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仪
偏厅内,左三娘正带着几位闺秀玩投壶,不玩的闺秀也三三两两散立在周围,或鼓掌,或叫好。
室内,衣香鬓影,暖香生晕。
不过人一多,室内就容易热,尤其女子多熏香,狭的空间内几十种熏香相撞,扑入鼻尖,扰得人心中烦闷。
丁六鼻子敏感,受不了这混合而来的呛人香味,就伫倚窗前,呼吸新鲜空气。
其他人也不来扰,除了最初的见礼问好,大家都有默契地不往丁六身边凑。
一来是没有共同话题,二来因着丁六身份高,她们又不了解她的品性,不敢贸然接近。
不过,众女虽然没往丁六身边凑,但却有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她周身。
丁六也乐得安静。
可惜还没安静一会,便听门外守着的侍女声音传了进来:“大姑娘领着霓裳公主和陆姑娘过来了。”
室内众女连忙起身去迎。
丁六也跟过去,走到门口抬眸,见左倩引着两位姿容出众少女近前,左边的少女年纪稍长一些,看着约莫16、7岁的模样,鹅蛋脸,杏核眼,姿容出众。
中间的少女年约12、3岁,年纪便生了一张艳丽出尘的面庞,气势张扬。
霓裳公主过来,众女齐齐福礼。
公主看着有些跳脱,并不理会众人,一进门就开始东张西望,口中还道:“萧六娘呢,快让我瞧瞧,阿父给九兄选了个什么样的王妃。”
众女下意识看向丁六,并让开一条通道。
丁六浅浅福礼:“殿下。”
“你就是萧六娘。”霓裳公主上前一步,上下量片刻,眉头紧蹙,继而重重一哼:“也不怎么样嘛。”
这样漫不经心,带着稍许嘲讽的话语,让室内众女齐齐一静。
霎那间,室内落针可闻。
尴尬到令人窒息的气氛将众人笼在其间,像一张网,兜头罩下,令人措手不及。
丁六下意识捏紧掌心,强撑着不让神色露出分毫不满。
公主言语间冒犯她,是因为年幼不懂事。
她作为未来的齐王妃,公主的九嫂,却不能没有宽宏之量。
气氛一时僵在这,因为公主的特殊身份,连左倩都不好开口。
这时,公主旁边的陆婉蔷突然上前一步,指着前头的投壶:“公主,您不是嚷着要玩这个吗?”
看见投壶,霓裳秒变欢乐狗,开开心心跑过去,招呼众人:“快点,快点,大家一块玩。”
公主开心,情绪压抑的众女都松口气。
陆婉蔷转眸看了丁六一眼,似是无意,又仿佛解释:“公主年幼,心直口快,但并无恶意。”
丁六笑笑,面上一派天真,仿佛真的不在意一般。
众女过去投壶,左倩走到丁六身边,握了握她的手目光担忧。
六娘可能并不清楚霓裳公主的受宠程度,不光是圣人,前太子、郑王、齐王都将公主看作掌心里的宝。
公主随口的一句话,就能决定女子在京师女眷的地位。公主不喜的人,谁还敢亲近呢。
六娘纵然是未来的齐王妃,公主的九嫂,可总归是不如王爷与公主的血缘亲近。
而且这稍许事,不过是公主了一句话,并无太大的矛盾冲突,齐王不可能会为这件事为六娘出头,圣人也不会因此训斥自幼捧在掌心的女儿。
更有甚者,若是公主与六娘矛盾加深,冲突恶化,不定会影响到她和齐王的亲事。
想到这,左倩心中愈发不安。
察觉到左倩的忧虑,丁六捏了捏她的手,弯唇而笑,“别担心。”她做口型。
其实这件事不,大也不大。
归根到底不过是让她难堪罢了,她做了8年服侍人的内侍,这点委屈还忍不了吗?
众人围着公主玩投壶,丁六就一个人立在窗边远眺,感觉像是孤立她似的。
陆婉蔷转头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走过去。
“在看什么?”她声音轻柔,问话如清风一般,纵使过来扰了丁六的安静,也不会让人觉得讨厌。
丁六转头对她笑笑:“看风景。”
陆婉蔷低笑,不着痕迹地恭维:“想不到六娘竟是娴雅安静的性子,六娘喜欢下棋吗?”
围棋啊,丁六还真会一点,可惜是个半吊子。
她点点头:“还好,可惜棋艺不精。”
陆婉蔷掩唇轻笑:“彼此彼此,我也是棋艺不精,正好来切磋切磋。”
丁六和陆婉蔷到隔壁对弈。
棋盘刚摆上,没出片刻,丁六就输了。
唔﹏好丢脸。
不过棋输了,阵势不能输。
她抿着唇,笑容浅浅,语气恭维:“陆姑娘真是棋艺精湛,六娘佩服。”
陆婉蔷语气谦虚:“多谢六娘承让。”
“太谦虚了。”丁六挑眉。
陆婉蔷正要话,立在她旁边的丫头突然掩唇轻笑。
丁六看过去,她欠了欠身,福礼:“六姑娘莫怪,婢子突然想到一件事,继而失笑。”
“什么事?”丁六顺着婢女的话问。
婢女大大方方道:“我们家姑娘最喜欢和人对弈,每次赢了棋都要谦虚几句,明明棋艺高超,偏偏装作学艺不精,久而久之,相熟的贵女都不爱和我们家姑娘对弈了,都她是棋痴。”
这婢女话有趣,既趣了自家姑娘,又点明陆婉蔷是棋痴,棋艺精湛,满京师的贵女都比不过她,所以丁六输了也不丢人。
主仆两个都是善解人意的性子,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
没一会,丁六就和陆婉蔷玩熟了,后来霓裳公主派人叫她去玩投壶,丁六还有些舍不得。
陆婉蔷走后,丁六就一个人坐在隔间,拿着棋子摆弄。
正出神,对面就坐了一位明眸善睐的娘子,玉手拈起白子,落在棋盘上。
丁六看过去。
宋七娘挑挑眉,语气干脆:“你和陆棋痴下棋了?”
丁六点头:“阿蔷棋艺精湛。”
“呵。”宋七娘嗤笑,目光不怀好意地量着丁六,语气戏谑:“我到底该你是天真还是傻呢?陆婉蔷的棋艺可是齐王殿下教的,幼时,陆婉蔷被先皇后养在宫中,她和齐王年纪相近,便一起教养。”
到这,她语气微顿,神态仿若看好戏一般:“怎么你不吃醋吗?”
丁六抬头看她一眼,目光澄澈:“何为吃醋?”
宋七娘被噎了一下,而后想到,丁六心性简单纯粹,估计根本没想到那。
她哼了一声,故意教唆:“你是未来的齐王妃,应该有威仪,方才公主对于出言不逊,你要去教训她。”
丁六又看她一眼,澄澈的目光里多了两分疑惑:“怎么教训?不如你给我示范一遍,你先去教训公主,我学学如何?”
宋七娘一口气哽在嗓子眼差点被噎死,气得脑子嗡嗡嗡响,腾地站起身,指着丁六来回跺脚,都不知道什么。
这番动静引了偏厅几个围观投壶的贵女转过来瞧,目光询问。
丁六一边摆棋子,一边对好奇的贵女解释:“七娘要教训公主,正在准备呢。”
这话一出,几个好奇的贵女顿时傻眼,宋七娘更是急切否认:“胡,你胡!”
嗯?
丁六眼睛瞪得大大,纯真的像个孩童,清澈的目光里写满不解,她弱弱反问:“不是你的要教训公主殿下吗,为何要否认,你这是在撒谎。”
对比丁六的简单真诚,气急败坏的宋七娘显得非常可疑。
大家族里的贵女都是聪明人,她们可能不知道前因后果,但是会根据原有认知脑补猜测。
事情的真相很可能是宋七娘利用萧六娘的懵懂,教唆她欺负公主,却没想到教唆不成,反累自己。
有纯真的丁六在那,无论宋七娘怎么解释都显得可疑。最后,她受不了众人的目□□呼呼走了。
动静闹得这么大,偏厅的贵女纷纷出来看热闹,连霓裳公主都跑了过去。
她最喜欢看热闹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宋七怎么走了?”霓裳公主好奇。
众女再一次将目光聚在丁六身上,要她解释。
丁六放下棋子:“七娘我是未来的齐王妃,要有威仪。”
霓裳公主猛点头:“是啊,你确实不太有威仪。”在霓裳心中,自己的九兄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他的妻子必须高贵美丽气质卓然,这样才能配得上他。
萧六娘显然差得远。
到这,丁六笑笑,偏头看向霓裳,问道:“公主可否教教我,怎样才算有威仪?”
简单!
霓裳公主上前,走到软榻旁,捧起茶杯喝了口茶,茶刚入口,秀眉就蹙了起来,啪地一声将茶杯摔下,挑眉,气势傲然:“你们就是这么伺候的,端冷茶给本宫喝。”
这一句话实在是有气势,纵然知道公主是演示,左三娘等人也白了脸,周围服侍的侍女更是吓得双股战战。
“怎么样,有威仪吧。”帅不了三秒的霓裳公主,立刻转头看向丁六,一副求表扬的神情。
丁六笑笑,站起身:“公主,你看我学的如何。”
话音未落,身上的气势陡然一变,眸光幽冷幽冷,仿若寒冰。
她紧紧盯着霓裳:“公主,你我不怎么样,可是质疑圣人的赐婚,质疑我萧家的功勋?我萧家世代忠于大周,我萧家男儿铁骨铮铮,一门六将死守沧州。前受奸人诬陷,蒙受不白之冤,男丁受斩,女眷流亡;今得齐王搜寻证据,圣人明辨是非,替我萧家洗脱冤屈。
公主只看到我萧家的教养规矩,却看不到我们萧家的脊梁和忠诚。”
丁六步步逼近,她比霓裳年纪大,又正处在发育期,足高出她半个头,这样居高临下俯视过去,压力倍增。
霓裳瞬间就软了,眼圈一红。
周围人都怔在原地,因为事先好,丁六是在学习怎么有威仪,而且她得话也并无错处,女官夏瑶纵然心疼公主,也不好贸然插话。
丁六见好就收,她可不敢真把霓裳公主吓哭。
一秒变脸,上一秒还威仪赫赫,下一秒就变成温婉纯真,她眨巴眨巴眼睛,对霓裳偏头一笑,问她:“殿下觉得我刚才如何,是不是很有威仪?”
霓裳公主瞅瞅她,将要滚出的眼泪憋回去,委屈巴巴点头:“是很有威仪,你这样很好。”
“谢公主。”丁六屈身。
这一出大戏着实看得众人目瞪口呆,众女忍不住悄悄量丁六,心头疑惑,怎么感觉萧六娘模样看得纯真简单,但又很不好对付的样子。
陆婉蔷看着转瞬就扭转局面,令众人对她重拾敬畏之心的丁六,心头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