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玉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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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衣浣棋望向玉琉璃, 火红的朱唇再启:“自古玉门人才辈出,由今看来的确不假。你是一个,与你母亲玉箩一样。”

    玉琉璃猛地偏头直直撞上浣棋炽热的眼神。脑中轰鸣, 唯有浣棋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回荡在耳边。

    “玉箩的原名是玉临寒, 她是玉门既定的继任家住,手持琉璃密令, 从在南迦外拜入青林宗师门下。”

    玉箩......

    正是......

    记忆中,母亲性子不喜与人来往, 多是平平淡淡, 唯独对她是温婉柔和。对于母亲的生平, 只知她幼年被青林宗师带进青林观,修习毒学。在此之前,在江湖漂泊无依, 玉琉璃也对此深信不疑。

    而浣棋口中的母亲却是另一种人生。

    如她所述,玉门是赫赫威名的南迦贵门,而母亲是手握琉璃密令的嫡系继位者?

    “琉璃密令为何物?”玉琉璃拉回思绪,追问。

    “琉璃密令状貌普通, 玉质看似平平无奇,却为天石炼制的玉佩。玉门世世代代培养死士,有的战场厮伐, 有的留守玉门,无一不听从琉璃密令而出。”

    玉琉璃万万没有料到会有这一关节,她玉佩下的琉璃珠竟是琉璃密令的一部分,而母亲竟是手握能号召千百死士的将门之后。

    “既是如此, 密令对你难道?” 千机魅主关注琉璃珠的原因,以及她之后对玉琉璃的关照,皆出于密令?

    浣棋沉默了会儿,和盘托出:“我们江家世代为玉门,十年前国破时叔父受玉门家主最后所托,带着我们离开南迦,为了瞒住身份投入刚刚兴起不久的千机堂。”

    “但你们有坚守的底线,非密令而不动,是吗?”

    玉琉璃贯通了前后联系,这就是千机毒门的千机魅空有骇人名声而从未在江湖露面的始末吗。

    “是,叔父为此与石千机势如水火,而且为保下我们众人,他暗自处理了明地暗地挑事的门门派派,随后千机魅威严有存,他悄悄自尽了。”

    红衣浣棋黯然垂眸,黑红的长睫泻下暗影。这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心坎,犹记当年叔父弥留在世时找她训话。

    那时她的亲妹妹偷跑去山庄玩耍后,莫名失踪,她只能焦头烂额地在高强度的训练后苦苦寻找。

    而恰是当日,她的叔父将玉门死士的机密包括密令通通告诉了她,告诫她切不可因私枉了规矩。因为妹妹的事,她竟然没有察觉到怪异。

    隔天,叔父躺在房中血泊里,血从他的喉颈凝结,一直流到她站在门口的脚边。

    也是自那日启,年仅十岁的她接起了千机魅主的大任。

    “你的叔父因为过意不去触犯底线,虽是为公为你们而妄动,却没有选择活下去。”

    即使不了解其中细枝末节,玉琉璃也为此而动容,也许还因为还沉浸在母亲的身世当中,语气变得轻柔。

    记忆光影重重叠叠地涌入脑海,浣棋的身形微微一动,靠在墙边。红袖下,烈焰般的尖甲嵌入手掌心。

    忽然,浣棋自嘲一笑:“然而我辜负了叔父众望,辜负了玉门死士的世代衷心不违。”

    因为言珏拿她亲妹妹要挟,她答应为他完成五件事,今日后承诺达成,她也好见到妹妹。

    未来的事,浣棋也想透彻了。她想要陪伴妹妹几日,之后将妹妹托付给千机魅中,她便可以安心离去向叔父告罪了。

    当然,这一点她不会全盘告知玉琉璃,即便她是玉门之后,是她应该毫不保留忠于的对象,但既然诸多大错已然铸成无法挽回,不如允许她最后任性一回,保持住她所谓的冷傲。

    眼下的浣棋玄红衣衫在身,但恍惚间有重叠的白纱浣棋走入这具身躯,彻底重合一起。

    不像在此之前,红衣魅影和白衫柔情像是两个分|身,让旁人切换难自如。

    转念间,浣棋落寞的红色背影兀立在灰白的街巷当中,缓缓远去。玉琉璃此时总觉得脑海里闪过一道白光,可瞬息而过无法捕捉,随即咽下了想要开口却不知从何起的话。

    千头万绪在脑中激荡相互碰撞,细细思索琉璃珠和琉璃密令。

    既然琉璃珠本是密令上的一部分,因何会成为挂在母亲脖颈上的首饰。是母亲将玉佩本身和中央的琉璃珠剥离的吗?为了替担负重责的密令掩人耳目?

    琉璃珠~琉璃密令~~

    琉璃玉!

    江浣棋过密令乃琉璃玉质,但看上去不出彩普普通通。

    记忆里似乎有这样的影子。

    玉琉璃拼命思索,紧闭双眼,扶着额能够感觉到自己眉宇微蹙的起伏。

    猛然!玉琉璃睁开眼,往来路返回。脚上果然在原地不动的沐儿,加快脚步向关中城赶去。

    暮色初现,鸾音坊中笙箫齐舞,明亮富丽。两个脚步匆匆的人从后街进入鸾音坊二楼尽头的房间。

    推门径直走入,玉琉璃扳动机关使一副画卷后的墙壁中出现夹层。

    拿出里头的物件——一枚碎玉。

    玉琉璃把碎玉拿在手里,转身去翻桌子上整齐码放着的书,熟稔地从中抽出一张牛皮纸。

    沐儿觉得在长安城内出来时,自家姐便显得有些惊慌,如今又是翻箱倒柜的样子,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将门带上,呆站在门口看着。

    玉琉璃将牛皮纸铺开,上面画着图样,图样上一块圆形玉佩展露在夕阳的视线下。

    这正是来自上元节刺杀那晚,玉琉璃从浣棋那偷来的牛皮纸,上面画着与云家那枚碎玉切口完完全全吻合的图样。

    玉佩样式图案皆为普通,佩面有竹节浮雕,而玉佩中央被挖空成一个很圆圈。

    玉琉璃从自己衣裳腰带处的夹层里,掏出一枚富贵玉佩,凤凰纹的玉佩昨夜刚刚物归原主。

    此刻,玉琉璃的关注点并不在这枚烙印下她出身的玉佩,而是下面坠着的琉璃珠。她将琉璃珠心翼翼地放在牛皮纸上,一面固定住凤凰佩的那头。

    琉璃珠被放在图样上玉佩中央,那个让玉琉璃误以为是故意镂空的圆圈处,圆滚滚的珠子落下,恰好贴切。

    明白了!

    琉璃珠和碎玉本是一体的密令。

    如此来,玉佩剩下来的部分都在言珏手中了,不然他仅仅追究云家的这枚为那般。

    他们要密令何用?

    当年威逼利诱着要得到云家碎玉,倒是最近两年消停下来,就连她回到国公府,都不曾追究理应在她手上的碎玉,这又是因为什么?

    随之相应的是,玉琉璃产生了一个更加可怖的念头。既然云家碎玉和密令相连,那云家同她母亲或是玉门有何关联;

    既然密令和言珏息息相关,那么她母亲当年和国公府究竟发生了什么。

    环环相扣,玉琉璃急需冷静一下。重重地坐倒在椅子上,抱着头。

    门边上,发愣已久的沐儿见状,连忙跑上前,急切地询问:“姐,没事吧。”

    玉琉璃忽然抬起头,眼睛一亮,问道:“沐儿我的香囊在吗?”

    沐儿捣蒜似的点点头:“在。”边着边把收放在袖子里的香囊递给玉琉璃。

    玉琉璃几乎已经把香囊里信纸上的内容背得一丝不差了,但她现在需要确认。

    【长平三年,夫人嫁进国公府填房;

    长平四年,夫人育下姐您;

    长平五年至七年,国公爷勒令夫人不得出户;

    昌泰元年正月十六,夫人剑指朝堂;

    正月末,逃出关中前去扬州,私见慕家家主慕浔,两日后,四家中其余三家家主皆至扬州,夫人交给四人四样信物,状若破碎的挂饰;

    寒食前后,夫人被抓获至千机堂,落入庐山无头崖;

    四月初,扬州武林大会上,国公爷修习神速邪术扬言为夫人向青林观清风报仇,却为四家家主制服,散尽邪功,自此疾病缠身;

    总上时间支线乃国公爷亲自交托属下监视夫人以及属下跟随国公爷亲眼所见。料想昨年昌泰十年所发生一切,属下不想点破。

    属下未曾二心始终衷心为主,却换来此境遇。主虽弃属下,但吾不愿将话绝,上述关联,想来姐冰雪机灵定能想通。】

    殷红的血字早已经干涸凝固,最后几行字潦草无力,也是玉琉璃辨认许久才得出。

    此番临终绝言是出自国公府原先周管家之手。他在奉命前往西域途中为人暗杀,连带着一路偷偷跟来的养女掉下寒谷。

    他们不如玉琉璃幸运,恰好掉入水中又迅速为人所救。周管家保住养女性命的时候奄奄一息,叫养女照他所述用指尖血写下来,有朝一日交给国公府大姐。

    有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玉琉璃相信信上内容,这也就是为何玉琉璃推测出武林大会不会是皇帝圣心独|裁所致。

    父亲和四家家主在十年前便有过节,伤身之苦,论他这样一个为高权重者如何能忍。

    再度字字斟酌了信纸,玉琉璃搁下纸,锁定在密密麻麻当中的一行。

    母亲曾经交给慕前辈等四人每人各一样信物,如同破碎的挂饰。

    解释得通畅了,破碎的挂饰便是碎玉。密令的玉佩身被切为四块,玉琉璃的母亲在十年前将四块碎玉交给四家。

    而当年庐山武林大会事发,四家倾覆。言国公报了所谓的私仇;言珏拿到了三家碎玉,仅少了云家的;而作为挡箭牌的皇帝也少了份武林势力僭越朝堂的忌惮。

    一举三得。

    玉琉璃手中的玉佩不经意地滑落,琉璃珠滚到她的正对面前。

    仅靠一枚珠子,牵扯出万般前朝往事和密事,坐实了她对于武林大会的诸多臆测。此时此刻,玉琉璃已是心力交瘁,可她依旧想问一句

    ——都是为何?

    当自己姐再度抬眼时,沐儿发现她红了眼眶,目中莹莹,而且抿紧唇瓣,好看的面上透出决绝之意。

    事到如今既然如此,江湖恩怨,如你们所愿,就都在庙堂来个了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