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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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瞬间, 秦诺以为自己二次穿越了,或者重生了, 重生回了两年前的那个夜晚。

    某个人白马银枪, 率领八百精兵,冲杀在队伍当中,纵横大闹一场, 又巧合地遇到了出逃的自己。

    然后, 挥鞭将险些跌进水中的他捞了上来。

    一模一样的情形, 已经是第二次, 不, 第三次了!这是什么孽缘?

    他跟这个混蛋之间……秦诺转过头, 盯着裴拓那张俊逸英朗的脸。

    眼瞅着怀中的人一脸懵逼状, 裴拓表示理解。

    养在深闺的公主殿下, 纵然性情大方,开朗好动,也不可能见识过这样血腥残酷的杀戮战场。直到现在还没有崩溃流泪, 已经能赞一句巾帼英豪了。

    不愧是自己钟情之人!

    也许是他视线中那炽热的温度太过明显了,秦诺忍不住了个寒颤。

    裴拓这是怎么了?失心疯了吗?竟然用这种……不可描述……的眼神盯着自己。

    喂,搞什么啊,他跟裴拓相处多少次了?这家伙对自己这个皇帝顶多只能维持表面上的礼节,甚至眼神里的不屑有时候都掩饰不住好吧。

    什么时候有这么……温柔体贴无限深情护花骑士看着最钟爱的花朵一样的纯情眼神了。

    上次两人之间传出谣言之后,明明这子对自己意见大得很……

    懵逼之中,秦诺突然心神一动,低头看向自己身上。

    他还穿着秦芷的衣服呢!

    从送嫁的鸾凤车上下来, 因为急着观战,他只是散了头发,去了珠钗,然后披上了一件雪青色的貂绒大氅,并没有来得及更换里面的衣裳。

    所以……这家伙把自己当做秦芷了!!!

    对了,之前这子就惦记着妹妹,还曾经想要入宫toukui来着。

    不知道为什么,比起生气来,秦诺更感觉想笑。

    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只在瞬间。战局危急,根本没有明的时间。

    旁边一骑匆匆上前,招呼道:“裴拓,追兵到了,准备迎敌吧。”

    又冲着秦诺颔首为礼,“公主殿下,臣等失礼了。”

    是晏畅,难怪刚才听见的声音有些熟悉。

    盯着他的娃娃脸。秦诺神游天外,霹雳营内眼瘸的毛病是不是传染啊?晏畅这子好像也完全没有认出自己来!还有旁边姚星旭几个人。

    裴拓眼神眯起,一声“失礼了!”然后动作轻柔地将秦诺放到一边,带着骑兵冲了上去。

    他所带的人马并不多,只有几百人罢了,但这股有生力量的加入,对久战疲惫的双方都是一个极大的刺激,几乎转眼之间就扭转了局面。

    秦诺并没有等很久,裴拓等人就成功击退贪狼营的追兵,接应陈长安他们,返回河边了。

    众人继续策马东行。

    经过秦诺身边,裴拓伸出一只手来。

    秦诺略一犹豫,拉住了他的手,飞身跃上战马。自己的马匹陷落在河边,事急从权。

    对秦诺的配合,裴拓几乎大喜过望。

    怀中躯体纤细窈窕,乌黑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缭绕在鼻端,带着清甜的气息。

    回想两人的几次相逢,都是这般机缘巧合。

    这就是缘分吗?

    裴拓向来自诩理智,此时此刻,竟然也开始情不自禁相信起命中注定这种虚无缥缈的法来了。

    如果真的是上天注定的这段情缘,那么他甘之如饴。

    明明还在杀戮危机的战场,内心却是一片岁月静好,与她相伴的时光,就算刀山火海,也是光明坦途。

    旁边晏畅不住地瞥向两人,裴拓这家伙好像对公主很有想法呢,那关切万分的模样,不太正常啊。还有,公主似乎对裴拓也有点儿意思,否则平常的大家闺秀,不可能接受这样安静地坐在别人怀中吧?

    策马飞驰的陈长安赶了上来,气喘吁吁问道晏畅:“你们怎么来了这边。霹雳营主力杀到了吗?”

    按照之前的战略部署,裴翎应该带着北疆军主力和霹雳营从昌龙观向北,杀奔突毕族了。不可能出现在此地啊。

    如果不是裴翎和北疆主力都不在,北朔的皇帝陛下,也不可能如此放心地带着部分精锐南下。结果被秦诺炸成烤肉串。

    晏畅回道:“不是,三天前,我们从昌龙观向西巡视,发现突毕族一支兵马经过的痕迹。便跟了上来。他们是乘坐战船,沿着赤水河走了水路。之后在东边浅滩上下船上岸,往这边来的……”

    原来那支出其不意的奇兵是突毕族的兵马。秦诺恍然大悟。难怪他总是想不透,为什么会突然有这么一支队伍冲杀出来。

    突毕族不可能知晓这次自己的战略部署。是机缘巧合,前来朝见皇帝?还是铤而走险,想要突袭大周送嫁队伍,将联姻的公主杀掉?亦或者是……

    线索太少,无法分析。反正被他们这一扰,破坏了自己的计划。

    裴拓率领的也只是斥候队伍,所以人数较少。原本他们只是想跟着这支军队,看清楚他们的意图,没想到卷入了战事,恰逢其会,又将秦诺救了出来。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果然就算料事如神,也无法算尽所有的变局。

    幸而自己的好运气还没有彻底耗尽。秦诺庆幸地想着。

    对自己运气感觉庆幸的还有裴拓。

    幽暗的丘陵中山道中,一行人行色匆匆。狂风卷起暴雪,扑在一行人的头上脸上。

    夜幕已经彻底笼罩住整个天地,四野没有任何光亮。

    在这样近乎幽闭的环境中,唯有怀中的躯体,是唯一的光芒。

    这样微妙的心态之下,裴拓忍不住干了他这几年脑海中反复徘徊的一件事!

    他低声道:“殿下,臣一直倾慕殿下,思之念之,如痴如狂……殿下也许会笑臣不自量力……”

    听着耳边温柔的话语,感受到丝丝热气贴在耳廓上,秦诺实在对这个睁眼瞎子忍无可忍了,一脸严肃地抬头断他的真情告白。

    “裴拓,你的心意,朕承受不起!”

    ***

    一个人的感情能被粉碎到何种地步呢?

    裴拓以为,在听那个人的真实身份之后,便已经经历了这辈子最残忍的击,他硬生生挺住了,没有崩溃。

    但是在这个寒冷的冬夜,他又一次感受到了丝毫不逊于当初的寒意。

    那种如坠冰窖的感觉,仿佛一颗心在瞬间就被冻裂、砸碎,变成了满地残渣……

    一切从怀中的人抬起头,盯着自己开始的。

    两人隔得很近,那张秀美绝伦的容颜近在咫尺,曾经朝思暮念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的人,

    裴拓甚至能够看清楚,自己的面容,清晰地倒映着那双明亮的眼眸中。

    明明很近,又仿佛很远。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儿了?

    秦诺生怕他清醒不过来,继续道,“裴拓,你醒一醒,是朕!”

    声音清朗柔润,无比熟悉,实际上,对秦诺这位皇帝陛下,裴拓相处的时间非常多,也非常熟悉。

    裴拓身体颤抖了瞬间,但是久经杀伐的他还是硬撑着冷静了下来。

    怀中的人不是她,而是皇帝,他终于确认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怎么会变成这样的?皇帝身上还穿着公主的长裙啊!

    对了,他一定是担心妹妹,而且担心战局有变,所以亲自上阵了,他们原本就是双胞胎,容貌酷似,虽然平日里男女分际,并不觉得那样相像。

    哈哈,是天色太黑暗,风雪太狂暴,自己也太着急了……胆敢亲身上战场,皇帝还是胆识非凡的,平日里看他了嘛,而且也是个关心妹妹的好哥哥。如今的那个人,应该还在横刀城,或者在函谷关内,平安地坐在火炉边上,等候凯旋的消息吧。

    这样也好,至少她平安无事……

    裴拓安慰着自己,竭力不去想更糟糕也更让他恐惧的可能。

    但是秦诺可没有这么轻松放过他,对裴拓的那点儿心思,他一清二楚,原本就没有可能的事情,不如彻底扼杀,也免得让这一切拖拖拉拉。

    秦诺长吸一口气,低声道:“裴拓,一开始就是朕!你认错人了。”

    飞驰的骏马上,裴拓心神俱震。

    “你……你谎!”

    过度的震惊,让他几乎忘了怀中之人是皇帝,是不应如此违逆无礼的对象,当然,他日常对皇帝也没有多少敬意。

    低下头,他死死盯着那张熟悉的脸孔。

    秦诺一脸平静,回望着他,眼眸中带着星辰般的光芒。

    就是这双眼眸,让人看到第一眼就为之心动的光亮。

    一个刹那,裴拓突然全都明白了。

    不用秦诺更多的解释,他瞬间明白了之前的几次缘分,巧合,从景耀帝驾崩那一夜,跟随叔父入宫的第一次见面,到逆王叛乱,雪夜森林里冲杀的相逢……每一次,都是他,都是怀中的这个人!

    都是皇帝陛下,那个他向来看不起,也没有放在眼中的人。

    为什么从来没有想到过呢?演武堂的入宫教习,还有霹雳营的轮值,自己跟皇帝之间明明相处了很多次……

    所以,从头到尾,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都只是可笑的自以为是。

    裴拓突然感觉到一阵崩溃。

    他想要仰天狂笑,又想要跪地痛哭,谁能理解这种绝望的感情?

    哪怕听到恋慕之人要和亲北朝,并且踏上了北上的道路,他也未曾如此绝望过。

    裴拓从来不认输。

    从时候开始,那些比他年龄更大的何家少年,还有他们的护卫……当被骂做孽种私生子的时候,当拳头雨点般落在身上的时候,裴拓从来不服输,不低头。凭着一股狼一样的狠劲儿。

    虽然更多的时候,他会被得鼻青脸肿,但他丝毫不介意。

    因为他知晓自己还,他还会成长,他会变得更加强大。将那些欺负他的少年一一倒在地。

    后来他被裴翎接到了身边,学武习文,那些时候无可抵挡的拳头,无法逾越的高大身影,在他眼中已经恍如草芥了。

    那个人要和亲北朝了,但他自信,自己会更加努力地变强,终究有一天,会将她从那个遥远冰冷的地方带回来。

    就算北朔是庞大的近乎无法逾越的庞然大物,他也不惧怕,不后退。

    他还年轻,有足够的时间来成长。

    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赤、裸裸告诉他,再也没有一丝机会了。

    绝望是什么样的滋味。

    那一瞬间裴拓脸上流露出的表情,秦诺甚至都为之震撼。

    他突然感觉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也许在上元佳节的那一夜,听到任惊雷和裴拓关于私窥宫禁的那场对话之后,他就应该将一切戳破的。而不是现在……

    所有人都在急促地奔逃,没有人注意到两人之间那隐秘的来往。

    但秦诺的秘密并没有保持多久。

    陈长安接到后方探马的来报,立刻策马上前,呼道:“皇上,后方又有追兵接近了!”

    皇上?!被这个称呼吓了一跳,旁边的晏畅差一点儿跌下马去。

    他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裴拓怀中的人。

    秦诺冲着他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晏卿,久见了。”

    声音无比熟悉,真的是皇帝陛下!

    晏畅刹那间变了脸色,身为一个合格的领兵之人,他第一个念头不是皇帝竟然穿女装,也不是皇帝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是……万一皇帝回不去关内,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啊?

    难怪刚才辟东营死战不退,一副要跟人拼到底的架势。

    刹那间心头感觉无比沉重。

    旋即又想到刚才陈长安的消息,后面追兵又近了!

    该死!

    “臣去断后,你们先走。”晏畅几乎立刻就制定了后续行动。

    皇帝的安危太重要,决不能有一丝疏忽。他目视裴拓,他是这支队伍的指挥。

    裴拓霎时间醒悟过来,沉重的责任感让他逼着自己将那点儿纷乱的心思抛到脑后。

    然而微一犹豫,他却否定了晏畅的计划。“不用去断后,兵分两路,我去引开追兵。”

    后面的追兵太多,也追得太急,他们人手不足,不停地断后,能有多少人命消耗?反而不如兵分两路,让一队人沿着原定的道路向东南下,吸引追兵的注意力。

    而皇帝的队伍向北暂避锋芒。

    “向北,这太危险了!那不是要冲进北朔的地盘吗?”陈长安皱眉。

    秦诺对这个战略却接受良好。唯有这样,才能够彻底甩脱背后的追兵。贪狼营的骑兵再大胆,也想不到追逐的目标不仅没有南逃,反而选择北上敌人的老巢吧。

    “可是北上之后,如何返回关内?”陈长安反对道。

    秦诺拍板道:“朕不返回函谷关了,向北再向东,朕要去昌龙观!”

    北朔的后援大军杀到,函谷关一带势必重重包围,想要突破兵势,冲入关内几乎不可能,反而不如直接东行,到昌龙观与裴翎的北军主力汇合。

    晏畅和裴拓交换了一个视线。他们都是胆大冒险的年轻人,瞬间就肯定了这个计划。

    霹雳营内配合默契,立刻开始下一步的行动细节。

    陈长安立刻道:“我带兵往南走,你们转道向北。”

    引开追兵,这是个九死一生的活儿。

    “不行,你身边的人根本不够,我来。”晏畅耸耸肩。经过一路奔逃,队伍中辟东营的战士已经所剩无几了,让陈长安领霹雳营的兵南下,双方配合肯定不够默契。

    “不必争了,我去。”裴拓冷冷插了一句。

    晏畅大惊失色:“不行!”

    然而他的反对没有任何效果,秦诺突然感觉身上一凉,他肩头的披风被取了下来。

    接着腰上一紧,是裴拓将自己的披风笼在他身上,抱起了他,果断向旁边一扔。

    晏畅眼睁睁看着皇帝的身影向着自己飞过来,只能乖乖伸手接住。总不能让皇帝跌到地上吧。

    秦诺还没有坐稳,身边传来裴拓沉稳的声音:“第一队和辟东营的人跟上晏畅,其余的跟我来。”

    晏畅大为着急,却也无可奈何,裴拓的军令在他之上。

    秦诺死死盯着裴拓。直到他点齐了兵马,调转了方向。

    走到前面的岔路口,兵分两路。临别的时刻,裴拓猛地转头,凝视着秦诺。

    隔着苍茫的风雪,秦诺分不清楚那眼神里面复杂的东西,只觉得深邃无比,难以捉摸。

    秦诺突然有一个念头,会不会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裴拓了?

    身后的晏畅身体绷紧,遥望着裴拓,满心焦虑。

    他们并没有太多伤感的时间。

    秦诺在晏畅和陈长安的护卫下,一路东行。裴拓带走了大多数人,不这样无法制造足够的痕迹,迷惑追兵的视线。

    而秦诺的队伍速度放慢了下来,晏畅带着十几个人在后方清除他们走过的痕迹,幸好大雪纷飞,只要用树枝拴在马尾巴上,多清扫几遍,就可以掩盖下去了。

    虽然速度慢了下来,但根据后方探马来报,追击的北朔士兵果然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希望裴拓一切平安吧……秦诺心情沉重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