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城门上的钉(二)
讨论完了菜单,石金子喊了点单。来给他们点单的是个中年女子。石金子想点菜,却被忽然杀出来的田唱抢了先。点完单,田唱便在微信上付了款。中年女子走掉了。
“唱儿,我告诉你,”等中年女子离他们有五米远了,石金子才敢偷偷摸摸声,“下回点单,先问问餐前买单还是餐后买。如果先买单,万一你交了钱,店家却耍赖不好好上菜,还不给退钱,就惨了。”
“知道了,”田唱嘴上,大拇指却在止不住地将贴吧高楼一层一层往下拉,“点个菜还这么麻烦。”
“以防万一嘛,”石金子,“等吃满意了才买单,比较有主动权嘛。看你这么没经验,是不是没咋出去吃过饭?”
“不是,”田唱边,边点击屏幕下方的“下一页”,等着4g的信号给他加载好帖子,“不过基本上都是跟爸妈一块吃的,自己买单的时候很少,没几次。”
“那你至少见过猪跑吧?”石金子问道。
“平时对这方面没咋关心。”田唱头也不抬,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仿佛等浏览器地址栏下方蓝色的进度条加载到头然后消失掉,他才肯重新苏醒过来,“这儿移动信号怎么这么差他们家有w-f吗?”
龙家毅响了。他接了起来,神色犹如大暴雨前一分钟时高空中的乌云,愈发凝重。听了会儿电话,差不多一分钟左右,龙家毅才开口:
“婆婆”
石金子和余正夏又开始了听室友电话猜谜环节,姜天也加入其中。对此,田唱却不感半点兴趣,而是旋转脑袋旋转个三百六十度,像枚要扫视全店的摄像头。然后,田唱又将腿稍微伸直些,站直了点身子,脑袋又旋转了三百六十度。最后,他坐下了,带着写了一脸的失望。
“唉,”田唱将轻轻扔到桌上,稍稍弹起,然后伴着镜面玻璃与木头的碰撞声落下,“信号不好,又没有w-f,还有什么比这更苦十三?”
“轻点儿扔啊。”余正夏,“坏了可怎么办。”
“没事儿的。再了,我这也不叫扔,就是劲儿稍微大了点儿。”田唱伸出右,把新款pne再翻转过来,脸对着屏幕,继续等,等浏览器加载完毕。
“我去外面一趟,这儿太吵了。”
龙家毅忽然将拿离耳边,对他们。他们几个都点头。龙家毅去了门外,应该是站到了人行道旁一处比较僻静的地方。中年女子回来了,两握着五瓶橙子汽水,五个瓶盖卡在指上。
“北冰洋好了。”
石金子扫视一遍桌面,发现自己左边有个瓶起子,铁做的,没有涂漆,把上刻着“燕山啤酒”。瓶起子豁口卡到铁瓶盖处,用腕的巧劲轻轻一掰,二氧化碳便呲啦呲啦地在橙色的液面上冒泡,像一堆薄皮的珍珠。剩下三瓶如法炮制,另外一瓶不开瓶,等着龙家毅打完电话归来。
“你们家有w-f吗?”田唱见了服务员,像溺水的人见了伸下来的一根救命稻草,直接进入主题。
“有,名字叫jjdrb,六个大写字母。”
“密码呢?”
“门钉肉饼,写全拼。”
田唱不再跟服务生多话,只顾在屏幕上输入十四个黑点。姜天也低下头,拿起,敲十四个黑点进密码框。
“连上了吗?”中年女子问。
“连上了,连上了。”田唱连连点头,像鸡在捣洒在地上的米。
“连上了就好,”服务员笑了,笑得令人心暖,但田唱却没在看,只在看屏幕右上角出现的白色w-f符号,“我们家儿的名字跟密码,其实都在那边墙上贴着呢,你向右看,然后抬点儿头,就能看见了。”
“你们家贴了啊?我还以为没贴呢。”田唱着,磨磨蹭蹭地向右转头。
“贴了,贴的一块黄色的纸,很明显的,”服务员,“你再稍微抬抬头。”
“我抬头了,可是没看到啊。”对方话音刚落,田唱边。
“你再仔细看看。”服务员。
“哎呀,阿姨,我真的没看见。您的黄色纸儿在哪儿啊?”田唱。
“我用给你指吧。”服务员轻出了口气,抬胳膊往田唱看向的方向指去,“左边那张桌的上方,有张黄色的荧光纸,看见没有?”
“啊,看见了。”田唱恍然大悟,仿佛仿佛眼前有片迷雾,刚刚才散开。
“我跟你了嘛,”服务员慈祥地对他田唱笑,田唱却又低头摆弄起了,“你仔细看,肯定能看见。我去那边那桌了。”
服务员走了,田唱却好似无知无觉,连声招呼都不打。他又点了下贴吧里的“下一页”,想知道这回加载条什么时候能加载到头。谢天谢地,五秒就加载完了——和之前的几次相比,这次算快的了。
“哎,天儿,你能听懂家毅刚才在啥不?”分完北冰洋,石金子喝了口橙子汽水,便问他对面的男生,“你是南方人,理论上讲,应该听得比我俩明白。”
“我能听懂一些,”着,姜天抬抬下嘴唇,额头稍微显现些皱纹,一副忧虑的模样,“他奶奶家那边好像下冰雹了,还下得不,不过没砸着人。只能听清楚这些,别的我也听不太到。”
余正夏端起北冰洋的玻璃瓶,往嘴里送了一口。姜天和田唱也纷纷尝了这款老牌汽水。姜天喝得美滋滋,田唱更是一口气灌了大半瓶。
“金子,你们这儿的汽水真好喝,比美芬达还爽,”放下瓶子,姜天还意犹未尽,“怪不得卖这么贵。”
“其实我不觉得值这个价。”石金子凑到姜天耳边,悄声道,“其实玻璃瓶装的本来应该是四块,到了卖铺啊、饭店啊什么的,就给私自加钱了。”
这时,喝多了的田唱,忽然打了个浅浅的饱嗝来助兴。
“饭都没吃呢,就打饱嗝,”石金子又看向田唱,抬高些声音,“能不能争点气?”
“喝了那么多汽水,上哪儿争气去啊?”田唱边有些难为情地,边握住玻璃瓶的腰不停晃。
“开玩笑嘛。”石金子完,又干了一口,“我想起件事儿,七九七艺术区那边做了个关于北冰洋玻璃瓶子的装置艺术,挺好玩的”
“装置艺术就算了,”姜天摇摇头,中北冰洋瓶里的液面也跟着摇动,“啥时候有行为艺术了,再告诉我。”
石金子看看田唱,田唱看看石金子,两人开始窃笑。
“你要啥种类的行为艺术啊?”石金子问,“要男的还是女的?”
“男女通吃,来者不拒。”姜天答得异常顺畅。
“你们怎么就知道往不可描述的方面去想?”余正夏装出副鄙夷的样子,“行为艺术种类很多的好不好。能不能有点儿高级趣味。”
“我们是脱离了高级趣味的人,”石金子讲话讲得充满感情,好像语文课上的诗朗诵,“我们沉浸在对生命大和谐的向往里。”
到最后一个字,石金子不禁大笑,连嘴都忘了捂。刚笑到一半,石金子又赶忙收住嘴,急忙道,好像在澄清某个重大的误解:
“我的意思不是向往跟他进行一场生命的大和谐啊,不是这样。我俩自个儿向往自个儿的。”
“知道了知道了,我懂。”余正夏边笑,边缓缓点头。
“怎么了,我的金子?”姜天掐细嗓子,现在他有点像穿粉裙子戴蝴蝶结的胡须大汉,“为什么这么嫌弃我?”
“嫌弃你就是嫌弃你,问理由干嘛。”
石金子瞥了姜天一眼,便转过头去,叫后者只能看到他理了平头的后脑勺。姜天死皮赖脸地求石金子,而石金子誓死不从,骄傲又硬气的后脑勺始终正对着姜天,坚决不投降。软磨硬泡都不好使,姜天只好找余正夏话:
“正夏,我忽然想到了一种比较高级的行为艺术。找条没名字的道,挂个‘姜天路’的牌子,然后坐等基德地图收录。”
“不能叫‘姜天路’,应该叫‘姜天儿路’。”石金子继续背着脑袋跟姜天话,“你这也不是自己的创意啊,是人家央美一个学生的。”
“他是不是叫葛昀?”余正夏马上问。
“对啊,他是叫葛昀,”石金子,“他好像因为这事儿被处分了。”
“我怎么听好像不是因为这事儿”田唱迟疑地开了口,又慢吞吞地。
“不是因为乱标路名儿啊?那是因为啥?”石金子问,样子活像老鼠见到了超大块的奶酪,“是不是因为行为艺术的尺度过于大?”
“好像是往国旗顶上放了什么不该放的东西。”田唱的表情一语难尽。
“国旗顶上能放什么不该放的东西啊”石金子转回脸来,沉下脑袋,托起腮,黑眼珠转上去,转向天花板,“想不出来。”
“开动你的想象力。”田唱又。
“不行,我真想不出来。”
石金子绞尽脑汁,瞳孔正对着天花板下的灯。佳军门钉肉饼店的三号桌陷入了暂时的沉默,余正夏和田唱盯着各自的,等着他思考的结果,一个心不在焉地在等,一个兴致勃勃地在等。余正夏表情甚是平淡,田唱则扯平嘴角,像一段拉紧的橡皮筋,介于笑和不笑之间。至于姜天,他并没有在等。一会儿功夫,他便忘了和石金子探讨过的所谓行为艺术,沉浸到万度搜索的世界里,屏幕上布满了照片,都是同一位女高中生的。
“金子啊,想没想出来?”田唱放下正读取着下一页帖子的,问陷入了苦思冥想的金子,问完,又垂下头看,“我等你呢。”
“没想出来。容我再思考五分钟。”
石金子撤掉托腮的,扭头对田唱。完,石金子又恢复成沉思的姿势。
“还五分钟呢,”田唱咂咂嘴,,“我看你啊,五十分钟都想不出来。”
“像我这么聪明绝顶,怎么可能想不出来。”石金子对天花板和天花板下圆形的灯如此道。
“你聪明?那你头上咋还有头发呢?”田唱由屏幕抬起头。
石金子刚想跟田唱个两句,却见到了打完电话的龙家毅。龙家毅往他们坐的位置走来的时候,姜天赶紧按下了e键。
“天儿,你躲着人家家毅干嘛,跟偷儿似的。”石金子一眼扫到了他的鬼鬼祟祟。
“没躲着他啊,我怎么躲着他了?”姜天着,锁了的屏,扣过去,将它移到一边去,像个溜到桌角的滑块。
“那你把屏幕切到主界面干嘛?”石金子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我都看到了。”
“我就是随便按了一下没什么别的意思。”姜天语气时强时弱。
“算了,不问你的爱好跟秘密了。”石金子又看向龙家毅,后者的脸色有些发灰,“家毅啊,刚才打电话的是你奶不?”
“是,”龙家毅点点头,脸对着石金子他们,目光却低垂,提不起劲,“想跟我聊些家常。”
余正夏飞速眨了几下眼睛。
“唠家常啊。”
石金子有些无精打采地。之后,他又对大家:
“哎,咱哪天去趟七九七艺术区呗?咱画室离艺术区比央美还近。”
“真的假的?!”余正夏放下轻搭在北冰洋上的掌,眼睛里点亮两盏灯泡,“那岂不是天天都能泡在艺术展里了,随时随地,想看就看算了,还是老实画画吧。”
灯泡的光又被掐断了。
“你别这么怂啊,”石金子笑笑,,“要是我啊,我就天天翘课去七九七邂逅姐姐,或者去附近别的什么地方逛。”
“别教唆人家旷课。”龙家毅半开玩笑,里的屏智能被攥紧了些,似乎要被印上几道掌心纹,“再了,集训费用不便宜的,算上画材跟别的一些杂费,平摊下来一天两百多块呢。”
“啊?这么贵啊?”田唱干巴巴地大喊,脸上不满不可思议。
“就是这么贵啊,没办法,”话语间隙,龙家毅不引人注意地轻叹了一声,很像平平常常的换气,却根本不是,“这还是按最乐观的情况算的,万一再出点什么事,或者再有什么需要额外花钱的活动,恐怕就得一天三百唉。”
四人频频相顾,无言。一阵与店内欢声笑语格格不入的缄默过后,石金子发话道:
“哎呀,这年头儿,学不学艺术都得花钱的。就算是走文化生路线,都得在外面请老师补课呢,一节讲得稍微好点的数学课,两个时,就五百块钱。再了,放艺术生里面,咱学美术的,已经算是比较省钱的了。我听啊,那些个学编导摄影的,花的钱比我们多多了,要买那种大砖头摄像”
石金子不下去了,像流着流着最后消失掉了的的内陆河。龙家毅没皱眉,没挤眼,也没长吁短叹,更没什么话。但谁都看得出来,他愁容满面,浓得需要一瓶啤酒或者几支烟才解得掉。看龙家毅老实巴交的样子,他应该不会在毕业之前允许自己去碰酒或者烟。一点解愁的办法也没有。石金子一筹莫展之时,余正夏开了斟酌再三的扣,试着去徒解开龙家毅的结:
“等念上好学校就好了。”
龙家毅的脸上,仍凝结着一层薄的愁雾。余正夏也失败了,他的话压根没起效。地砖上“啪啪啪”的脚步声传来,迷蒙而又确实存在着的雾,才肯散。又是那位中年女服务员。她将今晚的主角端上了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