不得生啃了她……到时候,陆筠那点事儿,在他眼里估计都算不上什么了。

    梁玥几次劝无果后,也不可能因为这点事儿就暴露自己,只能先答应她——

    到孩子会话时,陆筠还没改变主意,自己便应下这孩子的一句“娘亲”。

    ……若是一切顺利的话,等到那时,邺城早就改姓“赵”了。

    解决一个隐患,又将从陆筠那里得来的消息告诉刘登的属下……相信这些人一定会善加利用,不会让自己主子死在牢里的。

    剩下的时间,梁玥也不算折腾什么了。她还能在刘登府上住的时日不多,索性趁着刘登不在家中,将他书房里的批注过的竹简一一看了。

    梁玥也是近来才发现,同一部书,由不同人批注后,在她的那个系统中,可以记作多部。

    虽然距下一阶段的“两万”一数依旧遥遥无期,但看着统计的数字一个个增长,也是极大的安慰。

    诸事皆顺,但还有点稍微不和谐的地方——

    ……是陆筠。

    可能是看出她答应的不甘愿,陆筠这段时日总是致力于和她好关系。

    或者,更确切地,是在……“讨好”她。

    被一个妹子攻略的感觉,真是……略微妙。

    比如现在——

    “妾绝没有怀疑姐姐的意思,只是……妹妹那院子里没有几个人,平日着实寂寞得很……闲来也只研究些沏茶功夫并各色茶汤,又无人可以品鉴……只能过来搅扰姐姐,让姐姐费心替妹妹指点几句。”

    梁玥深深地呼了口气……

    陆筠是刘登的宠妾,派头有时比她这个正室还足,竹蝉苑伺候的从来都不少。

    可这“没有几个人”……

    陆筠坦白之后,竹蝉苑的人就开始一日少过一日,直到最近这几天,人数才稳了下。

    至于消失的人……总归没有埋在府里……

    对这情形也是有些预料,梁玥将突来的思绪抛开,扯了扯唇,笑道:“我于茶一道并无什么研究,妹妹来找我,怕是找错人了。”

    陆筠亦是轻轻笑着,语气中还带着些嗔怪,“都是发时间的玩意,要什么研究?姐姐便告诉我,今日这‘茶’可还入得了口?”

    “便单论妹妹这巧思,就颇为难得……更遑论这水甘甜,又带着些清香,确实是令人回味。”

    “姐姐喜欢就好。”陆筠似乎对此颇为欢喜,“等闲时,我把这法子教给姐姐身边的丫鬟,姐姐什么时候想喝,便能喝到了。”

    梁玥拒绝的话还没出来,就听陆筠又道:“妹妹近来读论语,颇有些疑惑,不知姐姐可有闲暇,指点妹妹几句。”

    她顿了顿,又快速眨了眨眼,笑补了一句,“……看在这茶的面子上。”

    梁玥:……

    瞧瞧,什么才叫专业的?……和陆筠比起来,她这个细作简直是不及格,得亏不用她攻略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