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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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别了罗竹大师, 玉琉璃走了出来,有些失神。毕竟是连青林毒学都未曾解释清楚的食人蛊,罗竹大师能够知道此蛊毒而不知解毒法, 已经难得,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失落。

    门外的雨依旧绵绵。廊下, 白衣少年凭栏而候,望着沉沉天色, 听见门声, 才转过身来。

    “云公子, 是在等着进去吗?”玉琉璃只当是自己乍到,扰了两位忘年挚友的谈话。

    云子襄缓步走近,笑目盈盈:“玉姑娘可有空叙话。”

    意料之外的邀请断了玉琉璃的多思。天色尚早, 雨还下大了,更何况是临安子襄,面对盛世美颜,没有推拒的道理。

    见玉琉璃应下来, 云子襄松了一口气。浅笑回身,面对廊外的景色,一言不发。

    玉琉璃有点摸不着头脑, 觉着气氛有丝丝尴尬,只好找点话聊。

    “云公子如何结识罗竹前辈的?”先前进去的时候,依稀听到云子襄称呼大他一辈的罗竹为兄,玉琉璃猜测他们或许早就结交。

    “因乐理结识。”

    经他一解释, 这才发现云子襄腰间插着的正是那晚鸾音坊所用的玉箫。近看萧身,雕刻一棵耸立的竹子,貌似碎玉上的图样。

    细想云子襄出身在通乐世家,爱好乐理情理当中,可能是他本身的光芒太盛,从前让人忽略了这一点;罗竹大师倒是从未听这一喜好,加上佛门清净,也不容笙箫啊。

    不过,从霖淡寺和罗竹大师的整体风格看下来,都大大区别于寻常寺庙,喜好乐理也许涵盖在其中。

    其实玉琉璃有挺多疑问需要云子襄解答。比如武林大会后消失的日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又因何一身武力尽失?还有那枚云家的碎玉当真不知情吗?

    玉琉璃拼命整理头绪,不知如何开口,白了这些问题个个可诛心。

    “寺中的菩提树,玉姑娘见了么?”话语转得太快,让玉琉璃反应不及。顺着云子襄的视线看去,院子前面,屋子与屋子的间隙,可以看见前寺——进来的地方,有一棵不算高的菩提树。

    或许是寺庙里见惯了菩提,或许是进来急了,玉琉璃还真没注意到。

    狭窄的视线里,隐约看到菩提树下围了一圈穿着靓丽的衣裙、着纸伞的少女,向菩提树抛红绳铃铛。

    玉琉璃讶异,在心里反问自己菩提是关乎姻缘的吗?印象中难道不是与之恰恰相反的看破红尘吗?雨水在铃铛面上,风摇起了铃铛锤,叮铃叮铃的,还伴着少女们银铃的话声,不知为何,让玉琉璃沉寂许久的心中起了波澜。

    “锦官城里流传过一对天女和凡夫的佳话,这只此一棵的菩提树是他们幻化而成,故而来的人多了。”云子襄解释道。

    见玉琉璃目不转睛的样子,他同样无法移目:“我奇怪过,明明是已经通悟成道,是如何忍受每日受着香火、挂着情愫;想了想也就通了,即便再多身不由己,初心不变,沾惹先尘埃又何妨。”

    临安子襄的话语总能温暖明媚,直击内心。明明是云子襄对他自己一番际遇的自我疏导,竟让她听上去也很受用,无意中,将她的情绪开解了不少。

    这让她一度怀疑子襄君和罗竹大师的相投,不是乐理,而是禅理。

    “对了,云公子,现在还有人尾随困扰你吗?”玉琉璃的是那晚千机堂的刺客,照道理他们应该通过言珏知道了碎玉并不在云子襄身上了。

    “近几日已经无事了。”云子襄依旧挂着微笑,眉目里也看不出复杂的情绪,看上去是不想再细究了。

    玉琉璃如释重负:“这就好这就好。”

    转念一思,想起一个人来,玉琉璃顿时喜上眉梢,浮起梨涡:“那这样的话,云公子是不是可以让慕陶知道你了。这件事可一直没让他从心头放下。”

    “恩,等我过些时日到城中找他。你们在这要住一段时间吧。”

    “嗯嗯,”玉琉璃点点头,瞬间察觉哪不对劲,“云公子怎么知道他在这?知道在城中?”

    一时的放松,云子襄自知言语有了漏洞,一下子被异常灵光的姑娘给抓住了,只好故作淡定:“今夜我要回一趟临安,等回来时还望玉姑娘带路。”

    这么来,云家作为四家中唯一一个未倒的,现状也不尽人意。云夫人虽然雷厉风行,但也经不起各门派的声讨以及自古文人墨客所谓的口诛笔伐。百姓对于四家茶余饭后的消遣渐渐不觉得新鲜了,但‘屠戮百家,作茧自缚’的臭名声难以抹去了。

    据玉琉璃知道的,云家的乐馆也经不起折腾了,被迫关门的、被豪取掠夺的,悉数殆尽。云子襄的危机已解,也应该回去收拾那一大烂摊子了。

    对啊,既然几天前就不再有人找麻烦,为何云子襄会在蜀中,而不是临安?还有那位浣棋姑娘,怎么没见到?

    玉琉璃想想还是作罢,毕竟是人家的私事,何必咬着不放。

    “好,等候云公子回来。”

    云子襄嘴角上扬,微微点了点头:“我送玉姑娘下山吧。”

    “啊?不麻烦不麻烦了。”玉琉璃连忙摆摆手,这哪好意思,让临安子襄亲送,夭寿啊夭寿~

    “啊——”

    “诶哟喂——”

    正当两人客客气气的时候,一个卤蛋迎头撞上,直接砸在玉琉璃肩膀上结痂的伤口上,一阵吃痛。

    定眼一看,是个七八岁的和尚。正仰着头,瞪着圆鼓鼓的眼睛看着玉琉璃,好像在这是什么生物一样。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施主怎可站在如此危险之地。”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这倒一耙的功力是僧人的教习吗?还有,施主?真是要吐出一口老血!看在这个和尚带着奶音一本正经地胡八道的份上,玉琉璃也不想和他计较。

    云子襄在身后扶住了玉琉璃,连忙问:“伤着吗?”

    “没事没事,我自己下山就好了。”

    见玉琉璃的回答貌似还沉浸在拒绝云子襄送她下山的语境里,让他怀疑自己是什么牛鬼蛇神吗?觉得既无奈又好笑。

    听到两人谈话,和尚用他圆滚滚的身材拦在玉琉璃面前,又是双手合十,闭上眼仿佛准备念咒:“施主,山下路已经被洪水淹没了,施主怕是下不去了。”

    “洪水?!”两人皆是一惊。

    “对,好在寺位于山腰,暂时无虞。”和尚睁开眼,顿时惊慌失措,连声叫到,“哎呀呀呀~师伯了让我告诉师父,片刻不能耽搁啊啊啊~”

    话间,双手抱着光溜溜的脑袋,连忙闯进了罗竹大师的屋子里。

    玉琉璃看向廊外的雨水,雨滴方才变得大粒,但也不疾,这样的雨势就算下个几日也不至于引发洪水吧!

    撑起纸伞朝山路走去,玉琉璃想去一探虚实。而云子襄不紧不慢,远远地跟在她身后,从关中到蜀中,他习惯了。

    停在霖淡寺的门口,径直走向了菩提树。被告知山路为洪水所困,刚刚在此处的一圈姑娘都因惊吓散去了,此刻的菩提树下、红绳结下,只立着一道白衣。

    五年前,江湖中流传出这样一段话:剑影刀光冷霜花,耳聪目明鬼灵才,青林双姝侠骨香。就是那一个鬼灵才吊足了他的胃口。惹得他忍不住去‘江湖诸葛’的南宫伯伯那旁敲侧击,倒是让南宫韦听出这个青林所谓的鬼灵才,鬼在性格,灵在耳目,才在修习;

    半年前,庐山脚下的驿馆门口,他见到了,茫茫人群中最跃动的一颗明星,闪着光。就是因为那一眼望得太久,事后让浑子南宫韦趣个不停;

    到了武林大会事发后,她捧来解毒汤药时,正值恶人逼迫,不得已没聊几句就催她离去;

    鸾音坊的那一夜,让他看到她鬼灵两面;

    上元节的一场袭杀,让他知道她才的一面,看到那枚玉佩,知道她的身世;

    而关中城外,言公言侯的那场大戏,他也看在眼里。蓦然发现,她恰恰隐藏起了最真实、最虚弱的一面。鬼灵才也好,侯门出身也罢,终究是个需要人关心的女子。

    云子襄自认对待情感是个懦夫,什么霁月清风,临安子襄,都他待人接物永远是一副清风徐来的样子,不过是他不懂如何区别对待。从出生起,就被寄予厚望,众星捧月般,人人待他如家族瑰宝明珠,久而久之,他不想曲意逢迎,也不想长辈失望。菩提非树,好歹有颗心,而他早已不知本心情绪是何物。

    对玉琉璃,他无从开口;而对另一个人,他更不知还要他如何拒绝才好。

    不知何时起,菩提树下,云子襄的身边多出一个白纱女子,腰间的月牙琳琅刚刚晃荡停下。浣棋注视着美艳至不可方物的少年,屏息道了一声:“公子,今夜我们还走吗?”

    “走吧。”

    临安的本家还有一堆乌七|八糟的事情,父亲白白蒙冤的真相也没有洗雪。更何况,她似乎已经有一个能够牵动她情绪的人了,再不想走也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