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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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澜若从官府大牢里被带回来之后, 老实许多,像只下蛋的鹌鹑一样, 待在房里不肯出来,一副一蹶不振的模样,显然她这次受了不小的挫折。

    江府上下拿这位小姑奶奶没辙,江晚仪上她院里探望了几次,撞见澜若拿着卷古书在学习, 只是抬头看来的时候,双眼无神,神情低落。江晚仪一眼瞥见被她拿倒的书封, 而澜若□□念有词。

    这下把江晚仪也吓得不轻。

    她估摸着孩子是变好了些, 但人也有些傻了。

    江晚仪陪澜若用过晚膳,回书房后心有所思,提笔半晌,待落纸上时晕开一团墨水,她长长叹上一口气, 着侍从丢掉那团废纸, 并吩咐下去:

    “也罢,澜若如此,始终是我为母之过。先将澜若送去她阿爹那, 待上一段时日吧。”

    澜若就这样被送到了费云生的宅邸内。

    回到阿爹身边的澜若,神情恹恹两三天后,便似岸上的鱼儿回到水里,活蹦乱跳起来。

    经过赌坊被抓一事后, 澜若收起了顽劣,不再成日里出外和朋友们闹腾,甚至和那群朋友们断了联系,较之前更听话了些。可她始终不是乖巧大度的性子,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来,大家都让着她,一时想要改掉她的霸道娇蛮也不是件易事。

    偏生现在费宅里,不只她一个孩子,还有她兄长江楚阔。

    澜若从前在江府里不觉得有个亲兄长如何,那时候阿爹娘亲都不注意这个兄长,不然也不至于连下人都敢欺压他一头。

    只是江楚阔今时的处境不同往日,费云生开始注意起他来,早中晚用膳都会关照他一番,席上添菜亦有他一份。下人们更不必说,朱雀白泽恭敬相待,洒扫杂役亦毕恭毕敬,却不是畏他少爷身份,而皆出自真心。

    谁让江楚阔待人和善,凡事为人着想,哪怕对方只是个无权无势的下人。

    而阿爹似乎待她依然照旧,却似乎也发生了些变化。

    比如,出去逛街,她先看上了空竹,阿爹不再二话不说为她买下,而是先考虑府上亦有不少此类玩具,大多崭新崭新的,不必再买。

    类似情况换成她兄长楚阔看上街边摊贩叫卖的九连环,兄长分明连想要的话也没说一句,只是默默多盯了两眼然后低下了头,阿爹就好像会读心术一般,笑吟吟上前买了两个。一个给她兄长,另一个给她玩。

    啊!她才不喜欢这种东西呢,太费脑子了。阿爹是摆明了偏心兄长啊。

    又比如,仍以用膳一事举例,从前膳食口味,餐食选择全看她一人心情,她想吃什么,小厨房便开灶烹饪什么。夏日里她贪冰凉,好喝荔枝香膏,阿爹院里剩余的冰块全供她一人调用。

    现在阿爹统一规定,荤素搭配,营养均衡,炸鸡不可多吃,奶茶也不得多喝,麻辣更要适量,尽量以清淡为主。冰块调度则是她一半,兄长一半。

    苍!天!啊!

    如果没有兄长,好东西就应该是她江澜若一人独享了!阿爹的爱也只专属于她一人!

    她为什么,为什么要有个兄长呢?

    有了比较和衡量,澜若心底渐渐生出些对兄长的不满。都是哥哥抢走了阿爹对她的爱。都是哥哥这么乖觉,阿爹见她调皮,才更觉她不乖。

    澜若默默想着,为了挽回阿爹和大家对她的爱,不免咬着后槽牙磨了磨,努力让自己也变得更乖顺听话。

    兄长起早。好,她不睡懒觉,跟着鸡鸣声一同起床,看看清早的天玑城天亮得有多早。

    兄长不爱发脾气,见人未语三分笑。好,她不乱骂别人狗东西,也不一言不合就威胁告状,争做姬朝最有前途的官二代。

    兄长做家务。好,她也学下厨去买菜……摔!她堂堂女子,怎能学做男儿气派,做些不入流的家务杂事。

    阿爹笑得风流倜傥,弯下腰来,摸摸她的小脑袋,问:“阿爹记得我们家澜若可是立志要做姬朝最了不得的女子啊?”

    澜若不假思索猛点头:“当然!阿爹,我的愿望,是要像阿娘一般,做天底下最不一般的女子!”她娘亲看起来凶是凶了些,可在她心中的形象还是十分伟光正的。

    提及江晚仪,费云生的眸子暗了一瞬,但也只是片刻,他重新扬起笑容:“可是你娘也有不会做的事情呢。”

    澜若抱住她阿爹的脖子,吊在费云生身上,小猫似的蹭了蹭,面露困惑:“娘亲也有不会做的事吗?”

    费云生将她抱起来:“是啊,比如你娘亲她,就不会做家务呢。”

    澜若满不在乎一挥手:“女子升官赚钱养家已忙得不能再忙,哪有闲心去管家务事?养家带孩子做家务,这本来就是男子该做的事。阿娘身为女子,又是堂堂丞相,做这些不入流的事岂不是惹人笑话吗?”

    费云生摇摇头:“澜若,这世上女子同男子结为姻缘,不是因为她们缺一个做家务的仆役。若是那样,何不招一个杂役回家,而要经过繁琐六礼,骑马抬轿相迎?”短暂停顿,他笑了下,如同烟花般璀璨,“她们需要的是一个相爱的郎君,一个细心体贴、关心呵护她们的家人。”

    “家是靠家人一起来维护的,家务活,顾名思义,是每个家人都要参与的活动。这本该是所有人都学会的,只是有些人没这觉悟,认识到自己身上的责任和义务。”

    “当然,你娘亲并非没有觉悟,她不过是没这天赋。澜若,你若是能学会做家务,就能先在这一项上超越你的娘亲了。”

    澜若被费云生说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没回过神,沉吟半天,一拍脑瓜:“阿爹,我要和哥哥一起学会做家务!”

    费云生笑呵呵:“澜若真乖。”

    澜若就这样和她兄长一同去市场挑菜了。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之后不知为何莫名拉下了小脸,任谁都看得出她心里明显的不痛快。

    直至用午膳时,澜若彻底爆发了。

    事情原本是这样的。

    费云生先给楚阔夹了一箸翡翠芹香虾饺皇,夸这虾饺皇翠玉色泽晶莹剔透,入口鲜香爆汁,楚阔咬了一小口后抬头笑眯缝了眼,迎合一句果真好吃。

    费云生这才又夹了一块桂花糖醋鱼,送入澜若的碟中。

    一切都很正常,却不料澜若猛地打翻了碗碟,肉乎乎的脸颊上挂着两行泪水,抱着双臂,扭过头去,似受了莫大委屈:“我不吃了!”

    “好,没胃口就先不要吃了。只是你无端打翻碗碟,好好的菜被你掀到了地上去,影响到了阿爹和你兄长正常用膳,澜若,你先将这残局收拾好,爹爹再同你说话。”费云生很是冷静。

    又吩咐不知何故,两脸迷茫的朱雀白泽:“叫小厨房再做半份桌上的菜,端到楚阔的房间去。”

    说完对着楚阔说:“阔儿,你先回房休息一会。”

    听到这句话,澜若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好似兄长休息就碍着她了一般。

    费云生不管她哭得厉害,冷面无私地守着她收拾完自己打翻的餐碟。澜若收拾到最后,哭得不停打嗝。

    费云生在旁看着,并不安慰,也不多言。等澜若哭到停止,小脸脏成了花猫才开口问:“为什么哭?”

    澜若不说话。费云生替她说:“因为我先给你哥哥夹了菜,没有先给你夹,对吗?”

    这本是很小的一桩事,小得不能再小,完全无足挂齿的那种。可其中感觉,大抵唯有兄弟姊妹的人才能体会。父母先给哥哥夹了菜,而不是给她。

    过了会,澜若哭得沙哑的童音发出声:“阿爹你偏心。”

    “先给哥哥夹菜就是偏心了吗?那平日里有时我会先夹给你,对你哥哥而言,那时的阿爹是不是对你偏心?”

    澜若又不说话了。

    费云生说:“你和你兄长都是阿爹的孩子,一个是手心,一个是手背,两个都离不开,两个爹都疼爱。爹以前偏心你,没管过你哥哥,现在对他好,也并非纵容,这些都是他该得的,也是我作为一个爹爹能给你们的。”

    澜若的小脸没有那么气鼓鼓了,她吸了吸鼻子,鼻音有些闷闷的:“那你为什么只给哥哥偷偷多发零花钱?方才出门,我看见他掏出的钱袋子里有好多碎银呢。对了,他还偷偷买了纸鸢,只买了一个。那纸鸢可好看了,是只兔子。”

    费云生:“……”

    澜若道:“他还以为我没看见呢,偷藏进菜筐里了。其实我都看见了,就没说而已,我一点都不傻。”

    费云生扶住自己额头:“那你这么聪明,你记不记得前几天出门你吵着闹着要买纸鸢,但爹爹没给你买的事?你上次要的兔子纸鸢,你哥哥刚刚回来就拿给我了,让我找个时机给你。”

    澜若瞠目结舌,反应半天,心怀愧疚地低下了头,哼哼两声:“哥哥……为什么不自己给我啊?”

    “你问你哥哥去吧。还有你现在住的那间厢房,够大吧,够敞亮吧,那间房原本你哥哥住得好好的。一听说你从江府搬过来要住几天,你哥哥马上腾空房间,搬去了隔壁,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你。至于为什么这么做,你也可以去问他。”

    “还有你说的给你哥多发零花钱的事,那是他自己在咱们费记帮工,我给你哥哥付的佣金。钱是你哥哥自己挣来的,他用自己的钱给你买了纸鸢。”

    澜若彻底懵圈了:“我……你……阿爹……哥哥他……”

    费云生无奈,摊手:“爹也不知道,你问你哥哥去吧。”

    小厨房新做好的菜送入楚阔的房间放下,澜若推门进去的时候,热腾腾的菜正在冒着白汽,楚阔还没动筷。

    将近十二岁的少年身姿瘦长,来到费云生身边的这段时日将他的身体养得还不错,不再面黄肌瘦的江楚阔看起来已有了他阿爹当年的几分风姿。

    看见刚哭得稀里哗啦的澜若,他先是诧异,继而有些局促,停顿了会儿,还是拿来自己的手帕打湿水,替她擦干脸上的泪痕和鼻涕。

    “小妹,你……发生什么事了吗?”楚阔问得有些小心翼翼。妹妹一向与他不太亲近,他也不知如何与小妹相处是好,

    “你是不是偷偷给我买兔子纸鸢了?还塞给阿爹,不让我知道。”澜若说。

    被揭穿秘密的少年瞬间变得不太好意思,不知小妹为何突然追究这事,不明所以的他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这个……那只纸鸢你是不喜欢了吗?”

    怎么会不喜欢?她这几天做梦都在想念那只惊鸿一瞥的小兔子纸鸢呢,奈何因为刚进赌坊又进了大牢,小小年纪留下了案底,家里罚了她三个月的零花钱,她是想买也买不着。

    “我现在住的那间屋子,从前是不是你住的?”

    待在兄长如今的房间里,仔细一看,比她住的房间小一些,夏天不通风,朝向也有些背光。确实不如她所住的那间。

    “是……那间屋子可有什么问题?你住得不太舒坦吗?”楚阔的眼神满是关怀。

    能有什么问题,舒坦,简直太舒坦了。通风又敞亮,天知道她每天早上起床有多困难。

    “还有一件事,之前……你在路上欲与我相认,被我推倒了,你有没有偷偷和阿爹告状?”她一直疑心,是兄长如她一般,常私底下同阿爹告她的状,才害得阿爹现今也变得对她严苛起来。

    楚阔摸不着头脑,只摇头:“没有,我没同阿爹讲过此事。”

    “那你当日摔得痛不痛啊?”

    楚阔回忆了下后来身上的淤青,过了好一段时日才好,没太忍心让澜若知道:“也还好……哥哥皮糙肉厚,没什么大不了。”

    “你骗人!我当时看你摔的样子都知道肯定可痛了。”

    楚阔没了话讲。

    澜若抬起眼睛,一双肖似她娘亲的凤眼泪汪汪的:“你为什么要对我好啊?”

    “因为……我是你哥哥啊。”楚阔怕她哭,声音放低了些,更加温柔。

    “可是,我欺负你呢……”

    “可我是哥哥啊。”楚阔给她递上另一张干净锦帕。

    “我刚刚还因为阿爹先给你夹菜生气了,你和阿爹都没吃好饭。”

    “没关系的,我是哥哥啊,小妹。”楚阔仍是笑着,眼神干净纯粹,如山间的清风拂过耳畔,他的声音那么温暖,沁人心脾。

    澜若扎进楚阔的怀抱,蹭他个满怀。少年略怔了下,对妹妹突然的亲热不明所以,澜若只顾抱着他,用动作表示自己的亲近。

    楚阔整个人手足无措了般,从脸颊红到了耳根,最后,手落下,轻轻拍在了妹妹的背上。

    他在哄她:“小妹,乖。”

    门口,一道细缝后,兄妹二人的爹笑得有些欣慰。

    作者有话要说:  按存稿箱进度后天完结这个世界,目前有五个小朋友留言想看反派养父这个题材啦,离目标人数还差四十五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