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钱袋子
一群黑喙灰翅的银鸥和翎羽宽阔的铁背鹰,在辽阔无垠的天穹中翱翔。数只长吻的海豚,追逐着被船头破开,又在船尾合拢的浪花。
越往西走,海船皆换下白帆,挂上赤色的巨帆。
数千张经过精心鞣制的皮革,经过密密缝合制成巨大帆底,被两种来自中原与三种源自西夷的最昂贵的染料,染成艳烈而均匀的猩红色。
帆面用金线混着银丝,绣出华美的纹路。
在一圈密如繁星的珍珠与宝石的环绕中,赤帆中央的章纹似眼睛,又似漩涡。
那是苦海的标识,西夷诸国及西沧海乃是苦海的势力范围。
商船只要挑上那面赤帆,苦海便是他们的保护者,也会从他们的货物里抽三成报酬。
苦海从不勉强商人们接受他的保护。
若愿意,皆大欢喜;若不愿,那些没有赤帆的海船身后,永远尾随着杀人劫货的鲨鱼与鬣狗。
没有付出便要承担风险,很公平,不是么?
作为海外孤岛,苦海对茶叶、鲜蔬、粮食、布匹等日常货物较为缺乏,需要向内陆诸国大肆采买。
而基于其江湖地位的特殊性,苦海又是窃贼大盗销赃洗钱的最佳所在。因而常常可以在这里搜罗到一些稀世奇珍或秘籍宝兵。
同时,苦海也是天下最大的奴隶贸易贩场之一。
所以,海船的主人们往往满载杂货及需要在脱手的赃物而来,以换取奴隶、奇珍等物。
这原本只是他们千百趟海运中再普通不过的一次。
但是,在海船离港之时,港口来了一群非同寻常的客人――
两队人马分别拉着两辆囚车,一前一后驰入港口。
热闹喧嚣的船港被仙人施了封口的法术,登时鸦雀无声。
众人迅速的避退于角落,谦卑瑟缩,目迎来者。
那是两队苦海的杀手,虽并肩而行,却泾渭分明。
一队冰冷、漠然、寂静,像是一群行走的死人。另一队吵吵嚷嚷,大声调笑,像是镖师,又像是土匪。
唯一相同的,是目中无人的傲慢冷漠。
当骑士驱马来到那些因道路狭窄而避闪不及的平民面前时,他们毫不犹豫地纵身跳进海里,为替高贵的马蹄让开道路。
两只马队来到港口中最庞大华丽的一艘海船前,不等人叫喊,船的主人便忙命海员放下船板,肥胖臃肿的身形几乎算是屁滚尿流地从甲板“滚”至苦海杀手们的马蹄下。
裴戎跪坐在铁笼里,双手安放膝头,安静而驯服。
无论是在执行任务,休息独处,还是如今沦落为阶下囚的处境,他永远是那样端正寡言。
合着双目,睫羽在眼下落下一层阴影。漆黑的发丝理得一丝不乱,长长的发辫盘肩垂于胸前。
玄黑皮甲裹束身躯,将修长的骨骼与强健的腰腹紧紧勾勒。衣领整齐地扣至喉结,手戴皮质手套。除了苍白的面孔外,没有露出一丝肌肤。
冷肃禁欲,而他的身体却无一处不在宣泄着属于男人的魅力。
然而,这副身躯的主人想是对自己认知不够,又或者他从未放在心头。
不同于苦海许多稍有地位之人,受够了痛苦、受伤,耽溺于放纵淫靡的生活。
他总是克制、淡漠而寡言的。像游离在海上浮云,浅淡而遥远。又宛如灯火下的一片阴影,危险又淡薄。
同样被锁在囚笼里的拓跋飞沙,头枕双臂,翘着长腿,细细量裴戎。
虽然刺、戮两部部主是死敌,无时无刻不想搞死对方。
拓跋飞沙也不得不承认,当他夜里在床上辗转反侧思索对方的死状,太过兴奋直至下身高举时――对裴戎死亡的幻想,总会变成――将这个男人关进囚笼里,锁住他的四肢,强迫他,开他,上他!逼他尖叫,流着泪苦苦哀求,然后再一次狠狠地上他!
眨了眨眼睛,目光隔着笼子的铁条在那张冷淡静默的俊美面孔上溜达了一圈――这种情形,大约算是满足了他幻象的一半?
拓跋飞沙的呼吸粗重起来,他用手上拷着的锁链将自己的笼子敲得哐哐作响。
戮部戮奴遵从他的命令,步入惊慌避闪的人群中,寻觅了一阵,拖拽出一名形貌姣好的少年扔进笼内。
拓跋飞沙手指抚摸着少年纤瘦的身体,在窄的臀瓣上流连,顺着瑟瑟的脊骨抚摸至颈后,将少年的面孔按在自己胯间。
旋即响起粗野呻吟。
拓跋飞沙一边喘息着,一边挺动着腰垮,在裴戎向他看来时,咧开嘴角,舔了舔唇瓣,冲他吹出一声口哨。
港口的平民们眉目低垂,没有丝毫质疑。
在西夷与西沧海,这是地位高贵之人天然具有的权力。平民们不但没有异议,甚至有不少人乐意满足贵人的需求,且视之为荣耀。
戮奴们哈哈大笑,下流地起哄,与死一般静默的刺奴们形成鲜明对比。
裴戎动了动眉梢,没有任何表示。
拓跋飞沙经常向他发出这种傻子似的挑衅,见得太多,已然麻木。
刺、戮两部所搭便船的船主,从船板上滚了下来,双腿着地,膝行至囚笼前。
裴戎垂头俯视这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他有一颗闪闪发光的头颅――那是黄金,一斤经过三十二次提炼的纯净黄金。被裴戎丢在锅里融化成一滩金水,在向中年人拷问其女婿的身份来历之时,毫不留情地倒扣于其头上。
裴戎道:“钱爷,我来时便搭的你的船,没想到回去又撞见了你。”
“可见我们缘分不浅。”
西沧海的大钱袋子,哆嗦着用袖子擦了擦自己脸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弯下腰,将头颅贴在地上。
“实不敢当,实不敢当,刺主唤人老钱吧。”
“能侍奉刺主出海与归海,乃是人八辈子也求不来的福分。”
闻得一声轻嗤,太过清浅,令人分辨不出笑中情绪。
大钱袋子很想抬头瞧一瞧这位大人的脸色,但是他不敢。
――十天之前,他是多么威风呀!
西沧海的大钱袋子,西夷的财神爷。
垄断大半个西海海贸,天下最大的三座海市绮琼、溯游及罗刹都是他的产业。
他的金银垒得比山还高,珠宝能填满江河。
出门乘坐最华丽的宝驾,连缀明国的宗室子弟都要谦逊让道。
无数平民追逐在马车之后,高呼着“活财神,活财神!”,为令他在高兴畅快之际,随手撒下几把金叶与珍珠。
他有一座堡垒似的府邸。豢养数百名姬妾,其中不乏国破被俘贩卖至苦海的皇子公主。砸下重金,招揽众多武艺高强的食客,供奉数名功力深厚的“仙人”。并组建了一支整编私军,在堡内日夜巡逻。活得犹如国王一般。
奢靡的生活令他忘我,认为自己已经不是三十年前那个一穷二白的强盗头子,只能挣扎在苦海的阴影里。心眼里觉得,自己的实力即使不能让苦海平等相待,但也不会再被他们像狗一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然而,这样自我膨胀的美梦,在十天前苦海刺主率领十五名刺奴闯入府邸后,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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