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合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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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柔坐在回廊之下,凝望着花开遍地的庭院,满目忧虑。从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崔骞,反而是来了一位管事,领着衙门中人,将这一处庄园转到了她的名下。

    尽管叶柔坚定地表示拒绝,可对方将地契收入锦盒中之后,以比她更坚定十倍的姿态塞给了她。

    “只是我家主人对夫人的一点儿歉意,请夫人务必收下,不要为难我等下人了。”

    于是,一转眼的功夫,这座占地广阔的庄园连同内中的数百名奴仆,就成了叶柔的财产。

    凭空得了这样的好处,叶柔不喜反忧,她从便深知,天下没有凭空掉馅饼儿的事情。崔骞所谋者,究竟为何?

    叶柔百般思虑,觉得自己能与对方攀扯上关系的,也只有之前帮助丈夫处理的那点儿政务了。莫不是之前自己处理鱼鳞图册之事,牵扯到了他的家财?

    循着记忆,叶柔这两日将之前经过的政事,全部重写了一遍,厚厚的一摞,她仔细对照着,都是京城很远的州郡的土地,论理与瑞国公家扯不上关系吧。就算有关系,只怕价值也不抵这一处庄园的。

    夏日的风经过瀑布水流,带着一丝凉爽。她坐在凉亭中的桌案旁边,冥思苦想。

    外面隐约传来嘈杂的声响,过了好久都不见停歇。

    询问身边服侍的婢女才知晓。“是御驾北上,经过了咱们庄园西边的山道。”

    御驾?那是太遥远的事情了。叶柔漫无边际地想着,很快又将思绪收回到了桌案上。

    想得头疼,她干脆站起身来,去了外面绕着花园转了两圈散心,这才回到了凉亭之中。

    尚未走近,她脚步一顿。

    目光所及,凉亭内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一身月白色的轻衫,低头正看着自己搁在桌案上的文书。

    似乎是听见了自己的脚步声,那人抬起头来。

    是一个俊美至极的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美玉般白皙的脸庞,浓密纤长的睫毛之下,清澈明亮的眼眸中仿佛有阳光雀跃其中。

    他笑容温雅:“夫人果然有过目不忘之能,经一次的鱼鳞图册,数字如此繁复,竟然能纹丝不差地书写出来。”

    叶柔还没来得及惊艳这出众的相貌,便被少年话中的意思吓了一大跳。

    满纸都是乱七八糟的数字,他怎么知晓是鱼鳞图册的?

    心跳剧烈如擂鼓,只是少年笑容可亲,神态温和,让人不由自主冷静了下来。

    叶柔犹豫再三,低声道:“让公子见笑了,只是信胡写了一些东西,做不得真。”

    “夫人如此大才,可有想过出仕,为朝廷效力?”

    出仕?叶柔一时反应不过来,自己一个女子,怎么可能入朝为官?

    少年笑道:“人有其才,不分男女,都理应得到施展的会。而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则是朝廷的责任。便是如今的大周,也有女官担任职司。”

    “宫中女官所任者,为协理后宫事物,与前朝内外有别。”叶柔忍不住道。她在南陈担任过女官,自然很清楚其中内情。

    “那也未必,如今宫中就有女官司掌潜伏查探,情报梳理的,不仅限于内宫之事。”

    秦诺的是实话,自从潜鳞司重整以来,其中多有女官担任要职,除了东泊之外,还有好几位女官办事缜密,极为精干。

    “而且,将来的大周朝廷,必定会有更多的女官涉足朝政之事,甚至可以堂而皇之在朝堂之上任职。”秦诺笑道。

    其实在中国的古代,地方上有杰出贡献的女子,也会受到封赏,赐予女官品级和封号,将来秦诺所要做的,就是将封赏的范围扩大,而且让她们有更多的会学习知识,畅通上升的渠道。天下间人才的分布,男女比例均等,女子有才者少,关键是因为缺乏会。

    如今的叶柔就是一例。若非蒋庆允那个庸才缘巧合将文书带回家中处理,也不会发现叶柔的才干。

    “蒋家浅薄,与夫人的缘分已经断了,叶家想必夫人出嫁多年,也不想回去。不如入宫为官,也不枉费这一身所学。令千金也可以同去,想必耳濡目染之下,将来也是一位出众的才女。”秦诺平静地着。

    叶柔睁大了眼睛,入宫为女官,而且不用跟女儿分开,听起来似乎很不错。但比起这个很不错的未来,她更惊讶的是,眼前少年凭什么能如此轻易出这些话来。似乎连瑞国公崔骞,也不能轻易决定宫中的人事任免吧。

    这样想来,眼前少年的身份简直呼之欲出。

    她脸上浮现震惊和犹豫,震惊自然是因为那个猜测,而犹豫则是因为,到底要不要见礼呢,对方只穿着常服,也并未带内侍,似乎不想被揭破身份的样子。

    秦诺并没有太多,交代完了自己的目的,他笑道:“夫人可以仔细考虑这个建议,若愿意一展所长,只需将答案告诉庄园管事就可以了。”

    “若夫人不愿,也可以在此地隐居,山清水秀,共享天伦,想来也是一桩人间乐事。”

    秦诺别有深意地看了叶柔一眼,又笑道:“今日是夫人欢喜的日子,母子天伦团聚,朕这等外人,就不打扰你们了。”

    自称朕,这少年果然是

    她连忙行礼,抬起头,却见少年帝王已经转身离开了。

    叶柔痴痴站起身来,心中震撼,难以言喻。皇帝莫名其妙出现在这个庄园中,建议她入朝为女官。她叶柔何德何能,竟然值得御驾亲自见一面。更让她惊诧的是少年帝王临别之前的最后一句话。

    什么叫做母子天伦团聚?是敏娘吗,可敏娘本就在自己身边啊

    难道她几乎无法想象那个可能。

    身后传来缓慢的脚步声,叶柔颤抖起来,她艰难地转过身去。

    一个陌生却又熟悉的身影正绕过花丛,向这边走来。

    他已经长大了,变成一个俊逸挺拔的青年,眉宇之间依然残留着少年时候的秀气。

    叶柔一眼就认出了这人是谁,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她软软向后退了一步,坐倒在了椅子上。

    本以为在乱军中身亡的人,竟然活生生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这么多年以来,叶柔曾经无数次惦念自己的儿子,虽然叶家为她探听来的消息,是九皇子寄身的庄园彻底毁灭在了乱军和大火之中,连尸首都不可寻找。夜深人静,她按耐不住悄悄幻想着,也许儿子并没有死,而是隐名埋姓,生活在某个地方了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个梦幻的期盼会变成现实。

    陈璃再也按捺不住,快步上前,扶住了母亲。

    温暖的感觉沿着臂传递过来,叶柔终于肯定,自己不是在梦中。她惊慌地握住陈璃的腕,唇瓣微动,却什么都不出来,晶亮的泪水沿着脸颊滚落。

    是璃儿不孝,让母亲担忧了这么多年陈璃想要开口,却觉嗓子堵得厉害,最终,他只能跪在她的脚边。

    陈璃额头触在母亲的膝盖上,就像曾经在南陈皇宫之中的那些日子。年幼的他每次犯了错,惹了叶柔生气,就会这样乖巧地赔罪,渴望母亲的原谅。

    漫长的离别时光,却不会割裂天然的母子亲情。

    此时此刻,言语已经失去了作用。纵然有千言万语要询问,叶柔却只能潸然泪下。

    清澈的泪滴落在儿子的上。

    天地间一片寂然,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凉亭,将两个影子勾勒的静谧悠长。

    直到另一个身影出现。

    敏娘从假山后面出来,看到竟然有人跪在母亲身边,吓了一大跳。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凉亭里,待看清楚陈璃容貌,她忍不住张大了嘴巴。

    好半天,震惊才化作喜悦,难以置信地喊出声来:“是你,送我桂花糕的大哥哥,你回来了。”

    陈璃压下翻涌的情绪,露出阳光的笑容,他的声音低缓而坚定。

    “是的,我回来了。”

    ****

    秦诺离开了叶柔这边,走到庄园门前,就看到那个身影,站在东边的溪流边上,望着水流出神。

    面对崔骞,秦诺竟然不知道该什么好了。

    之前潜鳞司将这件事禀报给他的时候,他还难以置信,

    如果第一次下劫掠陈璃,是崔骞气不过这家伙欺骗,想要报仇雪恨的话,那么这一次曲折迂回的绑票行为,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上辈子好歹也是个看过无数流行的妹子,秦诺几乎在第一时间猜到了真相。

    崔骞这只全京城众多豪门贵阀觊觎的金龟婿,竟然喜欢陈璃!

    以前完全看不出来啊!

    上一次追击潜逃的任惊雷自己还派他去了呢。

    不过转念想想,又觉得自己实在太迟钝了,之前潜鳞司禀报过陈璃离京时候的情形,提到了他曾经试图自杀一事,隐约记得上面还了句瑞国公赤挡刃来着。因为人已经走了,自己也没多想。

    谁知道返回京城,还有这一出。

    不能坐视两人这么闹腾下去,陈璃表面上没有告诉任何人。但失踪太久,陈玹、裴翎都会察觉的。而且白光曦不在京城,自己也不能坐视陈璃被欺负地太惨。

    所以趁着今次上避暑山庄的路上,顺道将这件事情解决掉。正好叶柔是个难得的人才,顺势收归己用。

    只是某人看起来很郁闷呢。

    秦诺犹豫了片刻,还是走到了崔骞身边。

    崔骞单膝跪下,举动间都带着一股子沉闷。

    秦诺不急着让他起来,问道:“上个月京郊巡查是平西营在负责吧?”

    崔骞立刻低头道:“臣失职之处,请皇上责罚。”

    秦诺平淡地道:“既然知晓失职,当改之,以观后效。”

    崔骞这两次行事,段都不光彩,秦诺不想太计较,但也不想看到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崔骞立刻道:“臣明白了,多谢皇上宽宏。”

    秦诺抬,崔骞起身。站在皇帝旁边,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话。

    望着清澈的河水,秦诺开口道:“等朕和幼绢大婚之后,会给阿悦公主封号。”

    提起女儿,崔骞活络了些,郑重道:“多谢皇上。”

    “不必谢朕,这本就是她应得的。”来这边之前,秦诺专门去看了一下那位公主,万幸,崔骞养闺女还算尽心,没有养成作天作地的霸王熊孩子。

    看到崔骞还是一副闷闷的表情,秦诺忍不住笑道:“这样的追求,只会适得其反吧。”

    崔骞看了皇帝一眼,没想到他竟然会直白地提起这个话题。

    他也没有弯弯绕绕,只闷声道:“不如此,又能如何?”

    这个反问竟然将秦诺给问住了,仔细想了想,对陈璃这种滑不溜丢的家伙,好像真的没有别的段了。

    秦诺略一犹豫:“听闻之前在军中,你和他关系还不差的。”

    崔骞眼中浮现苦涩:“禁军之内,哪个人关系跟他差了。”顿了顿,又道,“这个人我是看清楚了,表面上待谁都和善亲切,恨不得交心相对,实际上最是冷心冷肺。对看重的人,他能爱逾珍宝,九死而不悔。若是不入他的眼,便宛如蝼蚁,毫不在乎。”

    他紧紧抓住身边的回栏,笑容中满是自嘲:“之前同为禁军五卫的同僚,勉强也算相交一场,哈,臣却知道,就算臣在他面前死了,他也不会有什么反应的,只会目不斜视走过去。”

    秦诺摇头:“那你这么折腾人家,就有区别了吗?”

    “当然有,至少哪一天我死了,他会停下脚步,拍称快。”崔骞冷着脸道。

    秦诺:

    这个逻辑秦诺真的不知道该什么好了。

    看着崔骞沉闷的表情,这一段感情,该同情的是苦恋而不得的崔骞,还是该同情那个无端“祸患”临头的陈璃呢?

    算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事儿他管不了。

    秦诺摇摇头,转身在侍卫的簇拥下上马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