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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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犹豫了半响, 裴拓几次伸手,最终还是没有拿起来。算了, 再等等吧, 不定皇帝很快就要过来了。私自翻阅奏折,总是不太合规矩的。

    然而等了又等,秦诺一直没有过来。

    裴拓忍不住了个哈欠, 纵然精力充沛, 但是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合眼了。

    这些天任惊雷这王八蛋, 尽把一些杂七杂八的军务推给他。再加上晚上皇帝也召见。一开始, 他自持精力充沛, 不睡觉也无所谓。但几天下来, 还真有些抵不住了。

    紫铜火炉里跃动着明亮的火焰, 吞吐着掺杂了香料的木炭, 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鼻端缭绕着清淡的香气,更让人浑身都懒洋洋的。

    困劲儿一重重涌上来, 眼看着皇帝一直没有过来,裴拓干脆趴到桌子上,本想着眯一会儿的。却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裴拓朦胧中仿佛听见了什么声音,他悚然一惊,睁开了眼睛。

    还是在乾元殿的偏殿里,身边的香炉依然在烧着,桌案上点着精巧的青鸾灯, 只是因为时间太久,灯芯燃烧殆尽,火光昏昏沉沉的。

    自己睡了多久?他左右看着,目光顿时一紧。

    皇帝就在不远处的另一张桌案上,手里拿着一本书。

    听见他醒来的动静,秦诺含笑看着他。

    “南乡侯休息地怎么样?刚才朕过来,看你太过疲惫,就没有叫醒。”

    裴拓连忙起身,跪倒在地:“臣失礼,请皇上责罚。”

    秦诺放下手中的书册,笑道:“是朕太不体恤人了,只一味儿想着北朔的方略,忘了你白天都没有时间好好歇息。”

    确实是自己太心急了,忘了他好几天没有睡觉了。

    本来以为这子肯定按捺不住,会擅自翻阅奏折,毕竟前一天自己已经给了他足够的暗示。

    没想到一开始竟然忍住了,而之后……在这里都能睡着。秦诺也无语了。

    让裴拓起身,秦诺又温声安抚了几句,让他退下好好歇息吧,之后再找他询问。

    裴拓应了。

    从乾元殿出来,寒风一吹,裴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

    回味刚才偏殿里的情形,总觉得有种不出道不明的诡异。尤其是醒来那一瞬间,看到皇帝的那一幕。

    想要仔细思考,可是伏案睡觉带来的身体酸痛涌上来,还有睡到一半被断的痛苦感。裴拓只想着回去好好睡一觉,将满心疑惑抛到脑后。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回去之后已经是快天亮了。

    连着几天,都熬到这个时间。

    裴拓顶着大大的黑眼圈,还有憔悴的脸色,在一众准备上工的侍卫们的目光洗礼下,回了房间。

    简单洗漱一番,他匆匆跑了出来。身为军人的习惯,无论多么疲惫都不会耽误工作。

    虽然一整天脸色都很憔悴,但裴拓还是完成了任务。

    终于熬到晚上,裴拓真有些怕了。

    幸好,第四天的晚上,皇帝并没有召见,也许是已经认识到自己的疏忽。

    裴拓终于安心睡了个好觉。

    年轻人身体底子好,一觉安眠,裴拓迅速恢复了过来。

    秦诺这边,正想着该怎么样继续下一步计划。

    这一日晚上,许敏才在替自己将奏折收拢起来之后,并没有立刻退下,反而笑道:“皇上近日看折子到这么晚的时间,也该心身体啊。勤政也不必急于一时。”

    秦诺点头,这两日奏折是有些多,不仅南陈那边的战前部署,主要是北朔雪灾的事情,引发了一系列后续问题。

    “早年之间,先帝还是太子的时候,也经常召见崔将军,两人秉烛夜谈,彻夜不眠呢。”许敏才慨叹一声。

    怎么提起秦聪和崔骞了?秦诺有些惊讶,崔骞此人……秦诺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

    生龙活虎地完成了后续的工作,裴拓终于熬到了出宫的日子。

    期间秦诺又召见了他两三次,虽然也都熬到半夜,但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让人疲惫。

    从霹雳营的衙署出来,裴拓满心轻松。

    这一天,在衙署里忙完了公务。不想回府邸吃饭,抬脚转了个方向,裴拓来到富春楼上。

    这是他常来的一家酒楼,规模不大,但收拾地颇为精巧,内中菜品和美酒都不错。因为位置隔得近,附近几个衙署的军官经常光顾。

    裴拓来得比较早,挑了个靠窗的包间,随意点了几个菜,要了一壶酒,便开始自斟自饮。

    回想在宫中的几次谈话,皇帝明显是想要在最近几年对北朔动手的。

    一旦开战,想必那个人也不必去和亲了吧。或者就是为了不和亲,皇帝才不惜一战的。

    原本以为只是个软弱的家伙,如今看来,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嘛。

    随意地想着,突然耳边传来一阵谈话声。

    酒楼的包间只是用青竹板隔开的,隔音效果不佳。话的那一桌,恰好在裴拓房间隔壁,所以听得一清二楚。

    “南乡侯真的跟皇上……”

    “反正我听内廷服侍的人的,我家婶娘的母家的一个女儿,在宫中当绣娘呢。”

    “听南乡侯连接几天留宿乾元殿内,跟皇帝……一直到第二天才离开。”

    “不定是军务呢。”

    “什么军务能耽搁这么久,你当他是裴大将军啊。再,霹雳营的军务,大都是戴将军和任副统领在主持,前一阵子任统领也在宫中,皇帝真要问,也是召任统领才对。”

    “哈哈,我也听了,南乡侯几次出来,都眉目憔悴,脚步虚浮,一副精力不足的模样。”

    “真看不出啊。”话的人满是惊讶,啧啧着。

    “没什么意外的,之前先帝在的时候,跟平西营崔统领不也是……”

    “嘿,我就是纳闷,南乡侯虽然生得挺好,但眉目俊朗,并不是崔统领那样的绝世容色。”

    “你懂什么,皇上不是生得……”

    “快住口吧!你不要命了,这是什么话!皇上也是你敢评头论足的。”

    ……

    裴拓一时间有些懵逼,整个人进入了死机状态。脑筋转动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隔壁议论的是什么话题。

    自己……和皇帝……

    瞬间,他感觉自己可怜的人生观都彻底破碎了。

    先是惊慌失措,紧接着一种被冤屈的憋闷感涌上来。

    他跟皇帝秉烛夜谈的日子,可都是清清白白的讨论军方大事啊!

    裴侯爷从北疆到京城,一路纵横无敌,拳北朔敬老院,脚踢勋贵幼儿园。还从来没有怕过谁,如今不仅有人在太岁头上动土,还给他头顶戴了一顶儿碧绿,又添了一抹桃红。

    那个荒、淫、无、道的昏君!

    还有这帮嘴贱的人!

    裴拓猛地站起身来,一脚踹开门,然后冲到隔壁房间,对准大门,狠狠就是一拳。

    这一拳用足了十成十的功力,刹那间木门灰飞烟灭,成了碎渣。

    裴拓杀气腾腾地扫过房内,誓要让刚才闲话的几个杂鱼好看。

    奈何不了皇帝,还奈何不了你们吗?

    然而,目光落处,房内却不见了几个军官,只有两个厮搭着抹布在收拾碗碟。

    刚才的消息过于震惊,裴拓死机持续时间有点儿长,在这片刻的功夫里,几个人已经吃完饭走了。

    两个厮正忙碌着,突然大门被人砸开,断裂成好几截,支离破碎落在地上。然后一个凶神恶煞出现在门口,杀气腾腾盯着他们。

    两人吓得一哆嗦,其中胆的那个忍不住惊声尖叫。

    “救命啊!有强盗啊!杀人了!”

    声音甚是尖锐,堪比魔音穿脑。

    裴拓面颊抽搐着,想要上前一拳将这呱燥的东西出去,奈何不能对普通人出手的习惯性傲气堵着,最终,他狠狠反手一拳,在了墙壁上。

    “住口!”

    木板的墙壁比大门也坚固不了多少,被他一拳头轰飞。

    然而墙壁是柔韧的竹子制成,内中极多细丝,裴拓的手上立时满是血痕。

    “将军是要将我们富春楼拆了吗?”闻讯赶来的酒楼掌柜认出了裴拓,大惊失色。

    “这是要吃霸王餐吗?”身后传来低微的议论声,这是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们。

    裴拓杀气凛然,对着酒楼掌柜,冷声问道:“刚才这个房间里的几个王八蛋去了哪里?”

    掌柜的:“……”我们只是开酒楼的,客人付钱吃饭,吃完饭走人,谁知道人家去了哪里?

    “呃,可能已经返回家中了吧。”

    “家在哪里?”裴拓杀气腾腾。

    掌柜的都要哭出来了,我们酒楼又不是查户籍的,吃个饭还要祖宗八代身份证明吗?

    只是裴拓脸色太过可怕,掌柜吓得腿一软,跪了下来,“人是真不知道啊。那几位爷并非经常来的。”

    声音太大,附近好多包间的客人都走出来看热闹。

    有几个年轻英武的军官围上来,“啊,这不是南乡侯吗?这是干什么?”

    “酒菜不合胃口吗,也不用为难掌柜的吧?”

    几个军官都是神兵营的校尉,其中两个还是勋贵子弟,见了大为惊讶。

    知晓裴拓刚刚从宫禁轮值下来,其中一个笑道:“莫不是宫中御膳房的美酒佳肴吃习惯了,一时不喜欢外头的粗陋口味了?”

    者无心,听者有意。

    裴拓原本就在爆炸的边缘,任何与宫廷有关的事情都会变成导、火、索。此时听了这句话……宫中的美酒佳肴是什么意思?

    他转过头,冷冷盯着那几个军官:“找死吗?”

    ****

    霹雳营和神兵营的军官在酒楼里架?把人家好端端的酒楼给拆了半座!

    秦诺看着御史弹劾的奏折,觉得事情发展太快,超出自己的想象力了。

    战果不用问,肯定是神兵营的倒霉蛋被霹雳营欺负了。实际上在京城禁军五卫的地界上,架斗殴这种事儿,霹雳营是极少吃亏的。

    按照奏折里的描述,是南乡侯裴拓与神兵营的几个军官起了口角之争,然后了起来,那家酒楼原本就在禁军五卫的衙署附近,又是饭点,去吃饭的军官极多,眼见着同僚被揍,神兵营的另外几桌上前帮忙。而霹雳营的两桌同僚自然不能看自家统领被围殴,也上去支援,结果演变成了两帮人的大乱斗。

    可怜的酒楼掌柜和伙计们虽然逃得及时,没有被伤着,但酒楼直接被砸地不成样子了。

    最终是戴德耀这个统领闻讯赶来,才阻止了战况。把两边训斥了一顿,然后拎着裴拓等人返回了营地。

    御史的奏折是各五十大板,着重强调了中军之内军纪败坏,扰乱民间,造成了非常不良的影响。这种骄兵悍将,理应从重处罚!严禁其滋事扰民云云。

    放下这本奏折,秦诺拿起另一份。

    这是神兵营统领霍飞茂呈上的折子。霍飞茂是霍幼绢的二叔,霍彬的亲爹。

    他的折子很明确,喊冤!弹劾霹雳营,尤其南乡侯本人,寻衅滋事,逼凌店家,殴同僚……据他奏折上描述,神兵营的几位军官完全是无妄之灾。

    正吃着饭,裴拓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突然要殴酒楼的掌柜。神兵营的几位军官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想要阻止这起殴平民的恶劣罪行,结果反而被裴拓冲上来殴。

    几位军官顾忌南乡侯的身份,步步退让,以和为贵,不想却被裴拓纠集霹雳营的士兵一顿痛殴。神兵营的同僚忍无可忍,被迫反抗,才终于引发大乱斗……

    折子通篇是告状,最后是请罪,自己教导不严,导致神兵营也卷入此次斗殴,惊扰了百姓,损伤百姓财产,特此请罪云云。

    秦诺叹了一口气。

    东泊送上来的密折就详细多了。将整件事情的经过一一到来,基本上还原了整个过程。

    事情确实是裴拓挑起来的。但挑事儿的原因,却是冲着隔壁房间的几个人去的。

    那几位神策营的军官因为离开早,反而逃过了一劫。

    东泊看了一眼秦诺的表情,才委婉道:“那几个神策营的军官在议论什么,宫中潜隐司已经派人分别查问过了。确实非常失礼,甚至语涉皇上……根据此事,奴婢又命人彻查了进来京城的流言,发现有一条甚是险恶,简直居心叵测。”

    秦诺点点头,“朕知道了。”

    东泊愣了一下,她还没有是什么流言,皇帝竟然就知道了。

    秦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就是自己和裴拓的那点儿子桃色新闻吗。上次被许敏才提点了两句,他着人暗中查访,宫中果然有些杂七杂八的隐秘法。

    不仅自己跟裴拓的,甚至自己跟方源之间的也早就有了,只是方源本人破了相,又沉默寡言,这谣言的流传并不广泛罢了。

    他对此囧囧有神,很是无奈。

    宫禁秘闻,向来是从贵族到平民百姓津津乐道的焦点。历朝历代,任何皇帝都免不了这种粉红闲话。所以之前自己和何氏女的那点儿事儿,才会传得如此甚嚣尘上。甚至自己和霍幼绢之间,如今宫内宫外都默认了是内宠的女官,他要出去两人之间还清清白白,压根儿没人肯相信的。

    对这种风气,秦诺也没办法。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要是对这种桃色谣言动用雷霆手段,才是滑天下之大稽,而且还会让原本就隐秘的消息更加扩散。

    所以想了想,他干脆不理会了。谁知道裴拓这子自己作死,非要将原本平淡的谣言炒作得人尽皆知。

    “皇上不气愤吗?”东泊问道。

    秦诺叹了一口气。实话,刚听到的时候,是有点儿委屈,他就算是看中任惊雷,也不会看中裴拓好吧?这些人什么眼神啊!

    不过念头一转,他立刻发现,这个谣言其实对自己很有利。

    大周民风颇为开放,对这种事情并不太介意,只是当做普通的桃色新闻来看待,基本不会影响对一个人事业的评价,当然,议亲可能会受点儿影响了。

    这正是秦诺想要的结果。

    最近奏请选秀,充实后宫的折子已经盆满钵满了。这是皇帝的权利,也是义务,传承子嗣血脉,是大周皇族的当务之急。凭着这个谣言,至少也能遏制一下蜂拥而至的奏章吧。

    还有自己跟何氏女之间的传言沸沸扬扬。有了这个消息,想必不会再有人认为,自己对何氏女有意思吧。

    至于裴拓……秦诺冷哼了一声,管他去死啊。

    唯一的遗憾就是,暂时不能动手整治裴拓了。否则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让大家进一步想歪。

    “皇上……”东泊也不知道该什么好了。要这种谣言,其实对九五至尊的天子并没有太大伤害。大周不是没有天子好男色,之前的平泰帝就是热衷此道,与朝堂上数位朝臣都有超越君臣的情谊,宫中还有几位极得宠的画师和乐师,都是一时名流之选。

    甚至连之前的先帝秦聪,也曾经跟自己的伴读,如今的平西营统领崔骞传出过谣言来着。

    仔细想想,这个谣言,对秦诺还真的没有什么危害,反而让他从何氏女的传言中脱身了,至少不会再有夺臣下之妻的嫌疑了。

    “南乡侯性情鲁直,只怕……”东泊委婉提醒着。裴拓这子冲动得很,万一头脑一热……可就糟了。

    “没事,有裴卿管束,朕放心。”秦诺笑得轻松。

    然而,他口中的裴卿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裴翎站在廊下,听着戴德耀禀报事情经过,不禁按住了额头。

    这都什么事儿啊?脑门一抽一抽的疼。

    沉默片刻,他吩咐道:“你这几天抽空去神兵营走一趟,出面跟霍统领道个歉。”又叹了一口气,“委屈你了。”

    戴德耀躬身道:“事而已,将军不必挂怀。也是属下约束不力,才会导致如此事端。”

    “只是……”他顿了顿,“近日京城的流言蜚语,不知该如何处置?”

    裴拓跟皇帝的流言,如果之前只是偶尔有人提起,让人半信半疑的话。如今因为霹雳营和神兵营的一场大战,瞬间提升了几个等级,至少禁军五卫的高层,基本上人尽皆知了。

    毕竟富春楼残破的模样就在五卫衙署的大街上摆着,走过路过的,都要忍不住问一句,这是咋了?好好的酒楼,前几天还在里头吃饭呢,怎么一转眼变成了这副模样?

    便会有消息灵通的军官声告诉同僚,一件让人惊悚的八卦。

    当然,明面上是不敢多的。引发事端的那几个神策营的倒霉蛋,虽然没有被南乡侯痛揍,却也被宫中潜鳞司的人叫去,好一顿磋磨,之后放归,还以口舌不净的罪名,连降3ji。但谣言这种事儿,越是压制,越是让人兴致勃勃。尤其是涉及到宫中,年轻的皇帝容色出众,性情温雅,而且如今还没有置办后宫呢。

    裴翎又叹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最近一年叹气的次数,好像比之前半辈子加起来都多。

    “我会暂且约束他,在家中修身养性。至于谣言,营地那边也不必管了,顺其自然吧。”

    戴德耀领命,之后将近日的军务短暂禀报一番,很快躬身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