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颜, 过来。”薄衍倚靠在自行车上，冲她勾勾手, 语调淡淡的。

    不知道是不是今晚的月色过于温柔，纪颜居然觉得，男人看向她的目光比平日更为柔和了几分。

    似乎还掺杂了一些不同的东西, 深邃的眼底下暗流涌动。

    纪颜走过去，乖乖抱着书包站在他面前。

    薄衍双手抱臂，静静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男人的眼睛是浅褐色的，看着她的目光专注而又温柔, 似乎已经阔别了很久一般。

    纪颜甚至从那漂亮的眼瞳中看出了一丝丝想念。

    夜风温柔地拂过脸颊, 明明还在冬天，却依旧不刺骨了，而是些许沁凉, 冰雪化开般舒服。

    纪颜不知道为什么, 心虚地不敢承受薄衍的目光, 慢慢垂下眸子

    乃至双颊隐隐约约有些许发烫。

    不知道过了多久，纪颜感觉到自己的头上多了点什么。

    一只好看的手落在她的发丝上，轻轻地揉了揉。

    对面的男人漫声道：“不知道为什么，一天没见，还有点不习惯。”

    他的语气散漫中带着几分不羁, 平平常常的, 甚至有几分调笑的意味。

    纪颜却在霎那间感觉自己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学校对面街市满满都是霓虹灯，满目流光溢彩。

    抬眼望过去，薄衍在夜幕里漫不经心地勾起嘴角, 脸上隐约可以看出笑意。

    平平常常的一幕，却是硬生生比所有的霓虹灯都耀眼，吸引她全部目光。

    纪颜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走近了一步，笑意盈盈：“我也有点不习惯呢。”

    她话的声音很轻很软，不敢大声，生怕被听出声音里的心虚。

    正好一辆摩托车呼啸着开过去，留下一路尾气和巨大噪音，震耳欲聋。

    薄衍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问她：“你刚刚什么？”

    “没什么。”纪颜摇头，不知道该不该庆幸，“今天是元宵节呢，舅舅。”

    “嗯。”薄衍点点头，抬头看那一轮圆月，感叹道，“真干净。”

    不知道是不是今年春节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缘故，空气质量好得不得了，整个天空都一尘如洗，淡黄色的月亮仿佛躺在半透明的星河里，好看得不像话。

    纪颜舔舔嘴唇，大煞风景：“想吃溏心蛋了。”

    薄衍瞥她一眼：“就知道吃。”

    纪颜委屈：“舅舅，这都七点多了！”

    已经不早了，的确该吃饭了。

    姑娘噘着嘴巴，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看上去怪惹人心疼的。

    薄衍拍拍自行车后座，示意她坐上去，淡淡道：“谁叫你被老师留堂了。”

    “顾远这个大嘴巴，什么都。”纪颜侧坐在后座上，晃着双腿，不满道。

    薄衍骑来的是一辆老式的二八大杠，也不知道是哪里找来的，虽然已经旧了，但却很干净。

    纪颜晃着双腿，眯着眼睛，看在前面蹬车的薄衍。

    男人微微弓着背，抿着嘴唇，一副一丝不苟的模样，不像是骑车，倒像是开飞机一样认真。

    明明是很老土的车型，他骑着却意外地和谐，丝毫不显得落后于潮流，反而看起来身手矫健，线条流畅。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好看，横看竖看都好看。

    纪颜舔舔嘴角，一瞬不瞬地看着薄衍，舍不得把目光移开哪怕一秒钟。

    等红灯的时候，薄衍忽然开口：“听顾远，你跟老师顶嘴？”

    “没有的事情！”纪颜立刻否认，“我只是……只是……”

    只是不下去了，纪颜耷拉着眼皮，等着下一句判决。

    “只是跟老师讲讲相声，是不是？”薄衍的话出来平平淡淡，甚至听不出半点责怪意味，只是在平静陈述事实而已。

    听起来却比斥骂更为可怕。

    纪颜一下子慌乱起来，差点当场从自行车上跳起来：“我……我……”

    委屈得都快哭出来了。

    纪颜攥着拳头，发誓回去一定要把顾远狠狠揍一顿，叫他多嘴多舌。

    绿灯了，自行车随着车流缓缓行进。

    “我什么？”薄衍轻描淡写地问，丝毫没有生气的语气。

    平淡如水。

    “我错了。”纪颜乖乖认输，不再做无谓的辩解。

    薄衍听着有些好笑：“错在哪儿了？”

    纪颜毫不犹豫：“您错哪儿了就错哪儿了。”

    模样很是真诚。

    然后脑袋上就被轻轻敲了一记。

    薄衍并没有回头看她，而是看着前方的万家灯火，目光幽深如潭水，淡淡道：“快高考了，知不知道？”

    纪颜乖乖应声：“嗯。”

    “那还不好好学习？”薄衍扬眉。

    “我学了啊，我寒假作业都写完了。”纪颜辩解道。

    “啧。”薄衍感叹了一声，“跟年级第一比比，你这也叫学了？”

    “舅舅——”纪颜拖长声，抗议道，“为什么你也用这种语气话啊！”

    “什么语气？”薄衍不解。

    纪颜立刻学起来，学得惟妙惟肖：“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人家年年第一名，次次一百分，你呢，年年倒数第一！……”

    完，垂下脑袋，有气无力道：“你看，就是这种语气，天天嫌弃自己家孩子。”

    薄衍有些好笑：“你妈总是这么的？”

    “嗯。”纪颜大方点头承认，“她还呢，将来一定要当个老师，受人尊敬，工作稳定，双休日……反正好处可多了，每次都听得我烦死了。”

    “当老师不好吗？”薄衍轻声问道。

    纪颜想起来这人还是个大学教授。

    “好啊，当然好，但是我不喜欢啊。”纪颜耸耸肩膀，无所谓道，“天底下职业多了去了，为什么一定要做老师？我特别不喜欢当老师。”

    薄衍耐心追问：“为什么不喜欢？”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纪颜赌气道。

    过了会儿，她自己又开口了，声音轻轻的：“你看，我自己当学生的时候，特别讨厌……嗯，不是讨厌老师，是讨厌这么多的作业，讨厌这么变态的制度，讨厌人人都要全面发展不能有一点短板。”

    纪颜抬起头，看着天空中澄亮的月亮，慢慢道：“所以啊，我不想加入这一行业，骗学生长大了就轻松了，看着他们埋首书堆却忘记了自己真正应该追寻的是什么东西。”

    薄衍扭头看她。

    少女侧身坐在后座上，脸庞温柔而坚毅，眼睛晶亮晶亮，嘴唇嫣红。

    整个人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仿佛身上有星星一样。

    “那你想做什么？”薄衍问她。

    纪颜托着下巴，漫无目的地想着：“我也不知道。我感觉我擅长的东西也不多，要不我直播唱歌跳舞吧！”

    自行车突然刹住了，发出刺耳的声音。

    纪颜没有防备，一下子失去平衡往前倒去，正好倒在薄衍温热的背脊上。

    半天才起来。

    “你干什么？”纪颜下车揉着额头，难以置信地问他。

    薄衍眼神晦暗，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她：“你要去直播？”

    纪颜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大事不妙了。

    直播在那会儿刚刚兴起，还没有后来那么司空见惯，主播也并不多。一般人听见直播这两个字，总还是会下意识地把它和某种行业联系起来。

    乃至认为直播就是卖。

    像薄衍这种老古板，肯定也是想岔了。

    纪颜连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薄衍望过来，一双浅褐色的眸子冰凉如水，漫声道：“那是什么样呢？”

    纪颜眼神躲闪，已经不出整话了，只能磕磕绊绊道：“就是……就是单纯唱唱歌跳跳舞，很纯洁的那种。”

    薄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还是不太理解。

    纪颜掏出手机，开一个直播app，点开一个主播给他介绍：“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主播，叫姜颖，她唱歌跳舞都很棒，现在已经很火了。”

    薄衍垂眸看过来。

    屏幕上的女人一身简洁明快的短，长发如瀑布披散，媚眼如丝，一支舞跳得风情万种。

    不断有观众给她刷礼物，夸她好看。

    当然，也时不时有一些下流的弹幕，诸如“好想摸”“想睡”之类的，看得薄衍直皱眉头。

    纪颜适时关掉了app，咳了一声：“害，这挺正常的，世界上不是什么人都有妈的。遇到这种弹幕举报就行了，不要紧。”

    薄衍没有话。

    四周的空气一下子变得很安静，甚至可以听见滴溜溜的鸟鸣。

    偌大的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纪颜呼吸陡然放轻，垂着眼惴惴不安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人生在世，最忌交浅言深。

    她很少跟人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更遑论这种“叛逆”的想法。

    若是薄衍转头跟她父母举报，可想而知她今年年别想好过。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出口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薄衍可能根本不支持她，甚至反对她，甚至出卖她。

    在她潜意识里，薄衍就算不支持她，也一定是会理解她的。

    不为什么。

    莫非她其实错了吗？

    纪颜咬着嘴唇，心跳如鼓，不安地看着薄衍，生怕从他的口中听到什么伤人的话。

    全世界都可以否定她，没关系的。

    但是他不行。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行。

    作者有话要：　　接下来还有两场更新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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